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玖只是欄目主編，不是真正的主編。她做了那么多期節(jié)目，從來也沒受到過這樣的禮遇。雖然這陣仗是夸張了一些，但是人總有虛榮心在，受到這么高規(guī)格的待遇，無論是誰，心里都會被震撼到的。

    于是陳玖受寵若驚地也彎腰說：“你們好，你們大家千萬別太客氣……”

    馮好把她的提包接過來遞給助理，替她按好電梯，說：“我們程總今天本來空出了一整天的時間，想跟您商榷一下拍攝的事情。可實在太不巧，一早有個意料之外的客人來了。程總只好派我來接待您。程總說了，讓我們提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務(wù)必照顧周到，讓您有賓至如歸的感覺。決不能先失了面子再丟了里子。”

    馮好的話說得滴水不漏，陳玖聽完連連點頭，自謙道：“程小姐最近不是在忙拍電影的事情嗎？《風尚》一直是高端雜志的旗艦產(chǎn)品，我接觸過的客戶都非常忙，給我扔會客室一等等一天的時候常有，有的給口咖啡給個面包，有的連口水都不帶給我的。程小姐實在太客氣了，從沒有哪位客戶會這么重視我們這些小記者的。”

    馮好笑了笑，沒說話，把她帶進貴賓廳，上了雜志、西點跟水果。

    程蘿辦公室里，韋瀟的助理陶瑩也剛到不久。程蘿請她在會客沙發(fā)上坐下，下意識地瞥了眼自己的辦公桌。

    陶瑩年紀不大，派頭卻不小。只從她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傲氣勁兒，程蘿就能看出韋瀟是個什么樣子的千金小姐了。

    陶瑩瞥了眼桌上準備好的檸檬水，沒喝，把材料單手遞給程蘿：“程小姐，拍攝指南我給您送來了，您看看是您要的那種嗎？”

    程蘿接過來，不動聲色地翻了翻，說：“應(yīng)該是吧，我沒拍過這種雜志封面，也不知道拍攝時需要注意點什么，還多虧了韋小姐，還想著聯(lián)系聯(lián)系我。也辛苦陶小姐了，大老遠的給送過來。”

    陶瑩撇了撇嘴，笑著說：“您那位助理馮好小姐在電話里也沒說清楚，說了半天我也不知道您到底想要什么。幸虧送對了，不然該耽誤您的事兒了。”

    陶瑩嘴上雖然這么說，眼神卻是一副“你還知道不好意思”的模樣。

    兩副面孔著實精彩。

    程蘿笑笑，拿起手機給馮好發(fā)了條微信，示意她可以帶陳玖過來了。

    放下手機，程蘿故意引著話題說：“我挺早就聽說，《風尚》要請韋小姐拍封面了，接到通知的時候我還納悶?zāi)?，不是說要請韋心集團的二小姐么，怎么變成了我呢。您這一通電話啊，我就全明白了?！?/br>
    陶瑩笑笑，說：“嗨，本來已經(jīng)都談好了，由我們韋小姐拍?？墒前伞f小姐臨時有個高分子領(lǐng)域的峰會要參加。我們也是突然接到的緊急通知，只好把拍封面的事情給推了。當時陳玖主編還有點著急了，說我們推了以后，不知道該找誰了?？身f小姐也沒辦法呀，基金會那邊就很忙了，還要忙韋心制藥的事，實在分身乏術(shù)?！?/br>
    陳玖所處的貴賓室就在程蘿辦公室斜對面。馮好的時間把握得相當好，陶瑩才剛說完這話，馮好就把程蘿辦公室虛掩的門給推開了：“程總，陳主編到了?！?/br>
    程蘿趕忙站起身子走出辦公桌：“陳主編，久仰久仰?！?/br>
    陶瑩一看陳玖也在這，面色立馬一僵——剛才門好像開著，她也不知道她的話有沒有被陳玖聽到。

    陳玖輕描淡寫地瞥了陶瑩一眼，上前跟程蘿握手：“程總，您太客氣了。沒想到陶小姐在這，我是不是……耽誤您會客了？”

    陶瑩這才也跟著站起來，跟陳玖握了握手：“不耽誤，我的事兒都說完了，正要走呢。不知道程小姐接下來還有安排，還在這閑聊呢?！?/br>
    她干笑兩聲，提起皮包就要出門。

