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羽聽在耳中，神情不動，就像被罡風(fēng)冰封了起來。

    馬沙說：“我們活在世上，原本就不是為了知道怎么辦?！?/br>
    馬沙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他沒讀過多少書，一講道理就笨嘴拙舌，何況大多數(shù)人也并不試圖去講道理。

    所以他開始原地兜圈子，“家里有田就耕好田，手里有刀就拿好刀，身邊有人就好好相待。老天爺給我們什么，由不得我們自己，索性不要去想。他肯給什么，就拿好。不肯給什么，那就算了。不然，區(qū)區(qū)rou體凡胎，你要怎么跟這天較勁？”

    烏云之中驀地砸下一道響雷，山體都為之一震。

    馬沙吐了口唾沫，不無心悸地罵道：“媽了個巴子，還他媽來勁了。你聽懂沒有？這倒霉催的世道，你也別把自己當(dāng)個混吃等死的孩子了吧？”

    宿羽倒不存在什么聽懂不聽懂的，只是冷冷清清地一抬圓眼睛，晃開了頭，“我讓你摸我頭了嗎？”

    馬沙滿臉淤青腫脹，本來就不大適合為人師表，現(xiàn)在好不容易攢出來的一點(diǎn)疑似“兄長”的氣焰被這一泡白眼狼尿澆了個透心涼，當(dāng)即揮手一拍那顆腦袋，“……裝貨！”

    四周都是箭矢刀槍，宿羽居然挑起唇角笑了一下。

    馬沙那幾句話就像一塊破磚，放在哪里都不堪大用，但偏偏在宿羽這里，有個豁口叫做“哥哥”。那口子被憑空砸穿，空了七八年，呼呼漏進(jìn)涼風(fēng)，終于被那塊破磚給嚴(yán)絲合縫地填了起來。

    他不再是一堵?lián)u搖晃晃的墻，他是個大人了。不管是飛檐榫卯還是土木廢石，都可以往他的肩上放。

    宿羽又一次避開他的手，目光放得極遠(yuǎn)極遠(yuǎn)，向著山嶺盡頭的方向。

    何耿居高臨下，身形筆直，揮手一壓，示意進(jìn)攻。

    宿羽神色一凜，突然一矮身從地上撿起一柄馬刀，雙刀在手，反握刀柄，向后一扎，后腦勺上有第三只眼似的把偷襲的北濟(jì)人串了個兩肋插刀。隨即他翻身向后，徑直從那兩肋間拔出雙刀，向上斜刺，直直挑開一個向馬沙后背劈砍的北濟(jì)人，然后抬起目光，遙遙注視著山頂上的何耿。

    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只能看清輪廓，何耿沒有絲毫要入陣的意思。

    何耿越是胸有成竹，宿羽的心越是懸得高了起來。李存年為了劉叔，肯設(shè)下這樣大的一個圈套，自然是為了自保，但何耿竟然會親自來殺人——劉叔心思縝密，不該出錯，他走錯的是哪一步棋？

    風(fēng)雪紛揚(yáng)卷過山嶺，隴州軍小隊(duì)的戰(zhàn)馬被斬殺得一匹不剩。宿羽將包圍悍然撕開一個大口子，自己也被掀下馬來，正跟北濟(jì)士兵沉默地扭打。

    馬沙回頭略一查看，發(fā)覺剩余的活人幾乎沒有，滿地都是殘肢，北濟(jì)士兵在不遠(yuǎn)處檢查尸體，挨個編號，顯然不肯漏過任何一條魚。

    他小聲吼道：“走！”

    沒人能跟上他的步伐，幾乎是滿地殘肢。就只剩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宿羽，另一個是重傷的劉副校尉。

    他伸手碰上宿羽的肩膀，把人強(qiáng)行掰了起來，“走?。　?/br>
    宿羽目光往后一溜，示意他后面還有何耿觀戰(zhàn)。

    馬沙觀察了一下那塊山石遮擋的角度，說：“管他娘的，悄悄走，能走一步是一步。”

    方才那番話就像打通了什么關(guān)竅，宿羽不知為何，居然很是聽他的話，將身下北濟(jì)人的脖子一擰，扶起劉副校尉，貓腰向前走去，一邊回頭道：“跟上?！?/br>
    馬沙也貓著腰，把馬刀往腰里一別，“來了來了。前面是懸崖，左拐?！?/br>
    一行三人走了數(shù)步，突然緩緩?fù)Ｏ铝恕?/br>
    風(fēng)吹得緊，但常年浸yin行伍，他們從空氣里都嗅得出殺氣和馬蹄挾帶來的風(fēng)，是種本能。

    何耿撥馬行來，仍然遠(yuǎn)遠(yuǎn)高于他們，在十幾人高的山嶺之上緩步靠近，同時，他緩緩拉開了弓弦。

    何耿的目光如芒在背，宿羽只覺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緩緩回過頭去。風(fēng)雪飄得太急，天色沉沉將暮，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和何耿對視。一眼似乎很長，實(shí)則只有數(shù)息。

    數(shù)息之后，宿羽反手抽出了自己背上的長刀。何耿手中的顯然是粗鐵箭，而他兩指捏著薄薄的刀刃，慢慢浸出了冷汗。

    易地而處，他有把握可以一箭射穿三柄這樣的刀。

    他把半昏迷的劉副校尉往后擋了擋，“跳。”

    馬沙盯著前方，“什么？”

    宿羽說：“他一定要?dú)⒌闹挥形?。?/br>
    眼下這情形，留在山上，必死無疑；跳下懸崖，仗著雪大，或許還可有一線生機(jī)。

    馬沙猛然回過頭來，老成和善的臉上居然鋪滿了尖利的憤怒，“放屁！”

    烈風(fēng)送來遠(yuǎn)處的細(xì)微聲響，何耿的手指輕輕一松。宿羽突然伸出手，一把撥開了馬沙的遮擋，將他拉向身后。同時，卷滿風(fēng)雪的空氣被銳器擠壓出一聲刺耳的呼嘯，兩指粗的鐵箭倏地向宿羽胸口襲來。

    就在這時，斜刺里搶出一具身軀，密密地?fù)踝×私g開肺腑的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