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四十五章 蒼夜寒渚悲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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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隱山道觀中。 “還是不見人嗎?”段明廷問李仲陽。 李仲陽點點頭,段明廷氣惱道,“這算什么?裳兒千辛萬苦,受了那么多罪才把他救回來,結果他反而對裳兒冷著個臉,關上門誰也不見!裳兒天天候在門口,擔心得吃不下睡不著的,好容易養(yǎng)好的身子,再折騰病了!” “估計是過不了心里那道坎,無顏見師妹?!?/br> “他原本不就是賣笑的嗎?何必惺惺作態(tài)!” “你竟不知道他……”李仲陽眼睛溜圓。 段明廷不解,“他什么?” 李仲陽搖搖頭,“不提也罷。不過,你爹竟沒有對你說過,這點我倒很驚訝。” 段明廷越發(fā)糊涂,但李仲陽不肯再說,反而問起段慶峰的下落來。 提起這事,段明廷臉色也不好看,“不知道他和敬王一起躲到哪里去了。說起來,四皇子的人也真是廢物,我們和阮家都把敬王逼到那個地步,他們守在出口,愣是讓敬王給逃了,唉,廢物!” 李仲陽捋捋頜下并不存在的胡子,“總而言之,人救出了,你們幾個無損失,這就很好,嗯嗯,很好!” 二人說著話,龐如畫和王杵走了進來,龐如畫眼睛紅紅的,顯然剛哭過一場,她對李仲陽行了個禮,“多謝李掌門,讓我家燕兒葬在這里,算是,算是……圓了她一場夢?!?/br> 李仲陽道了聲節(jié)哀,“龐館主客氣了,我家?guī)熋靡捕喑心P照?!?/br> 王杵在旁粗聲粗氣說道,“李掌門,如今事已了,我們來和你作別,這就下山去了?!?/br> 李仲陽知道留不住,問了一句,“柳公子那里,館主還是去說一聲吧?!?/br> 龐如畫沉默片刻,搖搖頭,“算了,以他的心性,定然不喜外人打擾,我們還是悄悄走的好?!?/br> 送走二人,李仲陽看看段明廷,一副你什么時候走的表情。 段明廷哭笑不得,“我不走,我放心不下裳兒,等她情況穩(wěn)定了我再走。” 情況穩(wěn)定,這是個什么意思?李仲陽撓撓頭,算啦,孩子大了各有心思,不管啦! 僻靜山林處,茅草屋中,蕪煙靜靜躺在床上,屋內陳設極其簡陋,一桌一凳,一床一柜,床頭一個書架,零散擺著幾本書,這是他還是“青冥”的時候所居住的地方。 蕪煙隨手抽出一本書,翻了翻,空白處還有他當初的標注;打開衣柜,里面整整齊齊疊著幾件舊衣,是他當年所穿,想不到還留著;桌上的文房四寶,皆是他當初用的,還按照他的習慣擺放。 到處都是青冥的影子和氣息,蕪煙有些喘不過氣。 篤篤兩聲,門被人叩響,門外傳來紅裳近乎討好的聲音,“蕪煙,我燒了熱水,要不要洗個澡?” 蕪煙心顫了下,開了門。 紅裳沒想到他終于肯露臉,一聲歡呼,提著一大桶熱水進來,又搬來一個大浴桶,試試水溫,腆著臉說,“用不用我?guī)湍阆???/br> “不用,出去吧!” 紅裳有些尷尬,摸摸鼻子,將換洗衣服放在一旁,嘻嘻笑著退了出去,“我去端些飯菜?!?/br> 蕪煙看著她走遠,掩好門,褪去衣衫,看著泡在水中的軀體,手腕,腳腕,胸前,乃至一雙腿上,整個身體,都是橫七豎八的暗紅色的痕跡,那是繩子長時間勒出來的,又怎能讓她看到這樣不堪入目的身體? 