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小丫頭一口應(yīng)下,拽著幾個銅板就跑了。 村口離家很近,很近很近的。 她小跑過去,一盞茶的功夫就能見到李大夫。 只是不知為何,這回去村口的路幽黑漫長,那條石子路像走不到頭似的… 忽然,眼前泄出幾絲光,身邊有人在說話,可她腦袋昏昏沉沉,聽不大清—— 男人聲音低沉綿長,像從冰窖里打了幾個轉(zhuǎn)似的,“付家能有今日,付大人能升至從五品,緣由為何,心中可有盤算?” 跪了一屋子的人,跪在最前頭的就是付嚴栢。 他腦袋扣在地上,心下一凜:“微臣知,知是沾了五丫頭的光。” “朕顧未來皇后體面,才給付家顏面?!彼屏讼祈?,“可就算沒有付家,她也還是皇后?!?/br> 話落,老太太猛地抬起頭,臉上是少見的驚慌失色,“未照顧好茗兒,是付家人失責(zé),還望皇上恕罪?!?/br> “是,是是,立后大典在即,付家未照顧好茗兒,確實有罪?!备秶罇噙B連應(yīng)和。 聞恕嘴角勾起一絲笑意,眼神掃過說話的二人:“付大人可還記得,她的生母姓甚名誰?” 付嚴栢一怔,目光呆滯的望向面前坐著的男人。 時隔十五年,他連那個丫鬟的臉都要記不清了,又如何會記住她的名字? “記不得了?” 男人隔著床幔捏著里頭人的手心,像是把玩物件似的,有一搭沒一搭的捏著。 付茗頌眼底逐漸清明,屏住呼吸聽外頭說話,待到無人應(yīng)答時,她才動了動手指,想要抽出來。 聞恕一頓,側(cè)目望去,卻沒松開手,反而還有意握緊了。 茗頌身子微微僵住,啞著嗓子小聲說:“姓陳,單名一個芯字。” 男人眉頭一挑:“陳芯?” “嗯?!彼糁册;貞?yīng)他。 聞言,老太太與付嚴栢皆錯愕的抬頭看去,老太太不許人在府里提她生母的名字,可十五年過去,她竟記得這樣清楚? 須臾,坐在床榻邊的男人才緩緩開口:“既然皇后想立生母牌位于宗祠,記族譜,付大人可有異議?” 他說的是皇后,付茗頌指尖稍頓,無意顫了一下,指甲隔著床幔劃過男人掌心,像是有意勾他似的。 聞恕不由一怔,慢吞吞的看了她一眼。 付嚴栢哪敢有異議,可出于本能反應(yīng),他還是回頭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緩緩垂眸,認命似的吐出一口氣,皇上深夜前來,是為五丫頭討公道的,這她倒是沒料到。 見老太太閉眼頷首,付嚴栢方才扭頭應(yīng),“是,待天一亮,微臣便差人刻牌位?!?/br> 付茗頌像是怕他忘了似的,著急的從床上坐起來,一時掙開了摁住她的那只手。 她嗓子干澀的難受,還是努力一字一句說清:“我娘沒有做那些事,不僅要立牌位,還要還她清白?!?/br> 也是還她自己一個清白。 可若是還了她生母清白,之前付家默認的種種言論,便都做不得數(shù)了,這豈不是打付家的臉面? 老太太抬頭,看了眼聞恕,才輕聲道,“你想如何還她清白?” 現(xiàn)在再如何做,旁人也不會信,只會以為付家是礙于未來皇后的顏面,不得不做做樣子,給皇后生母體面罷了。 可就算如此,她也要。 付茗頌沉默半響,因為嗓子實在燒的難受,她壓著喉嚨輕咳了兩聲,才道,“請法師來府中,做法超度?!?/br> 如此,便能讓人看到,付家五姑娘的生母,也是有尊貴可言的。 老太太狠狠壓住一口氣,穩(wěn)聲道:“半月后便是立后大典,此舉,怕是、” “無妨。”聞恕忽然打斷老太太,停頓片刻又道,“大典之前,挑個日子把這事辦了?!?/br> 老太太與聞恕對視一眼,忙低下頭,也不敢再吭聲。 屋內(nèi)霎時靜下來,付茗頌隔著床幔依稀能見滿屋子的人跪著,氣氛頓時有些詭譎。 正此時,遮月一路低頭捧著藥碗過來,小丫頭也沒見過這么大陣仗,嚇的說話都在發(fā)顫。 “皇、皇上,姑娘的藥煎好了。” 聞恕微一頷首,側(cè)身與床榻里的人一個對視。 付茗頌背脊一僵,生怕他揭開床幔,就在這僵持不下時,聞恕卻一個打轉(zhuǎn)出了內(nèi)室。 眾人皆松一口氣,付嚴栢忙起身將老太太扶起,姜氏揉著膝蓋,一臉懵的望著床榻那頭,遮月揭開床幔,正一口一口給茗頌喂藥。 付茗頌抬眸對上姜氏的目光,冷冷靜靜的,又低下頭移開。 姜氏一怔,多看了她兩眼。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皇上竟會為了一個五丫頭,深更半夜的親臨付家。 — 一個時辰過去,太醫(yī)開的藥有安神的作用,剛醒來不久的人又昏昏沉沉的睡下。 