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促膝(下)
“我可不是在自謙,這都是實話。要說優(yōu)點呢,也不是沒有的。我第一個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長得美,第二個更大的優(yōu)點就是性子好。想來,都是頂頂沒有用的長處,不能換成飯吃。誒,你不要笑呀。本來嘛,歷朝歷代的公主不都是這樣的,又用不上我們?nèi)ラ_疆拓土、保家衛(wèi)國,會端個漂亮的架子,平日里安分守己些,不亂摻和不該摻和的事,就已經(jīng)是公主里頭的楷模了。養(yǎng)尊處優(yōu),平安順?biāo)?,最多再出降一個合心意的駙馬,生上一窩小崽子,這一生也不過如此?!?/br> 可她已經(jīng)再不能做這些事了。身負(fù)相思蠱的人,得到的陰陽精華都喂給了蠱蟲,斷沒有產(chǎn)子的可能。她說的輕巧,常歡卻有點難過,因為某個人的私欲,多少人的幸福被葬送掉了,一定不止她和他。 “公主……你恨陛下嗎?”人真是奇怪,黑暗中看不到彼此,直抒胸臆反而來得容易。 華陽沉默了許久,當(dāng)常歡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才開口,嗓音有些嘶?。骸靶g兒到底是個年輕人啊,愛和恨這樣的字眼還掛在嘴上。你可能不知道,我的父王和母妃死的早,當(dāng)然他們沒死的時候也算不上慈愛的父母。后來,皇祖父——”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吃吃地笑:“皇祖父這人一輩子愛折騰,折騰大臣子民嫌不夠,還要折騰自己的兒子,四個成年了的兒子沒一個能活到他駕崩。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只能讓皇兄作繼承人了,他怕皇兄年少坐不穩(wěn)皇位,整幅心思都放在培養(yǎng)皇兄上,壓根顧不到我。反正,打我記事起,就只有皇兄還會時不時關(guān)心我,好多年里,他像是我的天一樣……” 愛和恨哪里分的清楚呢?真能分清楚就好了。 “可他為什么非要害維允呢,為什么非要連我這點念想也要奪走呢?”華陽喃喃自語。 常歡心想,哪個皇帝不忌憚功高蓋主的地方大員才稀奇呢,這人還想拐走他親meimei,不過他沒有說出來。洞窟里積了些石頭縫里滲出的水,常歡拿帕子沾了遞給華陽:“公主,潤潤嘴吧?!?/br> 華陽欣然接受,問他:“常歡,你今日問了我好多問題,我能不能也問你一個問題?” 常歡小心道:“自然?!痹鯓哟鹁褪撬氖铝恕?/br> 他究竟是什么來歷,為什么要伏低做小待在她身邊,他去青云班見了什么人,又為何給皇兄做事…… 想問的問題一大堆,最后,她卻只是問:“為什么救我?” 為什么呢?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習(xí)武之人,身體比頭腦反應(yīng)更快。 “既然能救,為什么不救呢?” 華陽嘆息:“算了,你這人沒意思,要么反問,要么亂說,從來不好好回答問題。我累了。” 常歡的手輕撫上華陽脊背,將她拉過來:“靠在奴身上睡一會兒吧,天亮了興許就有人來救您了?!?/br> 有過肌膚之親的男女沒必要矯情,華陽從善如流地靠在他身上。即使在這樣凄慘的境地里,常歡還是坐得筆直,真不知道他這份派頭是打哪兒學(xué)來的,比她還像個皇室貴胄。 華陽合上雙眼,她早該覺得累了,男子的身體不魁梧,但堅定可靠,隱約有熏香的氣味從他衣物里滲出,杳渺又真切。 “常歡,”華陽換了個姿勢,斷掉的手臂使不上力,常歡連忙扶住她,“你如果一直這樣溫柔又不多話,真的很像玉團(tuán)兒?!?/br> 又來?她非要哪壺不開提哪壺么?常歡氣得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華陽吱吱地笑:“你有什么委屈的,玉團(tuán)兒曾經(jīng)是本宮最喜歡的東西。” 常歡心口一緊,是他所想的那個意思嗎? “……曾經(jīng)?” “嗯,拜你所賜,現(xiàn)在不敢喜歡了?!比A陽大咧咧地翻了個身,頭枕在他臂彎里,臉緊緊貼著他胸口。 他心里冰涼,就知道她在戲弄他,故意用上青樓里最標(biāo)準(zhǔn)的套路:“公主要是喜歡,奴也可以一直很乖的。把奴留在身邊不好嗎,只要奴一個不好嗎?” 她像是聽了最好笑的笑話,笑到全身抖起來,嗔怪道:“常歡你才十七歲,好好說話,別整天亂學(xué)那些油嘴滑舌?!?/br> “公主以為,十七歲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的?” “十七歲的少年人應(yīng)該——”華陽想說應(yīng)該天真坦率些,不要整天什么都藏在心里,想想常歡的出身,到底開不了這個口,“得了,你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十七歲少年,我可教不了你。” 常歡咬上她的耳朵,一邊不住摩擦柔軟的耳珠,一邊問:“年紀(jì)小怎么了,奴又不是那種情竇初開不懂得體貼女人的,公主被奴伺候的時候難道不快活嗎?” 就知道他是屬狗的,華陽腹誹,反問道:“那你呢?你每次伺候人的時候都快活嗎?” 常歡啞口。 華陽淡定道:“是吧,這種事,變成了不得不做,又能談得上多快活?” 他想說和公主做這事其實還挺不錯的,怕她真認(rèn)定了他是個無可救藥的浪蕩子,沒敢講。于是,只是說:“公主睡吧,睡一覺,明天醒來就都好了……” 華陽并不缺少直面現(xiàn)實的勇氣:“你騙人,明天他們也未必找到這里來,我們又上不去……”她嘆了口氣,幽幽地說:“我好久沒說過這么多話了,我可能是瘋了吧,有一瞬間竟然覺得這一刻一直延續(xù)下去,我們一直待在這里不出去也很好。明明身上還疼著,可吃了你的東西,好像那疼也變得可以忍受了……真怪?!?/br> 常歡默默聽著,輕撫她的頭發(fā),發(fā)絲觸到指尖,涼滑如水。 “常歡,別恨我……”她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 恨嗎?他搖頭。不相干的人之間從來談不上愛恨,用上這樣的字眼,好像他和她從此就在茫茫人海中有了牽連。那樣也好,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