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此時此刻,他倒真希望她只是顆小石頭,什么喜怒哀樂、害怕驚慌全都感覺不到。 他沉沉出了口氣,說:“我已經(jīng)找人去查她的手機定位了,很快會有結(jié)果。” 話音未落,他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低頭一看,屏幕上顯示來電人是林瑞陽。 段緒咬了咬牙,走到廚房接了起來:“找到了嗎?” “小蘿果然找了你?!绷秩痍栔腊⑵艑τ诔烫}來說意味著什么,此時此刻也顧不得冷靜了:“我怕給她打電話,阿婆就打不進去了,所以想著問問你。你找什么渠道了?” “查定位?!倍尉w果斷回答:“你呢?報警了嗎?” “嗯,正在調(diào)攝像頭呢。已經(jīng)跟到公交車站了,還在繼續(xù)倒記錄?!绷秩痍柹钗艘豢跉猓骸岸尉w,一定穩(wěn)住她,我怕她的病——” 段緒低低應(yīng)下:“我知道。十分鐘以內(nèi)再沒結(jié)果,我讓公司所有人出去找?!?/br> 兩人不約而同默了一默。 段緒又率先開口:“通話記錄查了嗎?” 林瑞陽頓了頓:“這就去查?!?/br> 段緒掛掉電話,一回頭,就看到程蘿站在廚房與客廳中間的走廊上,絕望寫在臉上。 “你陪我出去找找行嗎?我一點目的也沒有,但是我就想出去找找?!背烫}的呼吸都有些顫抖了:“我知道,這樣沒什么幫助,反而會給你添麻煩,但是拜托你——” 段緒幾步走到她身前:“穿衣服,咱走?!?/br> 兩人飛快出門,剛到電梯口,段緒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是他的特助。 “段總,手機定位找到了,在——在恒越?!?/br> “什么?”段緒的眉毛高高揚了起來:“怎么可能?” 特助趕快答道:“已經(jīng)在整個大樓查了。不知道您要找的是個什么人?我直接問前臺?!?/br> 與此同時,申禹的電話也頂了進來。段緒掛掉特助的,接起了申禹的。 申禹標志性的無憂無慮聲音從手機里傳來:“哥,你們在找阿婆嗎?她來找我打電動了,怎么,沒告訴小程蘿?” 段緒把電話掛掉,低頭告訴程蘿:“人找到了,在申禹那,打電動呢?!?/br> 一瞬間,程蘿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要被抽干了。 “幸好、幸好——” 段緒按下電梯,牽起她的手:“走,我?guī)闳ァ!?/br> 路上,程蘿給林瑞陽打了個電話報平安,掛掉后,又找到了阿婆的電話。 她想了半天,還是沒有撥出去。 銀色超跑停在恒越的地下車庫,兩人坐著專屬電梯直奔頂層。 恒越頂層是段緒的辦公室,在辦公區(qū)域里間,是申禹最常待的休息室。里面有各種游戲機,也有最好的屏幕跟vr。 下了電梯,段緒牽著程蘿幾步跑進去,腳步停在門外。 屋里,俄羅斯方塊正打得激烈。阿婆聽到腳步聲,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氣喘吁吁的兩個人。 又高又精壯的小伙子拉著小程蘿的手,大概是一路跑上來的,氣息不穩(wěn),額頭也滲出了汗水。 阿婆放下手柄站起身,說:“你們怎么到這來啦?” 段緒生怕程蘿朝阿婆發(fā)脾氣,伸手挽住她。 可下一刻,程蘿卻扯著嘴角笑了起來。 她拼盡全力,壓抑住所有的沖動,故作輕松地說:“阿婆,我一直在家等你吃飯呢,飯都涼了,也不見你回來。我餓了,所以出來找找你?!?/br> “我以為——你在外頭吃了?!卑⑵趴戳丝瓷暧恚f:“我以為你的節(jié)目又要做一整天,所以來找申小子問問聯(lián)網(wǎng)打游戲的事兒。我出門時沒有告訴那幾個大姐,讓你著急了吧?” 申禹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看了看程蘿,幾次欲言又止。 程蘿拼命拼命壓下所有的恐懼,柔著聲音問:“阿婆,你帶手機了嗎?是不是不小心調(diào)成靜音啦?” 阿婆愣了愣,望向外間。 她的手機正躺在段緒的辦公桌上。 程蘿抿了抿唇,剛要開口,阿婆卻搶先說道:“不是不小心,是故意調(diào)成靜音的。阿婆今天不想接電話?!?/br> 程蘿愣了愣,抬頭看了眼段緒,又重新望向她:“為什么不想接呢?” “阿婆——”阿婆慈祥寬厚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動容。 她也像是壓抑著什么巨大的情感,半晌,才走過來,一邊撫著程蘿的長發(fā),一邊說:“阿婆也找到——親人了?!?/br> 未等程蘿驚詫,她又搖了搖頭,糾正道:“不是阿婆找到了親人,而是阿婆的哥哥jiejie……他們找到了我。” “因為上次跟你一起穿著漂亮的旗袍上了節(jié)目,他們找到了我。” 第53章 回家 “他們——” 程蘿的嘴里擠出這樣兩個字,便再說不下去。 他們是誰?他們在哪里?他們是什么樣的人? 她有太多太多問題想問,卻又忽地全堵在喉嚨間,一個也問不出來。 “我的一個哥哥,還有兩個jiejie?!