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春道：“您只管帶了就是，橫豎是我們?nèi)隣數(shù)男囊??！彼f了這句，臉上有些為難，終于道：“您真的非要走不可嗎？”

    東淑問：“怎么了？”

    留春道：“三爺前幾天吹了風(fēng)著了涼，都沒去上朝……雖然說是害了風(fēng)寒，可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必然是為了您要走的事?！?/br>
    東淑忙問：“他的病怎么樣，可要緊嗎？”

    留春有些難過道：“我看病是沒什么大礙，就是心上……何況三爺又不愛喝苦藥，自然好的慢了?！?/br>
    東淑垂頭想了半晌，就叫甘棠來磨墨。

    她提著筆，又思忖了半晌，終于寫了一張紙，拿了遞給留春道：“你帶了去先給大夫看看，若是對身子沒什么害處就抓了去熬給他喝?！?/br>
    留春道：“少奶奶還會給人看??？”

    “??？”東淑愣怔，看了看那藥方，才笑道：“不是，我忽然記起來的一個方子，興許有用，我記得是不苦的，你只管拿了去試試看就是了。”

    留春嘆道：“若是不苦的藥就好了，至少主子肯喝啊?！?/br>
    次日早上東淑跟明值等起了個大早，門上已經(jīng)備好了車馬，正要啟程，就見有一行人從街上來了。

    東淑以為是蕭憲，止步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竟是李衾！

    那邊李衾打馬而來，淡淡地道：“這就要走了嗎？”

    東淑道：“正是，李大人如何來此，莫非是找蕭大人的？”

    李衾道：“哦，蕭憲病了，托我來送行的。”

    東淑頷首道：“蕭大人有心了，只是很不必勞煩李大人，我自己出城就是了。”

    李衾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江夫人不必客氣，請吧?！?/br>
    東淑見他這樣，當(dāng)下不再謙讓，于是也上了馬車，一行往城外而去。

    馬車出城，碌碌而行，不知不覺已經(jīng)出了六七里地，東淑叫停車，自掀起車簾道：“李大人，已經(jīng)夠遠(yuǎn)了，可以留步了。”

    李衾看看前頭的長路，又看看東淑：“也好。千里搭敞篷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就不遠(yuǎn)送了，江夫人……且自珍重?！?/br>
    東淑一笑：“多謝?！?/br>
    放下簾子，馬車便仍往前奔去，李衾一行卻立馬原處，良久沒有動。

    話說東淑這邊兒走了有半個時辰，安靜太平。

    東淑因為昨兒睡得晚，又起的太早，她打了哈欠，靠在車壁上迷糊。

    直到馬車顛簸的時候，東淑一個愣怔醒來，脫口叫道：“子寧！”

    睜開眼睛，卻見是甘棠跟明值在身邊，東淑的心怦怦跳，倉促間并沒醒悟自己剛叫過什么，便撫著心口道：“我剛剛嚇了一跳。”

    甘棠道：“難道又做噩夢了？做噩夢也罷了，怎么又叫李大人呢？”

    東淑一怔，明值在旁忙道：“叫你別說的怎么又說了？”

    甘棠道：“現(xiàn)在不要緊了，咱們都出京了，也早跟侯爺和離了。”

    東淑給他們這沒頭沒腦的說的越發(fā)愣了：“你們在說什么？”

    甘棠道：“奶奶還不知道呢？之前從回京的時候，你不是病了一場嗎？病中你常常喚‘子寧’，我當(dāng)時以為你喚小公子的，后來到了歲寒庵，才知道李大人的字是這個?！?/br>
    明值之前處處警惕，可如今就像是甘棠說的，畢竟已經(jīng)出京了，料必?zé)o礙，于是才也問道：“jiejie，你之前也不認(rèn)得李大人的，怎么就知道他的字，還在夢里叫嚷呢？”

    “他的字？是……”東淑看著明值，“子寧？”

    這兩個字脫口而出，如同轟雷掣電一樣，她想起剛才迷糊中“夢見”什么了。

    ——“你等我回來，我定會凱旋而歸，不會讓你失望。”