    所謂吃人的嘴短，剛才陳玖忙里偷閑，在隔壁喝了極其昂貴的咖啡，又吃了不少小點，這會兒自然要記著幫程蘿說話。

    她故意往旁邊挪了一小步，擋住陶瑩的去路：“我也好久沒見到韋小姐了，您受累，回去替我跟她問聲好?！?/br>
    陶瑩臉上略帶尷尬，點頭說：“那是當然的。韋小姐總在家里看您的報道，一看就走心呢?！?/br>
    程蘿一看陳玖進入狀態(tài)了，忙拉著兩人一塊在沙發(fā)坐下：“大家都是熟人，坐這敘敘舊，我的事情也不著急，就是探討探討服裝贊助的事兒。不打緊?！?/br>
    陳玖笑著拍拍陶瑩的胳膊：“剛才聽你說，韋小姐又要去參加高分子領(lǐng)域的峰會了？我怎么都沒聽說??？看來我這個記者可太不稱職了，連新聞的時效性都保持不了?！?/br>
    程蘿高高挑起眉毛，故作吃驚狀：“什么？陳主編不知道這件事兒嗎？可是……韋小姐不是正因為這個峰會，才沒辦法參加拍攝的嗎？”

    “不是啊?！标惥量戳丝闯烫}，又看了看陶瑩，說：“我們這一期本來就沒打算邀請韋小姐啊。是下一期，主編說要做一期《醫(yī)者仁心》專題，才想到要請韋瀟小姐的。畢竟她可是韋心藥業(yè)的繼承者啊?！?/br>
    陳玖這話一說出口，無異于直接擊破陶瑩跟韋瀟的謊言——最有影響力女性的評比，壓根就沒有韋瀟什么事兒。只是因為她家里是制藥的，才會被安排進下一期的封面故事專欄。

    陶瑩的臉上掛不住了，還硬凹理由，說：“是這樣的嗎？那我怕是理解錯了，我還以為我們韋小姐要上的是這一期呢?！?/br>
    程蘿笑笑，親切地說：“嗨，您的工作那么忙，一點半點紕漏肯定是有的，人之常情嘛。”

    陳玖也出言幫腔：“就是，哪一期上封面都是一樣的，韋小姐也不用著急，安心去參加峰會，峰會結(jié)束之后再回來也趕得及的。”

    陶瑩實在聽不下去了，站起身來準備走人：“那……你們聊，我就先走了，韋小姐那還有好多事情等著我呢?！?/br>
    程蘿客氣道：“陶小姐帶司機了嗎？沒帶的話先稍等片刻，我派輛車送您回去?！?/br>
    還沒等陶瑩回答，程蘿先一步按下座機內(nèi)線：“馮好，派個司機送陶小姐?！?/br>
    陶瑩被噎得不上不下，只能又坐回去等司機。

    就在這時，程蘿故意翻了翻辦公桌右上角，拿出了陳玖事先寄給她的那本拍攝指南。

    她捂著嘴巴輕聲驚訝：“呀，原來陳主編早把這個寄給我了，也不知誰放我桌上的，我居然沒看見?！?/br>
    她望向陶瑩，一臉歉疚地說：“抱歉啊陶小姐，還讓你白跑一趟。你看，人家陳主編明明給了我一本，不知道是誰那么討厭，也不跟我說一聲就亂塞。我就說，我好想看過什么拍攝指南，不然怎么會找你要呢？真是太不好意思了?！?/br>
    話都說到了這個地步，再看不出端倪就是傻子了。陶瑩想明白了——程蘿一早就收到了拍攝指南，說什么沒拍過沒經(jīng)驗想要指南，就是胡亂找個借口把她誆過來，再親口揭穿她的謊言的。

    真是太陰了。

    她實在不想多呆，更不想等什么司機了，撂下一句“先走了”，便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程蘿冷眼目送她離去，微不可查地勾起了唇角。

    一旁，陳玖自然也看出是怎么回事了，雖然她全然是被程蘿利用，用來戳穿韋瀟拙劣的謊言了，但她還是在心里不住地佩服程蘿——不愧是傳說中長在所有人爽點上的制片人，段數(shù)太高了。

