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莉絲……]

    坐在令人暈眩的車上的艾瑤感覺迷迷糊糊。

    她下車后完全是憑著習(xí)慣和直覺，慢慢走進(jìn)了一個舊式的小區(qū)。這幾棟小樓的樓層比不上現(xiàn)在一個又比一個高聳入云的新樓，樓外的粉刷早已被雨水刷得泛舊。夜晚中亮著幾盞路燈，柔和的白光，小孩在年久失修的滑滑梯旁邊打鬧。一群老人坐在小區(qū)為數(shù)不多的幾張椅子上閑聊，倒生出幾分歲月靜好的意味。

    她翻出手機(jī)，無論是老師還是朋友都給她發(fā)了許多條消息和未接電話。

    艾瑤只是翻開那個“小家”，她的爸爸就發(fā)了一條：“難受的話先回來也沒關(guān)系。好久沒見你了?！?/br>
    [你要去見他們嗎]

    艾瑤沉默地站在樓梯間門口。

    樓梯的角落結(jié)滿了蜘蛛網(wǎng)，臺階上甚至還有一個也許是施工水泥時無意間留下的深腳印。

    她沒有理那個奇奇怪怪的聲音，只是下意識地想去見一次她的爸媽。

    她感覺自己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見到他們了。

    那是一個已經(jīng)有許多銹跡的鐵門，上面棕紅色的油漆一部分已經(jīng)脫落。在觸碰到門把的那一刻，艾瑤忽然覺得有些恍惚，仿佛感覺有人在她耳邊輕松嘆息。

    [你真的要打開嗎]

    下一秒，記憶的閥門突然被海水猛然沖開，斷斷續(xù)續(xù)的記憶如電影般刷刷略過，艾瑤還來不及去仔細(xì)觀看，突然頭劇烈疼痛得好似每根神經(jīng)都在肆意叫囂。

    [艾瑤已經(jīng)死了]

    “……”

    [如果你此時打開這扇門，愛神，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一直忽視的，其他人也全部集體忽視的，扣在她手腕上的手鏈，散發(fā)著柔柔的光，像是無際海面上指引方向的燈塔。

    第39章

    伴隨著心中劇烈的痛苦和迷茫， 艾格莉絲睜開眼時，先看到的是一雙熟悉的深灰色眼睛。

    深灰色的眼睛，有時候會讓艾格莉絲聯(lián)想到大海拍打的那些礁石——在她心里那種深灰色是堅毅、是苦澀， 是日復(fù)一日的折磨與忍耐。

    翡冷翠的人們大多數(shù)人沒見過那樣足夠?qū)掗煹暮＃?nbsp;像安娜此生走過的地方， 不是富麗堂皇的王宮與貴族府第， 便是足夠神圣到讓人大氣不敢亂出的光明神神殿。

    加拉哈德倒是見過海，于是他對塞西爾說， 殿下給了你很高的評價。

    那個半大不小的少年為此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開心得吃飯時還噎到自己。

    她這次一眼所看見的深灰色眼睛里，卻有了曾經(jīng)一直期待能重現(xiàn)的光彩。

    也讓她恍悟過來，現(xiàn)在的她是誰。

    名為“艾瑤”的女孩，真正塑造了她最初的性格的人生， 給她留下了無盡的遺憾以至于想永遠(yuǎn)停留在那一刻的人生。

    不是回到大學(xué)，不是回到童年， 而是回到高中。

    因為在那個時間段她有無數(shù)次能和父母見面的時間，卻每天夢想著下一刻就能脫離家庭的束縛去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那個時間她抱怨嫉妒朋友們經(jīng)常考高的成績，卻忘記了她們在她受傷時小心為她擦藥。

    在那個時刻她好像還有無盡的夢想與未來。

    于是她在莫名其妙的死的那一刻，她產(chǎn)生的是無盡的悔恨。

    長達(dá)百年的時光與玩樂讓她把那些悔恨和痛苦埋在了記憶深處， 但是那場幻境卻讓她又重新發(fā)現(xiàn)了， 她有多懷念那兩個中年人。

    但是她不能停留在那里了。

    因為那是幻境。

    艾格莉絲想起倒下前所看見的那雙紅色的眼睛。仍記得安娜率先暈倒前有細(xì)細(xì)的藤蔓纏在她的身上，柯克學(xué)士曾說過，這是魔族一支中善用幻象魔法的族群的特征。

