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促膝(上)
“我不記得這個人了。抱歉——”華陽遲疑道。 聽了杜漸的故事,她也是唏噓的。只是,就算她事先知情,她會插手這件事嗎?華陽不確定,在她心里維允的事不出差錯始終更重要,所以也明白自己這聲抱歉來得虛偽。 常歡大概也認(rèn)為她虛偽吧,漆黑的山洞中,他的聲音清朗,話語卻尖刻:“是啊,奴倒是忘了,我們這樣的賤奴怎么會入得了公主的眼,只有鄧恪那樣的人物才配得到公主的牽掛?!?/br> “不是的!不是你說的這樣!”她下意識地辯解,竟感到一絲委屈。 卻聽常歡冷笑:“奴這樣的人,在公主心里只配得上當(dāng)個誘餌……” “不是因?yàn)槌錾恚恰彼]上酸澀的眼睛,緩聲道:“而是因?yàn)榫S允是同我一起長大,曾和我兩情相悅的人,我待他比旁人更好些,有什么不對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為什么要和常歡解釋這么多,非要得到他的認(rèn)可才能心安一樣。 “至于你……之前的事是我對不住。我、我那時被恨意沖昏了頭,什么都不顧了,而且你總在我府上到處亂晃,我們……懷疑你另有所圖。” 說到這個她畢竟心虛,不過常歡也沒糾結(jié),而是繼續(xù)嘲笑她:“呵呵,好一個兩情相悅,好,很好。只是不知別人是不是也跟公主一樣,沉湎于陳年舊事,守著當(dāng)年的些許恩愛自欺欺人?” “你想說什么?”華陽皺眉,他為何如此咄咄逼人? 常歡的語氣里滿是嘲諷:“更早的事奴也不好說,最近這一次與吐谷渾的戰(zhàn)事,分明是國朝先挑起來的,鄧恪為這一戰(zhàn)籌備良久,打定主意要吃下劍閣。益州豐饒,他在此地經(jīng)營多年,手腕靈活,麾下雄兵近十萬,連北朝皇帝都對他禮讓叁分,也只有公主相信他會需要向舊情人求援。公主倒是說說,他有多真心呢?” 出乎常歡意料的,華陽只是淡淡道:“哦,這樣?!?/br> 她說沒關(guān)系,她說反正她也沒所求,就當(dāng)還他當(dāng)年的情意了,她不是也沒損失什么。 常歡被她噎得說不話來,一番話像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平日伶牙俐齒的功夫全都發(fā)揮不出來了。他愣了片刻,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為什么是他?他到底哪里好到讓公主念念不忘這么多年?” “嗯,這個我也答不上來?!比A陽將斷掉的那只胳膊放在膝上,另一只手揉著腦袋輕聲說:“那個時候,在東宮里就和他相處得來,后來就那樣了??赡芤?yàn)槲乙矝]遇到過太多其他人吧,能經(jīng)常相處的同齡人就只有東宮那些伴讀了?!?/br> 真是糊里糊涂。 華陽又補(bǔ)充道:“整天在宮里,其實(shí)很無聊的。要是常歡你到了我們那些人里面,憑你這張臉,一定是最最搶手的,要有貴女為了搶你打架呢。” 常歡無言以對,想像那是怎樣的奇景,之后才反應(yīng)過來:“公主說笑了,奴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去東宮伴讀呢?!?/br> 華陽好奇:“那你是在哪里學(xué)的本事呢,教坊里有人教你嗎?之前仿我的筆跡那一手真是厲害?!?/br> “有個很有學(xué)問的師父教我的,”其實(shí)是承自家學(xué),可現(xiàn)下不是坦白的時機(jī)。 常歡不想多談自己,又將話題轉(zhuǎn)到鄧恪身上:“公主既然深愛鄧恪,為何不干脆跟他走?雖然有陛下阻攔,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華陽嘆氣,道:“我已經(jīng)這樣一個人了,何必再去沾染別人的人生呢。不過,有一件事你說的不對,我想我倒也不是還愛他了?!?/br> “哦?” 華陽問:“常歡你是十七歲對嗎?” “過了年十八?!?/br> 華陽下結(jié)論:“還沒及冠。在你這個年紀(jì)呢,想得到的東西努力了也許就能更接近??晌乙呀?jīng)不是這樣了,從前期望的都不可能實(shí)現(xiàn)了,沒奈何,也只能生受著。所以就想看著維允在遠(yuǎn)處平平安安、自由自在的,看他一步一個腳印的完成少年時許下的豪言,我就很開心。不是為他開心,是為了自己?!?/br> 看著他夢想成真,就好像連帶著自己年少時的綺夢也跟著一塊兒成真了一樣?,F(xiàn)如今他們已經(jīng)不能重復(fù)那樣簡單真摯的關(guān)系,在心里想想就夠了,要是真的追著不放,反而只會讓彼此難堪。 常歡嗤之以鼻:“人活一世,好命歹命都是自己的,干嘛要把念想全放到別人身上。公主也才不過二十四歲,把那么些胡思亂想的功夫用來為自己籌劃,能不能改變也未可知,不是嗎?” 華陽氣悶,她自認(rèn)為對他十二分耐心了,卻換來他說話好不客氣,她也是有脾氣的好嘛!轉(zhuǎn)念一想,這人好像剛剛救了自己一命,罷了罷了,活該他得意。 這樣想著,自暴自棄道:“我這不是太知道自己了么,我呢,就是個很沒出息的人。讀書普普通通,才藝稀松平常,耐性不佳,連女紅針指都學(xué)得一塌糊涂,你還指望我做什么大事呀?!?/br> 她死豬不怕開水燙,常歡反而說不下去刻薄話了:“公主倒也不用妄自菲薄到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