    第45章 好聞

    陶瑩走了之后，程蘿站起身子，對陳玖說：“抱歉了，陳主編，讓您跟著演了一出戲，耽誤不少時間?！?/br>
    程蘿這樣大大方方道歉，陳玖對她的印象倒是更好了。她搖頭，說：“沒關(guān)系，我倒是很樂于幫您戳穿這樣的謊言?！?/br>
    程蘿笑笑：“韋瀟好歹也是韋心集團的二小姐，真不知道她何必多此一舉。本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誰也不認識誰，她偏巧要到我這里找存在感。我真是理解無能?！?/br>
    陳玖想了想，問她：“那么……陶瑩是什么時候聯(lián)系您的？”

    程蘿說：“就在您打電話來約我見面的那天?！?/br>
    陳玖抬起眉毛，醍醐灌頂般地點點頭：“那就是了?！讹L尚》放出封面人物選定您的消息那天，似乎有個名流聚會。不僅是韋瀟，好多名媛都參加了。那幾天韋心制藥剛剛放出研發(fā)新藥的消息，加上她那基金會最近勢頭不錯，想必大家都以為年度最有影響力女性這個位置，韋瀟一定能坐穩(wěn)呢。結(jié)果我們這邊卻表示會邀請程總。所以，應(yīng)該是韋瀟被問封面人物為什么不是她，給問煩了，索性當場就聯(lián)系了您這邊，假借峰會的由頭解釋。給自己找回點面子，也找個臺階下?！?/br>
    “原來如此?！背烫}勾了勾唇角?！爱吘故驴莾H次于九月刊的重點，這些名門望族為了保住面子，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也多虧了她們，”陳玖輕笑：“下一期的封面故事，我也有了素材?！?/br>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同時舉起茶杯喝了口茶。

    放下韋瀟的事情不談，陳玖從包里拿出一個小u盤：“程總，這里存的是我們欄目拍攝流程以及擬定好的幾個問題。我已經(jīng)替您寫好回答方向了，您如果有需要補充的，可以加在批注上?！?/br>
    程蘿接過u盤，放進抽屜里：“麻煩您了?！?/br>
    “還有，這次封面拍攝，服裝是d家提供的。我聯(lián)系了那邊的設(shè)計師vivian，明天，也就是周六一早，她正好有空，您可以到她的辦公室去她設(shè)計的新系列挑幾身衣服。她們那邊提供化妝師和品牌配飾，您素顏到就可以了?！?/br>
    程蘿頓了頓，想起周六要跟段緒還有阿婆回林家吃飯，于是問：“時間會很長嗎？中午我還有個家庭聚會。”

    程蘿是《風尚》的封面人物，為了撰寫訪談內(nèi)容，陳玖自然把她的履歷全都研究得非常透徹。聽說是“家庭聚會”，她馬上就想通了，程蘿應(yīng)該是要跟林家人一起——這可耽誤不得。于是她思索片刻，說：“那么我就約vivian早點開始，七點半咱們就開始化妝，十一點應(yīng)該可以完事兒的。”

    程蘿點點頭：“那么就太感謝您了?！?/br>
    周六一早，程蘿來到vivian工作室試衣服。

    d家秋冬款以格紋系列為主打，由于程蘿以“編劇”身份進入大眾視野，vivian摒棄了大裙擺禮服裙，給她搭配了幾身格紋大衣、小西裝、短裙以及貝雷帽。

    配上復(fù)古的金絲邊單片眼鏡，看起來像個不折不扣的學者，渾身散發(fā)著知性美。

    程蘿的身材標準又勻稱，長相也非常出眾，試衣服的進程比想象中的還要快。定好要穿的衣服之后，她又回到化妝間試不同效果的妝容。

    與vivian的果斷不同，化妝師則陷入了巨大的糾結(jié)。她一邊挑著口紅的色號，一邊感慨：“如果像是程小姐這么漂亮的美人兒能常駐就好了，我可以嘗試各種各樣不同的妝容。近期我迷上了精靈妝，可惜，跟最具影響力女性這個主題太不搭了?！?/br>
    話音未落，vivian從門外走了進來，一邊給程蘿試著不同的眼睛，一邊說：“你可以跟陳玖商量一下，下期留個內(nèi)頁給程小姐?！?/br>
    “內(nèi)頁有點屈才了?！被瘖y師嘖了嘖舌，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拍手，從珠寶盒里拿出一小管香水：“前兩天e家的首席送了我一罐她新研制的香水，讓我?guī)退艺液线m的主人。我覺得它超適合你。”

