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ňмēs.#169;#9384;
少年時候,在倚劍山莊,旁人都覺得周炎性子冷,非必要不打擾,偏偏林淺微反其道而行之,無論干什么事,林淺微都愛黏著周炎一道。 她那時聽父親說過,周炎是在北域的荒山雪野里撿到的,他滿身是血地凍僵在雪地里,周圍卻也躺了四五只野狼尸體。當時隨行的幾個大人都震驚不已,他們無法想象一個彼時還有些瘦削孱弱的少年,到底是什么支撐著他和野狼搏斗后還能尚余一口氣。 少年醒了以后,一問才知,少年家鄉(xiāng)戰(zhàn)亂,家人已亡,自己是逃出來的流民。甘州等地,素來是戰(zhàn)亂頻發(fā)之地,這樣的流民并不罕見。因為在家時,少年有過童子兵訓(xùn)練的經(jīng)歷,身上有些粗淺功夫,林山海索性收了徒弟。 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哪里是收了徒弟,分明是收了個驚才絕艷的曠世武學奇才。周炎身上的功夫都是最入門級的拳法、掌法、棍法和劍術(shù),可他的熟練度和運用靈活度,就是自己門里學習了叁五年的弟子都要自嘆弗如,顯然是小時候下了苦工練習過的。 林山海問起,周炎只是垂著眼睛回答,只有練好武功,才能活下去。更惹得林山海憐愛有加,返回江南途中便又教了許多高階功夫給他。 林淺微初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雖然懵懵懂懂,但依然覺得這簡直比戲本子里那些叁英戰(zhàn)呂布、拳打鎮(zhèn)關(guān)西之類的故事還來的驚心動魄! “周炎哥哥,你好勇敢,一個人殺了那么多狼!可是狼是什么呢?”tχt?γ.?ōм(txt) “……大一點的狗?!?/br> “??!那太可怕了!你那時候一定餓著肚子吧?”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哥哥每次連狗都打不贏,他總說是自己沒吃飽。周炎哥哥這么厲害一定是沒吃飽才會受傷?!?/br> “嗯。” “嘿嘿,那父親說的雪又是什么啊?” “……變冷的云,落到地上?!?/br> “那一定很漂亮!周炎哥哥家里經(jīng)常下雪嗎?” “嗯。” 原來雪真的很漂亮,只是不像云,小柔斂了回憶,伸手去接今夜這場突如其來的微雪。還不到深冬,山里還不夠冷,雪花呈現(xiàn)一種幾近透明的狀態(tài)飄落,還未至掌心,便融入渺渺天地間。 小柔攏著白兔毛厚氅立在堂前檐下,鼻頭和耳朵凍得有些發(fā)紅,她在等舒雪痕。 晚間乍聽到徐夢雙說了他二人明年打算成親的打算,心中苦澀凄惶,此刻已然平靜了許多。徐夢雙說的那些話還不如那把沉默的刻了名字的木梳有說服力,她的眼神也一點都不像要嫁給舒雪痕的樣子。 何況,小柔此時此刻才發(fā)現(xiàn)自己努力拼湊出來的那個周炎,就算相知相伴始于謊言,就算他有千百個她未知的秘密,她也依舊能把那個少年形象同重逢后的舒雪痕嚴絲合縫地對應(yīng)起來,一樣的隱忍、強大又……善于自苦。 他們兩個人,都在沒有彼此的兩年時光里,獨自經(jīng)歷著對方看不到的成長。她早就不是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林淺微,也同樣不僅僅是陸豐庇護下單純善良的小柔。 她很慶幸自己至今還能對少年時的周炎有這番默契,從此以后,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便是失敗了,也就失敗了。 失憶的游戲結(jié)束了,同時假裝失憶的游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那人出現(xiàn)在小柔視線當中,許是看見自己獨自站在雪中等他,他步伐不由加大,幾步便靠近過來,在眼前站定。 “怎么不在屋子里?!?/br> “等你啊?!?