    但她很舍不得，哭著抱住他不肯放。

    像是一個開始，場景忽地轉(zhuǎn)變。

    忽然間又是那個人在耳畔輕笑：“云暗青絲玉瑩冠，笑生百媚入眉端……醉來直駕仙鸞去，不到銀河到廣寒?！?/br>
    紅燭搖曳，燭影昏沉。

    她汗津津的，又是無力，在他的懷抱中左沖右突，終究無法逃脫。

    他的低笑也像是有形的手臂一樣，將她包圍其中。

    “想不到夫人這般熱情，那為夫只好再盡力而為了……”

    “李衾！”她氣急敗壞的，羞惱交加地試圖推開他：“別放肆……李子寧！”

    猝不及防的記憶，像是醍醐灌頂般沖擊而來，東淑頭暈?zāi)垦＃耐煌坏奶膮柡?，她拼命想讓這些“東西”停下，卻無法控制。

    這種感覺，就像是溺于水中，腳下是無邊的深淵，而頭頂?shù)恼嫦嘤痔^于刺眼，幾乎叫人無法接受。

    正在東淑忍不住要抱住頭的時候，車廂外一陣驚雷似的馬蹄聲傳來。

    明值爬到車窗往外看去，忽然道：“奇怪，是、是李大人……還有那是、蕭大人？莫非有什么事嗎？”

    那個“蕭”字像是什么銳利的箭矢，猛地刺穿東淑的心口，也將那宛若厚厚蠶繭似的記憶封印生生的撕開了一道口子。

    “蕭、蕭……”有什么東西將脫殼而出。

    東淑哆嗦著捂住了口鼻，才發(fā)現(xiàn)有粘稠濕熱的血，順著指縫蔓延開來。

    第56章

    這會兒馬蹄聲烈烈, 極快地往車駕追來。

    隨東淑這輛車而行的, 還有蕭憲給東淑的那些人，早看到后面的情形不對，便把馬車緩緩?fù)Ａ讼聛怼?/br>
    蕭家的那幾個家奴面面相覷,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他們從來不曾看到過蕭尚書這樣不顧一切、“策馬狂奔”的樣子。

    蕭憲向來身嬌rou貴，怕風(fēng)怕雨怕雪都不必說了，更信奉“君子之行, 靜以修身”, 至于下面的“儉以養(yǎng)德”, 則早給他自動剪除了。

    蕭憲既然很懂“斷章取義”，便更“隨心所欲”。

    他把“君子靜以修身”的“靜”從精神層面擴(kuò)展到日常，所以騎馬對他而言就是一件很“不靜”的事情，畢竟顛顛簸簸勞身動體的。

    只有在天氣晴好或者他心情極佳之時, 才會趁興騎上一騎。

    其他多半時候，騎馬對他來說就是一件耗費體力且有損身體的事情，畢竟風(fēng)大些會吹的他頭疼臉熱, 陽光太烈則會曬的他頭暈?zāi)垦?，簡直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所以蕭憲甚少騎馬不說, 就算要騎，也是閑庭信步的那種。

    像是今日這樣拼命似的策馬狂奔, 卻還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兒, 跟他素來的信條大為違背。

    蕭府的人原先在馬上的也早翻身而下，站在路邊驚疑不定的等候，其他跟隨車駕的見狀也都停了下來。

    幾匹馬眼見著飛奔到了跟前, 蕭憲畢竟很不習(xí)慣，勒住馬兒的時候身形一晃。

    多虧了李衾在旁邊護(hù)的及時，一手扶著他的背，一手替他把韁繩挽住：“慢些?！?/br>
    蕭憲哪里顧得上這個，搖搖晃晃的從馬背上“滑”了下來，踉踉蹌蹌的沖到了馬車旁邊。

    正在這時侯，車內(nèi)也正是甘棠跟明值的叫聲，一個喊“少奶奶”，一個叫“jiejie”，卻把蕭憲那沖口而出的一聲給壓住了。

    “怎么了？”蕭憲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跑到車門邊上縱身躍了上去。

    此時正車門打開，是甘棠驚慌失措的：“蕭大人，少奶奶不知怎么嘔了血……”