    程蘿伸出右手，化妝師將香水輕輕噴在她手腕，閉上眼睛一臉陶醉地聞了聞。

    “是真的很適合?！眝ivian也在一旁稱贊：“可惜，拍封面可拍不出香水的效果。”

    “那么，這管香水便送給你了?！被瘖y師把精致的小罐子交到程蘿手里：“上面有調(diào)香師的聯(lián)系方式。如果你找到她，她會很高興的。美麗的女人，總是給她帶來無窮無盡的制香靈感?！?/br>
    十一點一刻，這邊的工作總算結(jié)束。程蘿換好中午吃飯的衣服，帶著設(shè)計師贈送的小禮物走出大樓。

    段緒的車停在門外等她。

    程蘿加快腳步走過去，上了副駕駛，很自然地回頭看了看：“你還沒接上阿婆嗎？”

    段緒說：“她跟你哥的車走了?！?/br>
    “嗯，也是?！背烫}點點頭：“我哥的車比較穩(wěn)?！?/br>
    段緒蹙起眉頭，兇巴巴地問：“程蘿，什么意思？”

    程蘿卻毫無所覺地眨了眨眼睛：“字面意思啊?！?/br>
    段緒瞥了她一眼，發(fā)動車子。

    沉默半晌，他偏過頭，問：“你身上什么味兒？”

    “啊，”程蘿想了想，說：“化妝師送的香水。說是e家總監(jiān)研制的?！彼鹗滞笤诒羌庑崃诵?，又伸到他那邊晃晃：“好聞嗎？”

    初秋，她穿了件七分袖的連衣裙，看著像十幾歲的少女，乖得不行。袖口露出的一截小臂白花花的，手腕纖細又瑩潤。

    段緒低頭看了眼，冷冰冰地說：“不好聞。”

    “是么。”程蘿對他的冷漠無感，又收回手聞了聞：“只能聞出是柑橘前調(diào)，我覺得還不錯?！?/br>
    她的語氣很認真，段緒偏頭看了看她，輕哼道：“不錯什么，把你身上的味兒都蓋住了?！?/br>
    聞言，程蘿動作頓了頓：“我身上？什么味兒？”

    “不噴東西的時候是香的?！倍尉w稍稍揚起唇角：“還挺好聞的。”

    程蘿默默把手放下，耳根有些發(fā)燙。

    林家老宅，阿婆早就到了，站在花園里跟管家交流種蘭花的手藝。林瑞陽在客廳打電話處理生意上的事，林山河在廚房，正親自“督工”。

    聽到程蘿他們倆來了，幾個人都到客廳來迎接。

    午餐在十二點鐘正式開始。怕程蘿尷尬，林瑞陽一直很活躍，舉起酒杯祝酒：“阿婆跟小蘿也終于搬進新房子了，老房子我會派人每天過去打掃，你們想回去，隨時可以回去。今天這頓飯，主要是爸爸為了祝賀阿婆跟小蘿喬遷，也順便謝謝段緒忙前忙后的。我就祝這一次酒，咱們一塊喝一口。這一口喝完，今天就不用敬酒了，也千萬別拘謹了。”

    說完，他高舉酒杯：“我先干為敬，今天的禮數(shù)就算我替大家盡到了，大家隨意?！?/br>
    阿婆笑了笑，說：“謝謝瑞陽，也謝謝林先生。我陪你們干一杯?！?/br>
    段緒不動聲色地看了林瑞陽一眼，淺笑著給程蘿夾了點菜。

    程蘿看著碗里的菜，沒吃，反而默默放下了筷子。良久，她抬起頭，望著對面的林山河，說：“爸，對不起，我……這么晚才回家?！?/br>
    上次段緒說過的關(guān)于程蘿的病的那些話，這么些日子以來，一直揣在林山河的心里。今天程蘿算是正式回家了，他怕她壓力大，始終低頭吃東西，盡量不去直視程蘿的眼睛。然而她忽然開口道歉，讓他這個不稱職的父親心里被狠狠撞了一下。

    林山河抬起頭來，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她這么晚回家，不是她不想回家，也不是她自私、不肯面對父親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