/br> “進屋說吧?!笔嫜┖壅f罷便要拉著人回屋避雪。 小柔意外強硬地抽出手臂,定定看著舒雪痕,目光無比清明,臉上甚至帶著淺淺笑意,但與前幾日刻意扮出來的無辜可憐迥然不同,宛如一株攀墻而上的明媚薔薇,在這個雪夜,帶著刺開到人心里去,橫生出一股觸目驚心的美麗。# “舒掌門,有事請教,還是在這里說吧?!?/br> “……好?!?/br> “晚間徐姑娘和我講,你們年后便要完婚,可是真的?” 她熠熠生輝的眼眸里仿佛含著火焰,就那么落在舒雪痕心里,牽動著他每一次的呼吸和心跳。 “我和夢雙是同門情誼,我待她同其余師兄妹無異,遑論婚姻?!?/br> 果然不出小柔所料,如果徐夢雙真是特別的,那么那把刻了她名字的木梳,不可能那么隨意地供自己使用。 “那么,舒掌門,你喜歡柔兒嗎?” 舒雪痕只覺她一雙手靠近了自己的心臟,正慢慢收緊,他要喘不過氣了。 “我……” “很難回答嗎?那為什么冒險帶我從陸府逃出來?為什么寫信約我在城外見面?為什么舍命闖入皇宮救我?為什么那夜我被下藥……你不拒絕?為什么江南初見,你看我的眼神從不像初識!” 小柔伸出蒼白又冰涼的雙手,緩緩撫上舒雪痕的臉頰,語氣哀戚,神色卻堅定:“舒掌門,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你幾乎沒叫過我的名字?小柔,陸豐取的名字,他說‘厲利劍者,必以柔砥’,你不喜歡這個名字嗎?” 雪無聲,無息,無色,無情,和人心終究是不一樣的。 “柔兒已經(jīng)沒有家了,周炎哥哥,你那么聰明,我只想聽幾句真話而已?!?/br> 她果然全想起來了,久久懸在腦袋上面的鍘刀驟然滾落,血花四濺的時候,原來也沒想象中那么疼,也可能是一直都是痛到麻木的狀態(tài),舒雪痕此刻已無知覺。 “微微……” “我心里,已經(jīng)有了最壞的答案。所以你可以告訴我了,你究竟是誰?為什么混入倚劍山莊?那場大火和你有多少關(guān)系?我父母哥哥可還尚在人世?整個雪落山莊還有多少人參與?”小柔苦笑,倔強地抹去眼角一滴淚水,再次堅定地望向?qū)Ψ健?/br> 或許是答案在心里預(yù)演過太多遍,舒雪痕深吸一口氣緩緩道:“舒雪痕,我只有這個名字。兩年前,倚劍山莊大火,全莊滅門,除了你我,無人生還……是我混入其中,賓客的酒菜里大多放了迷藥,恩怨有頭,是我一個人做的事?!?/br> 他短短幾句話,也不過是親自印證了一遍小柔所有最壞的猜想,女孩已是滿臉清淚,卻還是笑著:“這就是你的真話?嗯,與我猜的不差。那我是應(yīng)該恨你,你當初也是尋仇而來嗎?那你也應(yīng)該恨我了?!?/br> 小柔摸出身側(cè)的短匕,決然地看向舒雪痕:“真后悔,小時候沒有認真練過一天武,我肯定不是舒掌門的對手了……那么,你動手殺了我吧?!?/br> 昔日愛侶決裂,無非你死我活,舒雪痕看著她,竟也苦笑起來:“你還有其他的報仇方法。” “你說繼續(xù)假裝失憶,待在你身邊,然后讓你等著我來殺你?”小柔笑著搖頭,“我假裝不了那么久,太痛苦了,我不能連報仇都依賴你,一邊需要又一邊恨?我做不到?!?/br> “不?!笔嫜┖畚站o小柔那雙攥住武器的雙手,讓她的手掌完全貼住匕首上凸起的花紋,“我教你怎么用它,很快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報仇,很快?!?/br> 兩雙冰涼的手交迭在一處,小柔在舒雪痕這張萬年冷峻的臉上,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有如春水一般柔和的笑容。 不知怎么,她驟然想起少年時學字,他用自己周正瀟灑的字體寫下“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guān)?!边@樣的詞句。 她那時,便一遍遍臨摹著他的字體,直到惟妙惟肖方才罷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