    但此刻也是幻境嗎……

    艾格莉絲陷入了沉思。

    艾格莉絲終于看見了這個少年重見光明時的眼睛會有的模樣，但她也注意到那雙深灰色眼睛里彌漫著一股淺淺的冷淡和不耐。

    他的五官不復(fù)稚氣早已張開， 一條長長的疤痕比少年時淡了許多， 但劃過臉上時仍然顯得觸目驚心。尤其是當(dāng)他現(xiàn)在以一種艾格莉絲沒見過的表情，沉默地盯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一排低等魔族——紫色的皮膚像是愛神在學(xué)院宴會所見到的那樣。

    愛神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不知該怎么和這位“長大”的小騎士先打招呼。

    他卻像是沒看到她一樣，只是自顧自地和旁邊的人說：“這些是新抓獲的嗎？”

    “是?！蹦侨说谋砬楹苁枪Ь?，這讓愛神感到驚奇。

    她從來沒見過別人對塞西爾特別尊敬的模樣，他們對著塞西爾的態(tài)度，就好像塞西爾是什么搶了他們什么東西的人。

    “都抓回去，給老師他們審。”塞西爾冷冷地說。

    他就像艾格莉絲從未存在過那個方向，一言不發(fā)地帶著一群低等魔物和一大群手下們離開。

    艾格莉絲沒有辦法，只能悄聲跟在他身后。但也許根本不用“悄聲”，哪怕她在后面大聲喊話，別說塞西爾，他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聽到她的聲音。

    ——如果這是幻境，與剛剛那個相比未免太不真實了吧。

    翡冷翠還是那個翡冷翠。

    熱鬧、繁華、生機(jī)勃勃。

    可是大街小巷中又同時貼著許多告示，艾格莉絲湊近去瞄了幾眼，大概內(nèi)容是如果有居民看見魔物時及時告訴皇家騎士團(tuán)。

    塞西爾一行人是往神殿的方向去的。

    艾格莉絲開始有點好奇，如果在這里看到的是長大后的塞西爾，那能不能看到……未來的她？

    但是愛神成功失望了。

    她沒有看到所謂長大的自己，而是看到了另一位同樣有著一頭金色長發(fā)的女孩。

    她穿著和艾格莉絲經(jīng)常穿的圣女服款式相同的衣服，戴著屬于圣女專帶的繡著金紋的面紗。與艾格莉絲不同的是，她表現(xiàn)得明顯更加“高貴”，或者說是那種努力保持著專屬于光明神圣女的高潔而不可侵犯。

    但是當(dāng)她看著站在自己旁邊的騎士時，眼波中又流轉(zhuǎn)著淡淡的光芒。

    當(dāng)愛神看見那位“騎士”時，內(nèi)心十分復(fù)雜。

    他比之前看上去更加成熟穩(wěn)重了許多，不像是一副再會被艾格莉絲幾句話會弄得耳紅的模樣。但他俊美至極的外表卻沒任何改變，一身騎士的盔甲襯得他更加讓人覺得能相信這個人

    ——相信他會保護(hù)自己，永遠(yuǎn)效忠于自己一輩子。

    “圣女殿下。老師?！比鳡栕呱锨?，認(rèn)真地行禮，“已經(jīng)抓獲了一群魔物?！?/br>
    艾格莉絲難得見到塞西爾對加拉哈德這么認(rèn)真行禮。以前這個少年雖然很尊敬這位教導(dǎo)自己武藝的老師，但內(nèi)心里總是憋著一口氣，每天都想著究竟能如何打敗他。

