揀盡寒枝[古風]_分節(jié)閱讀_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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韃靼人不過界碑,鳴鼓號而退。 天子平定北疆,返回京師,不愿再住乾清宮,改遷往西苑寒梅殿長居,停止朝議,只許百官上奏疏,由內(nèi)閣與司禮監(jiān)呈上御前議政。 次年,葡國人于廣東販賣兒童為奴,事發(fā),天子震怒,命昭王嘉綬都督南海,驅(qū)逐洋害,連同勾連洋人活躍于南疆之海盜一起,盡數(shù)剿滅。 又一二年,國事順遂,然天子性情已大不似從前克制,愈發(fā)變得陰沉難以琢磨。 群臣畏懼天子,恐上意難測,不敢于御前進言,便先往拜榮王,得榮王教,才敢言。 榮王獨寵御前,其勢滔天,遠勝舊日陳氏。 偶有御史彈劾,責天子暴戾乖張陰晴不定,榮王專寵弄權(quán)擾亂圣聽。 天子充耳不聞,反而變本加厲,于西苑興建豹房,豢養(yǎng)黃龍獵犬與珍禽猛獸,又從民間擇體貌俊美之少年男女充入豹房伺候,日日豪飲玩樂,議政批紅事常扔給榮王代理。 榮王嘉鈺言上有心疾,忌諱舊人,命翰林院刪修史冊,焚毀舊日卷宗,凡遇甄賢其名便含糊抹去。然得天子寵幸的豹房少年,或舉手投足,或輪廓側(cè)影,概莫例外,無有不像甄賢。 天子喜怒無常,每每酒醒,厭惡身邊侍奉之人,當時便直接賜死。久而久之,民間但聞豹房擇人,便是坐擁黃金,夜啼不斷。 當年初繼位時推行新政意氣風發(fā)的賢明君主早不復存在,避居西苑的天子已愈發(fā)肖似舊時的先皇。內(nèi)閣近臣有委婉諫言者,無不鎩羽而歸,只好往見榮王,請榮王殿下設(shè)法規(guī)勸。榮王聞言,久久不語,唯有冗長嘆息。 烏飛兔走,白駒過隙,如是直至正德十年,新科有一少年學子,出身京城南一無名館學習,姓宋名葭,年方十七已直入殿試,筆鋒犀利,頗有見地,更當?shù)钪辟H時弊,隱隱有責難天子昏聵暴虐之意。 眾人皆以為這少年恃才放曠,膽大妄言,必死無疑。未想天子卻不見動怒,反而將之欽點為一甲進士及第,成為當朝最年輕的探花郎,入翰林院任編修,侍奉天子近前,注錄起居。 天子漸漸恢復內(nèi)閣議事,每每命宋葭侍立身旁聽政,閣臣爭議不下時,便問宋葭如何想。 翰林院編修不過七品,只是筆錄天子言行的史官,竟能與列位閣中重臣同殿議政。閣臣心中不滿,但苦于天子必要宋葭旁聽才肯重開閣議,只得無奈隱忍。 時人謂天子寵愛宋葭,終日將之帶在身邊,不過是在宋葭身上看見了一抹舊人幻影。但這舊人的名姓,卻無人再敢提及。 其后四年。 太子往西苑拜謁父皇,見一新入豹房的少年擅入寒梅殿,在庭中梅樹下?lián)崆佟?/br> 天子大怒,將少年脊杖至死。 太子于心不忍,為少年陳情,請父皇遣散豹房眾侍莫再濫殺無辜,反被天子斥責。 太子昂首執(zhí)拗,直言:“父皇執(zhí)意作賤自己也就罷了,何必以先生之名做這齷齪惡事來辱沒先生!您是我的父皇,先生是我的老師,您大可以責罰我,但我若因為懼怕責罰而漠視父皇繼續(xù)犯下過錯,便是既沒有盡到為人子的責任,也沒有遵守先師的教誨?!?/br> 天子以為太子忤逆,怒而要責罰太子,為宋葭勸阻。 宋葭將天子請至梅樹下,垂手靜道: “我知道陛下其實已不在乎百年以后史筆如何評說??墒潜菹?,這株梅已許久不曾開花了。” 天子聞言恍惚,呆望住那狀似枯死的孤梅許久,喟然掩面于樹下,靜坐一宿,次日降詔,厚葬死者,遣散豹房余眾。 天子重開朝議,廣納諫言,偶有為下臣觸怒,也不再那般暴戾嗜殺。京中陰霾漸散,重現(xiàn)開明氣象。 正德十五年深冬,天子崩于西苑寒梅殿,廟號武宗,遺詔傳位太子,命新帝重用宋葭。 那一夜,寒梅殿那株多年未開的梅花竟一夜盛綻。 然而殿內(nèi)哀哭眾人不能看到,終于卸下負累的天子容顏煥發(fā),步出大殿,滿懷急切向庭中寒梅奔去。 梅下靜靜等候之人,笑容溫暖,烏發(fā)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