只是燒并未退,急的太醫(yī)在后廚對著藥材團團轉(zhuǎn)。 聞恕負手立在長廊下,一半身子落滿了月光,一半則藏匿在黑夜中,將帝王不怒自威的氣質(zhì)襯的更慎。 他不走,旁人便也只能在一旁候著。 姜氏偷偷捂嘴打了個呵欠,揉了下困頓的眼睛,見遮月從屋里出來,忙問,“可退燒了?” 遮月一對細眉擰在一塊兒,“姑娘方才醒來還好些,怎么睡下后愈發(fā)燙了…” 此言一出,男人劍眉一蹙,下意識看向太醫(yī),太醫(yī)被這一眼看的險些沒跪下,“這,這許是有幾味藥對五姑娘無用,待微臣再做調(diào)整,再、” “行了?!甭勊〔荒蜔┑拇驍嗨?,隨即轉(zhuǎn)身進了屋里。 沒人敢跟進去,眾人皆面面相覷。 片刻,聞恕抱著懷里被裹緊的人從里頭出來,元祿一看,心下猛跳,正欲開口提醒時,被付家老太太搶了話—— 老太太一張臉略有疲憊,拄著拐杖上前,著急道:“皇上,如今還未過立后大典,您、您這是要將五丫頭帶走?有違禮制,恐是不妥吧。” 元祿便將話咽了下去,扭頭去瞧帝王的臉色。 這番舉措,確實不妥,十分不妥,元祿心里偷偷嘀咕著。 不過看皇上這架勢,妥不妥他都是要將人帶走的。 果然,聞恕這人怎么會在乎那點禮制,他垂眸瞧著老太太:“付老太太還是顧好朕給的最后那點顏面,安分些才好?!?/br> 老太太被噎住,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外頭有是一陣腳步聲。 管家領(lǐng)著兩個內(nèi)官過來,其中一個身著暗紅官服,瞧著便是宮里有頭有臉的太監(jiān)。 走近一瞧,元祿愣了一瞬,忙問,“白公公不在太后娘娘身邊伺候著,這深更半夜的,怎來付宅了?” 白公公乃太后身邊最得臉面的太監(jiān),他出面,必定是帶著太后的旨意。 只聽他笑了聲,四下一掃,朝聞恕的方向過去,這架勢,太后娘娘猜的還真不錯。 “奴才,給皇上請安?!彼A手行了一禮,“太后娘娘口諭,五姑娘病重,怕誤了半月后的立后大典,特命奴才接五姑娘去永福宮靜養(yǎng),待身子好利索了,再送回付宅?!?/br> 聞恕目光瞥過白公公,雙眸微闔,似有探究。 白公公被他瞧的訕訕一笑,低聲道,“娘娘說了,皇上要將人帶走,讓奴才來善后。” 元祿一頓,低頭笑了起來。 … 眼瞧皇上小心翼翼抱著五姑娘上了馬車,車帷放下,帷幔輕輕一顫,馬蹄聲起,車輪轆轆,碾過石板,緩緩駛往皇宮。 白公公兩手倒插在袖口,唏噓道:“皇上對這五姑娘還真不一般呢。” 元祿見白公公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忍不住瞧了他一眼,“更不一般的白公公怕是還沒見過?!?/br> 說罷,他歪過腦袋,“太后娘娘這回可真是及時。” 白公公回以一聲輕嗤,“更及時的元公公怕是還不知呢。” 太后娘娘,可是在五姑娘剛一病下就知曉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元祿:你厲害你厲害 第30章 這個時辰,道路上是半個人影也沒有,一行人便顯得尤為扎眼。 尤其是馬車碾過石板的聲音,咯吱咯吱的,在夜色里顯得愈發(fā)突兀。 茗頌被裹在被褥里,裹成了一團,只有小半張臉還露在外頭,因高燒未退,兩只耳尖紅彤彤的,像只醉了酒的狐貍。 稍顯風(fēng)情的眉頭輕輕蹙在一起,覺得實在熱,忍不住將手掙出被褥。 方才那未做完的夢,忽然而至,一下將她又推入黑夜的小路上—— 綁著兩個羊角辮的小丫頭小跑至村口,見李大夫正從里頭出來,是要關(guān)鋪子回家了。 宋宋喘著氣扯了扯李大夫的衣角,面色慈祥的老人瞧見她,兩道白眉彎起,笑問,“宋家丫頭,這天兒都暗了,怎還在外頭溜達啊?” “我哥哥病了?!彼嗡未嗌f,“李大夫,您能不能去給我哥哥瞧瞧病,他身子可燙了,像著火了一樣?!?/br> “那小子又貪涼了?”宋宋小丫頭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給她哥哥叫大夫,回回都是一個緣由。 只見宋宋咬著唇點點頭,一張水嫩嫩的小臉蛋皺成包子,她也不想。 李大夫搖頭嘆氣,正要點頭應(yīng)下時,忽見天邊火光起,一簇簇黑煙往上升,像凝了一團烏云,籠在宋宋來時的方向。 大火將整個宋家的草屋掩埋,木梁塌下,堵住了門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