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_分節(jié)閱讀_67
“他是金帳武士!”末羯人發(fā)出驚喜的呼聲。這一聲叫喊不啻于是最美味的餌食,將附近所有末羯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宋明晏的心一寸寸下沉。青年一手仍捂在不斷咳喘的嘴上,一手握緊了刀。 太可笑了,他斬殺過人人稱頌的摩雷,斬殺過圖戎高貴的哲容孤涂,也斬殺過末羯最勇猛的阿拉扎,他殺過那么多赫赫有名的人物,如今卻要被幾個無名小卒取下人頭了。宋明晏想笑,但飽受折磨的喉管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他格開了迎面的馬刀,用相當狼狽的姿勢躲過身側的攻擊后,順勢將鋒刃送進了一名敵人的眼窩。 宋明晏聽見了模糊的戰(zhàn)號聲,但混沌中分不清是哪一方的,也分不清這幾聲戰(zhàn)號代表著什么,暑氣和殘余的窒息感折磨著他的神經,他現在僅僅是憑著身體本能去撕碎每一個妄圖接近自己的人。他手中或許是全北漠最鋒利的一把刀,不會鈍,不會斷,可這一把刀可以殺光所有的末羯人嗎? 終于宋明晏腳下一軟,力竭地朝后倒去,背脊撞上了一句剛剛被他割斷咽喉的尸體,對方腰間的酒壺正咯在自己的蝴蝶骨上。宋明晏模糊的視線停滯在僅剩的那名末羯人臉上,對方原本驚恐畏懼的面孔如今帶上了劫后余生的慶幸,又混雜著大功將得的狂喜,男人只猶豫了一瞬間,便朝宋明晏舉起了刀。 取下我的腦袋,去向墨桑求賞嗎? 群星在上啊,好歹讓我在心里默念一遍戰(zhàn)誓吧。他想。 宋明晏胸腔沉滯的起伏,苦笑著看向那抹刀鋒。他緩緩把匕首橫在了面前,妄圖用最后的力氣搏最后一回。 就在此時,那名末羯人的脖頸卻以一個不可能的角度向旁橫斷,斷裂的骨骼發(fā)出嘶鳴,代替了他被突兀降臨的死亡湮滅的驚呼。 末羯人倒了下去,原本被身體遮擋的陽光肆無忌憚地直射向宋明晏,他不得不瞇起了眼。那個斬殺了末羯人的身影在烈日中漸漸走近,但宋明晏還是看不清楚。 “還站得起來么?”他朝宋明晏伸出了手。 這是他熟悉的手,熟悉的聲音,熟悉的人。 是八荒里哪一個神明聽見了他的祈愿,不愿叫他做那可恥的背誓者。宋明晏如釋重負地閉上眼,他努力露出一個笑來,然后握住了那只手。 “……汗王。”金帳武士嘶啞的喉嚨終于發(fā)出了第一個詞匯。 宋明晏起身后才發(fā)現身邊人潮已不知何時變得稀疏,天空烈日當頭,他算不準時辰,只好去問哲勒:“第一批牧民是……” “兩個時辰前到的。”哲勒接道。 兩個時辰前,那時候桑敦還沒潑下火硝。宋明晏松了口氣,青年腳下虛浮得厲害,不得不撐住哲勒的手臂才能保持站立。他發(fā)音艱難,便用目光去詢問哲勒。 好在哲勒看懂了:“末羯人在撤退,帕德和戈別去追擊了。” 這個好消息卻沒能讓宋明晏的臉色緩和分毫,青年反而瞪大了眼睛,他回憶著墨桑從第一波沖鋒至今的一切行動,心底控制不住地一悚,五指攥緊了哲勒的手臂:“不,別追。” 哲勒皺起眉:“怎么了?” “追了,就輸了?!彼蚊麝淌共簧狭?,甚至將手掌收起三根指頭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困難無比,他的喉嚨依舊火辣辣的疼,難以出聲,只能用破碎的氣流沖哲勒嘶喊:“他們只放了兩波箭!” 就連北漠流寇追殺商隊都不會只放兩波箭,這道理哲勒不會不比他明白,何況他和哲勒的原本計劃的就是這次只要將牧民能平安送至夏場,一切反擊日后再說。宋明晏等待著哲勒下令讓大軍撤回,卻沒料到他的汗王沖他搖了搖頭。 “你那天提出的戰(zhàn)術很好,步步扎營穩(wěn)扎穩(wěn)打,是你們東州人的風格?!