蕪煙將頭深深扎在水中,哽咽著,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水冷了,蕪煙才出來,換好衣服,打開門,就看到紅裳乖巧地坐在門口,旁邊放著一個食盒。 見他出來,紅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將食盒提了進去,又將屋內收拾利索,將食盒中的飯菜端出來,“蕪煙,我親手做的菜,來嘗嘗!” 一碗白粥,幾個湯包,幾碟看上去很精致的小菜,還冒著熱氣,紅裳一向不擅長做飯,能做出來也算是難為她了。 端起那碗白粥,蕪煙猶豫了下,但看到紅裳期待的眼神,還是強壓下心頭的不適,勉強喝了兩口。 印象中的腥臭就那么突兀的浮現(xiàn)出來,胸中的嘔吐之意再也壓抑不住,蕪煙沖到門外就吐了起來。 紅裳給他拍著后背,順著氣,“怎么了?是不是我做的太難吃了?” 蕪煙扶著樹的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腕上的傷痕,紅裳一眼就瞧見了,撫摸道,“這是怎么弄的傷,還痛不痛?” 蕪煙不由自主哆嗦下,啪的一聲拍開她的手,“你存心看我笑話嗎?” 紅裳摸不到頭腦,納悶問,“我沒有啊,你為什么生氣?” 蕪煙不再理她,也不想再回到充滿青冥氣息的屋中,林中空氣冷冽,緩解了胸中郁卒之意,他索性向林中深處走去。 “你這是怎么了?”紅裳急得想哭,扯住他袖子說,“若是飯菜不對胃口,重做便是;若是我哪里做的不對,你直說就是;為什么無緣無故發(fā)脾氣,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你沒得罪我,是我不想見你!”蕪煙表現(xiàn)得十分不耐煩,用力想掙脫她的手,“真煩人,滾!” 紅裳愕然,蕪煙如此嫌棄的態(tài)度,一時讓她接受不了,不明白,十分的委屈,不知不覺就松了手。 蕪煙心煩意亂,腦子里亂糟糟的,不知道自己嘴里說了什么,他曾無數(shù)次幻想紅裳還活著,可當紅裳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時,他反而生出一種懼怕之情。 我在怕什么?蕪煙漫無目的地走著,怕和她見面,怕和她接觸,怕她知道……,蕪煙又忍不住一陣作嘔,她還是從前的她,而我,卻不是從前的我了。 太陽慢慢落下山去,月亮漸漸升起來,山中的夜,更加寒冷,蕪煙呆立在一條小河邊,河面已結了薄冰,冰面映著月亮,泛著冷冷的光。 霜冷長河,悲涼頓生,造化弄人,竟得如此下場,蕪煙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寒冷的夜風吹過,喚回來蕪煙一絲神志,紅裳死而復生,又涉險救回自己,二人好不容易再次相見,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卻將情緒無端發(fā)泄在她身上,蕪煙暗自生悔,慢慢挪著腿往回走。 山腰的那棵鳳凰樹,是初次和紅裳見面的地方,說來神奇,那棵樹無論寒暑,一年四季皆枝繁葉茂,有一年冬季竟然還開了花,怪不得都說靈隱山是神仙庇佑的地方。 紅裳最愛鳳凰花,蕪煙腳步一頓,折身去看鳳凰樹有沒有開花。 然而他卻看到了什么? 遠遠望去,鳳凰樹依舊郁郁蔥蔥,十分繁茂,紅裳背靠在樹干上,低著頭,對面站著段明廷,微微彎著腰,和她說著話。不知說到了什么,紅裳抬頭和他對視一眼,二人都笑了。 