毕氲絼倓傄曨l電話里那幾位白發(fā)蒼蒼的親人,阿婆瞇起眼睛,心里也泛起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段緒站在程蘿身后,看了看申禹。 申禹搖搖頭,也是不知所措。 段緒面色一沉,轉(zhuǎn)身往門口走,想把這個空間留給程蘿和阿婆。申禹會意,也跟在他身后,輕跑幾步出了門。 現(xiàn)在在場的只有程蘿跟阿婆,她松了口氣,上前拉住阿婆的胳膊:“阿婆,我們坐下說。” 阿婆被她帶到段緒的待客沙發(fā)上,沉默了好久,再次開口:“他們……我和他們走散的時候,他們還沒有你這般大。一晃幾十年過去了,他們也都成了老頭子、老太太,膝下有兒有女。日子過得也不錯?!?/br> “那阿婆,”程蘿不解,直接問她:“為什么你不想接電話呢?” 阿婆抬眼看了看她,布滿皺紋的眼角有糾結(jié)與委屈劃過:“他們——都移民到法國去了,他們也叫我過去??晌摇?/br> 阿婆的話戛然而止。 她舍不得小蘿卜。 她的前半生都是自己度過。獨身的女人沒有什么謀生的技能,過得太過坎坷。自從撿到了小蘿卜,她生活上好歹有了個伴,心里也有了寄托。 她從沒寄希望于找到家人,甚至覺得沒有收到家人的死訊,就是最幸運的事情。后來這半輩子,她每天只盼著小蘿卜長大,長得漂漂亮亮的,嫁個好人家,過幸幸福福的日子。 看著小蘿卜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她比誰都高興:總算,她的小蘿卜有人疼了??赏瑫r,她偶爾也會想,她的家人是不是也在這世界上的某個角落,在等著她呢? 人這一輩子,走過的路、經(jīng)歷過的事太多,想得多了,難免會惆悵。 可就在今天,一通視頻電話打到了她的手機上。她從沒跟人打過視頻電話,小蘿卜也沒講過視頻電話要怎么打,然而,面對那通電話,她鬼使神差地,就給鼓搗接通了。 緊接著,手機屏幕里,電話的另一頭,冒出三張跟她一樣蒼老的臉,甚至神態(tài)語氣都與她那樣相近。那三個人眼睛里紅紅的,隔著手機屏幕管她喊“萍萍”。 她的父母已經(jīng)故去,哥哥jiejie們卻還健健康康活著。 宋阿婆想,漂泊了大半生,好像終于又有了歸處。 可聊了沒幾句,他們說,他們在法國定了居,買了很大的莊園,園子里種著葡萄,房子像城堡一樣。 哥哥問她,萍萍,你家里還有什么人,要不要搬來跟我們一起??? 宋阿婆的心里咯噔一聲。 她還有小蘿卜。 法國那么遠,她舍不得她的小蘿卜。 若是早幾年,她也許還能帶著小蘿卜一起過去??扇缃瘛√}卜找到了自己的家人,也有自己的事業(yè),更有疼她護她的小伙子。她的全部都在這里,沒法跟她去法國。 她若說舍不得,小蘿卜一定會為難,說不準會勉強自己,跟她一起走。 阿婆為難,卻不想讓小蘿卜為難。 因而,那句“可我舍不得你”就卡在了阿婆嘴邊上。 阿婆看著程蘿,把話咽了回去。 但片刻之后,程蘿卻傾過了身子。 她輕輕把阿婆抱在懷里,說:“阿婆,我也舍不得你。” 阿婆是她整個人生里面,最接近“親人”的人,也是第一個讓她領(lǐng)略到親情的人。 縱使林山河跟林瑞陽都跟她現(xiàn)在這具身體有著不可分割的血緣關(guān)系,縱使阿婆疼的是原來的小蘿卜,而不是完完整整的她,但阿婆對于她的意義,始終勝過一切。 也就在剛剛,發(fā)現(xiàn)阿婆不見的那一個剎那,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真的有人會在她心里埋下這樣一顆種子,能長成蒼天大樹,用紛繁復(fù)雜的根牢牢把她的心拴住。 原來她也是有心、有血有rou的。 抱著阿婆,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大概,不能算個真正意義上的“怪物”了。 阿婆的身子僵了僵,淚水頓時就涌出了眼眶。 她的小蘿卜不愛說話,可她冰雪聰明,什么都懂。 “阿婆,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知道,你想見你的家人。”程蘿把下巴輕輕搭在她的頸窩,說:“你在這里生活了大半輩子,也許厭倦,也許留戀。也許向往著新生活,也許——擔心自己會不會適應(yīng)那個遙遠的國家。但是不管你想不想去法國,想什么時候過去,我都尊重你的決定?!?/br> 她句句話都說在了阿婆的心坎上。阿婆心中的萬丈高臺仿佛瞬間倒塌。 阿婆抬起手,輕輕撫上程蘿的背:“我來找申小子,想問問他,歐洲好不好,風(fēng)景漂不漂亮,那些高高大大的白種人,容不容易相處?!?/br> 程蘿點頭:“你喜歡的話,我每天帶你過來找他聊天,好不好?” “申小子可厲害,會講英語,也會講一些法語,他還教我怎么聯(lián)網(wǎng)跟他打俄羅斯方塊。”阿婆指了指不遠處的手柄:“原來,在這里也可以跟遠在法國的人一起打游戲。也可以視頻聊天。只是時差有好幾個小時,睡覺的時間不一樣?!?/br> 程蘿點點頭:“嗯,坐飛機的話,十一二個小時就到了?!?/br> 宋阿婆坐過的唯一一次飛機,就是跟段緒到諾西亞島上。想到那個小伙子,她想,應(yīng)該給他們倆一些單獨相處的時間了。 她也不怕坐飛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