闭芾胀A送?,“但草原上有草原上的打法,東州人的東西可以左右勝負,但絕不會決定勝負。你要相信戈別,相信帕德,也要信我。” “我沒有不信……”宋明晏分辯。 “那就信我?!?/br> 兩人僵持了片刻,最終是宋明晏放棄了,他嘆了口氣,把手從哲勒臂上放下,后退一步,低低嗯了一聲。 哲勒看著金帳武士耷拉的眉眼,忍不住伸手撥開頭對方被汗濡濕黏在頰側的頭發(fā):“我?guī)砹酥囟?,沒有全盤否定你?!?/br> 哲勒解下腰間的水壺,遞給了他。宋明晏再不接就是不知輕重的耍脾氣了,他小聲道了謝,揚頭一氣飲盡,水并不沁涼,夏日的高溫下甚至帶著余熱。宋明晏擦了擦嘴角,這才覺得嗓子好受了些。 他放下空了的銀壺,環(huán)顧四周。末羯人甫一后撤,殘存的炎狗營部眾幾乎是立即精疲力竭地癱倒在地,他們從昨夜警戒,到今日血戰(zhàn),近十個時辰的高壓足以將一個壯漢壓垮。宋明晏抿了抿嘴,忽然問道:“對了,您……怎么會來?我先前只是讓帕德……” “我有些不放心?!闭芾盏闹讣饴舆^金帳武士的臉頰,停在了對方的額側,他為宋明晏摘下一片粘在發(fā)間的碎葉,“好在你做的很好?!?/br> 青年知道自己臉紅了,并不是因為日光的照射。 白電精神抖擻地踱了過來,宋明晏的頭盔在落馬時便掉了,此時劉海被汗結成一縷縷,濕淋淋地搭在額際,駿馬嗅見了宋明晏額頭鹽巴的氣味,張口就要來舔舐,被哲勒不輕不重地拍了一巴掌。 炎狗營是可以放松,但末羯人不行。英格里看了一眼身后,圖戎的騎兵就在三里之外咬得死緊,仿佛只要再加速片刻就能投入箭雨沖鋒:“汗王,他們還在追!” 墨桑確實想要沖破炎狗營的防御線,但他也完全不用投入手中全部的兵力,所以當圖戎支援尚在地平線上時,他便開始命令后撤。他只是沒料到圖戎人能追得這樣快,墨桑他也回頭掃了一眼身后的追兵,忍不住低笑了一聲:“哲勒難道把他的白電拿去做種馬了么?”隨即揚聲問向掌旗手:“隊形調整得怎么樣了?” “快了!”掌旗手翻身踩上馬背,像一根穩(wěn)穩(wěn)扎在地面的旗桿,他看了一眼斜側方,“右翼的信號已經打過來,就等左邊的!” 北漠的騎兵經常后撤,為了保留實力,也為了不必要的損傷,就像兇獸為了避開對手迎面揮來的利爪而暫時潛伏草叢。 墨??戳艘谎圩约旱募?,進攻時他一箭未放,就等著這一刻。 “左邊陣型好了!” “調頭!沖!” 末羯汗王的聲音和掌旗手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但兇獸終究是兇獸。 被兇獸盯上的獵物終究是要吞食的。 戰(zhàn)馬被韁繩勒住,蹄下的土地旋出一個鋒利的圓,嘶鳴聲和反沖的咆哮響徹大地,箭雨鋪成一道漆黑弓型,比末羯的鐵蹄更快一步朝撞上圖戎的第一堵人墻。很快有人中箭落馬,但更多的圖戎騎兵從墮馬者身上一躍而過,速度分毫不減。 “兩側弓箭手不許停,中間的白鷹營的伙計們準備了!就這么撞上去!”英格里大吼道。 兩日前的晚餐時分,哲勒將原本地上劃出的痕跡用腳擦去,重新畫了一道曲線,他點了點曲線的最高點:“如今黑梟騎折損大半,墨??梢姓痰氖撬种械陌棤I,白鷹騎兵速度驚人,一旦沖鋒,口袋陣會在箭雨后變?yōu)辁椸剐?,只要一眨眼,就能沖進對手的腹地?!?/br> “要拼沖陣,突狼騎絕不會輸?!备陝e說。 “不,我們要的就是讓白鷹沖進來?!闭芾沾鸬馈?/br> 那是如光如電的急速沖鋒,伽雷汗王二十七年前最精銳的騎兵隊,二十七年后在墨桑手里依舊威力不減,最前頭的圖戎人甚至連刀鋒的冰涼觸感都沒察覺到便被斬斷了頸骨。這群兇獸在先前和炎狗營的作戰(zhàn)中被墨桑放在了最外圍,幾乎毫無損失,為的就是此刻能像鋼鉆鐵楔般直刺向圖戎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