    “塞西爾，記得不要總是在殿下面前說這些煩心的事情?！彬T士長說。

    他的溫柔此時卻讓艾格莉絲感到害怕，但被這么溫柔對待的女孩露出感激的笑容。

    愛神此時此刻甚至無法去想什么“自己的騎士叫了別人為殿下”讓人嫉妒憤怒怨恨之類，她全部的心力都集中在了加拉哈德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作為一個旁觀者來看，加拉哈德翡翠一樣的綠眸子里的那些浮于表面的溫柔和體貼背后卻是看不清真假與所藏的深淵。

    艾格莉絲還以為，這個女孩是她可能“死掉了”的未來的下一任圣女。

    直到她看見了一副教皇模樣的男人走進(jìn)了大廳。

    盡管只見過幾面，但是艾格莉絲還是完美認(rèn)出了他

    ——那個被砍去了雙手，然后讓巴德爾的戒指被盜走的新上任的教皇。

    “套出魔族現(xiàn)在都在琢磨些什么了嗎?！彼麃淼缴竦畲髲d后，只是對加拉哈德說話。被忽略在一旁的女孩皺了皺眉頭，卻沒有吱聲。

    “他們想離開棄地。”騎士長恭敬地回答。

    教皇皺了皺眉頭，斥道：“是個人都知道他們想離開棄地，問題是他們現(xiàn)在來翡冷翠的干什么，怎么來的，還有是怎么偷到戒指的！”

    戴著面紗的女孩沉默了片刻，緩緩地說：“我也想知道……為什么外祖父沒有反抗就這么被抓走了?！?/br>
    “前任教皇可能年紀(jì)太大了，一時不察?！毙陆袒屎鋈徽f。

    加拉哈德微微皺了皺眉頭，但在艾格莉絲眼里，他的眼睛里其實什么情緒都沒有，整張臉就像是一張完美無缺的假面。

    女孩憋紅了臉，而塞西爾就如一個最普通的下屬，一句話都沒說。

    教皇也不再去為難一個比他不知道小多少歲的少女，只不過是他們之前代表的立場不同。他又轉(zhuǎn)頭對加拉哈德吩咐道：“過幾天送殿下去皇家學(xué)院的事情準(zhǔn)備好了嗎——”

    “你這明明就是流放！我是神殿的圣女——我有理由為保護(hù)這座神殿，靜聽吾神巴德爾的神旨來守護(hù)翡冷翠，你憑什么把我就這么丟到學(xué)院里讓我不再——”

    “殿下。”加拉哈德突然出聲，他就像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女孩。

    艾格莉絲在旁邊冷眼旁觀。

    她看著騎士長如何去安慰那個可憐激動的女孩，而塞西爾又是如何眼睛里帶有幾絲憐憫，然后偶爾出言幾句安慰，之后又沉默得像一道安靜的影子。

    在加拉哈德成功安撫住女孩讓女孩的侍女長——這回不是安娜了，愛神也知道像安娜那樣的條件成為侍女長很難——把這位圣女殿下送回自己的寢室好好休息，擦干臉上的淚水。

    愛神旁若無人地跟在加拉哈德身后，她想知道自己猜的是不是對的。

    她看著這個男人，感覺自己從來沒有認(rèn)識過他。

    他還是受到萬人尊敬，一路上與許多騎士打招呼，偶爾還提醒他們幾句工作上的事情。

    他沒有選擇騎馬，而是慢慢踱步，走那馬車都要幾小時才能趕到的皇家學(xué)院的路上。

    走著走著愛神都忍不住崩潰想罵人，但她卻不敢放松任何腳步，就怕下一秒跟丟男人。

    莫名其妙走到一個人煙逐漸稀少的小道時，艾格莉絲還想著到皇家學(xué)院的路怎么都沒幾條大路，條條都是曲曲折折繞來繞去的小路，人越來越少。

    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轉(zhuǎn)身。

    “你是誰？”他微笑地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你們以前總是求騎士長黑化……

    第40章

    艾格莉絲最初其實是完全沒產(chǎn)生過懷疑加拉哈德的念頭的。

    即使在發(fā)現(xiàn)塞西爾不是瀆神者而當(dāng)時碰了她的還有加拉哈德時， 她也只是難受于自己就這么忽視了他。

    她完全無法看出那個男人眼中偶爾流露出來的溫柔會是作假，所以她的心里十分糾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