    蕭憲一眼看到了車內(nèi)的情形，東淑靠在車壁上，臉色慘白，嘴角的血漬就顯得尤其刺眼。

    “東寶兒……”蕭憲眼睜睜看見這幕，脫口而出，手忙腳亂地爬上馬車，沖到里間把東淑抱住。

    這時侯李衾也調(diào)轉(zhuǎn)馬頭走到車邊上，他并沒下馬，只是傾身往內(nèi)看了一眼。

    當(dāng)看到東淑嘴角帶血合眸昏迷的樣子，眉頭不由也皺起，便問甘棠：“怎么回事？”

    甘棠慌張道：“不、不知道，原本還好好的，才迷糊睡了會兒醒來后就這樣了……”

    這時蕭憲把東淑抱得緊緊地，上氣不接下氣的不停喚她：“東寶兒，東寶兒！你別嚇唬哥哥！”

    明值在旁邊本來也很擔(dān)心東淑的，聞言就愣愣的。

    甘棠也呆住了。

    李衾見蕭憲已經(jīng)忘乎所以了，便淡淡道：“不要慌，既然江夫人急病，顯然是不宜長途跋涉，立刻回京就是了。”

    他看蕭憲完全的情不自禁，又見明值瞪大眼睛望著蕭憲，便道：“小公子，你跟丫頭出來坐后面的車?！?/br>
    明值自然是不愿意離開東淑的，雖然相信蕭憲不是壞人，但就這么放著jiejie自己一個跟男人相處，他仍是不放心，便遲疑道：“我……”

    李衾不等他開口便道：“蕭大人把你jiejie看成他的親妹子一樣，你只管放心吧。有我們在，你jiejie也不會有事?！?/br>
    到底不愧是他，一開口便叫人無從拒絕，且又滿是篤定，明值回頭看了一眼蕭憲跟東淑：“真的嗎？”

    李衾道：“你別耽誤時間，你jiejie就能好的快一點?！?/br>
    明值聽了這句，忙從車內(nèi)跳了出來，同甘棠一起到后面那輛裝行李東西的車上去了。

    在李衾的指揮下，車隊轉(zhuǎn)頭仍舊往京都而去！

    就在馬車顛簸返回的時候，車廂里，蕭憲抱著東淑，又是傷心又是擔(dān)心，淚流不止。

    “東寶兒，你就是東寶兒是不是？”蕭憲情難自禁，流著淚喃喃說著：“我早該知道的，哥哥早該看出來的，是哥哥太笨了……才發(fā)現(xiàn)的這樣遲……”

    這幾天蕭憲一直沒有露面，的確是身體欠佳，但是他的病起因卻也正是東淑。

    東淑的出現(xiàn)對于蕭憲而言意義非凡，但她要走，對蕭憲來說，卻有點類似于“得而復(fù)失”。

    他當(dāng)然也理智如李衾，知道江雪就是江雪，不可能是自己的meimei，但是情感上卻早就不由自主地傾倒一側(cè)了。

    因為病倒了，他也不想在蕭府內(nèi)，免得老太太跟太太知道了擔(dān)心，于是就只在另一處的宅子里苦熬。

    直到留春帶了東淑的藥方回到府中，便把藥方給那伺候的太醫(yī)，問管不管用，是否對癥之類。

    那太醫(yī)把藥方子翻來覆去看了一遍，笑道：“這上頭的并不是藥，或者說，只有一點點藥效，平常里熬著吃玩兒倒是好的，對身體也有裨益，但是若說能夠治好三爺?shù)牟?，只怕不能?！?/br>
    留春忙問：“如今主子一口藥也不喝，若是肯喝這個，這個又對他有好處，到底要試一試才好。”

    太醫(yī)斟酌著點頭，又笑問道：“給這方子的是位女子？”

    留春道：“您怎么知道？”

    太醫(yī)指著這藥方上的字道：“這字跡工整而娟秀，顯然是出自女子之手，這字體倒是上佳啊……且這方子上所用的，都是些百花甘草之類，想必只有女子才會用這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