憤怒、不甘、憎恨,一下子涌上心口,頭裂了般的疼痛,蕪煙咬著嘴唇就要過去。 “柳公子!”,背后有人輕輕叫道。 “李仲陽,你來做什么?” “見你頭腦發(fā)昏,特來給你醒醒腦?!?/br> “你還沒資格!” 李仲陽圓圓的臉色掛著憨厚的笑,“哎呀,給‘青冥師父’提醒,我自然沒有資格,可若是‘柳公子’,我還是自信滿滿的。那我該叫你‘師父’呢,還是‘柳公子’?” 錐心之語!蕪煙臉上血色退得一干二凈,慘著臉,踉蹌幾下,勉強站住。 見他如此,李仲陽有些于心不忍,好言勸說,“他二人只不過說說話,你就受不了了,難道要師妹今后再不許見其他男人了?你也忒霸道!” “你若是沖過去,只會讓他們尷尬,本來沒有的事兒也快有了?!悴恍哦蚊魍⒁擦T,難道還不相信師妹?” “若不是段明廷幾人仗義出手,恐怕師妹早就重新投胎了,你還能等到再見一日?你是受了苦,可師妹就比你好嗎?剛回來的時候,就是個活死人!” “好不容易從閻王手里把她的命搶回來,致命的內外傷,怎么也休養(yǎng)個幾年吧。要為了你,她用了‘摧心法’,你應比誰都清楚后果!” “紅裳又用了‘摧心法’?”蕪煙失聲叫道,臉上滿是恐慌。 “又?”笑容從李仲陽臉上一點一點消失,“摧心法,能將人的潛能發(fā)揮到極致,但代價是元氣的折耗,提升的功力越強,自身的損耗就越大。用一次就要搭上半條命,還兩次?——她為了你連命都不要了,可你自從回來后是怎么對她的?” “你好好想想,她還能活幾年?”李仲陽越說越怒,“若不是看在以往的師徒情意份上,我真想一掌劈死你!” 渾身的氣力都像被抽走般,蕪煙站也站不住,撲通一聲跌坐在地。李仲陽看著他那比死人也強不到哪里去的臉色,嘆道,“別鬧別扭了,總歸靈隱山是安穩(wěn)的,我這就打發(fā)閑雜人等下山。也顧不得什么門規(guī)了,你們就在這里住下,過些平靜日子……” 李仲陽有些說不下去,搖頭嘆氣一步三晃地走了。 她還能活幾年?李仲陽的聲音不住在耳邊回響,蕪煙抱著頭,蜷縮成一團,將身影藏在黑暗之中,無聲地慟哭。 劫后余生,他的紅裳卻又要再次面臨死亡,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樣的結局!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紅裳油盡燈枯?蕪煙掙扎著站起來,他費盡心思,才讓紅裳愛上自己,歷經(jīng)磨難,好容易又能在一起,又怎能就此放手? 鳳凰樹下已是空悠悠,不見紅裳的身影,蕪煙站在樹下,摸著樹干,那是紅裳靠過的位置,似乎還留有她的氣息。蕪煙面露迷茫,站立許久,眼神終是堅定起來。 夜色深沉,蕪煙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后山崎嶇不平的路上。后山上的墓室,是歷代掌門埋骨的地方,那不單單是簡單的墓室,那里的石壁上刻著靈隱山的種種秘技禁術,他改頭換面的“換骨術”就是從那里習得,也許那里有“摧心法”的對應之術。 墓室竟然找不到了! 蕪煙大為驚詫,難道是李仲陽布了新的陣法?蕪煙繞著前山后山轉了很久,又爬上了山頂,也沒找到墓室,不免有些垂頭喪氣。 只能讓李仲陽重啟墓室,墓室只能是掌門在自知臨近死期時開啟,只能進不能出。不知道那個小頑固肯不肯破壞門規(guī)。 他這樣想著,不留神腳下一空,瞬間跌落下山崖。 樹杈子、灌木從、野草堆,紛紛從眼前劃過,也不知摔了多少個跟頭,蕪煙暈頭轉向站起身來,發(fā)現(xiàn)自己掉在一個坑道中。 蕪煙自小在靈隱山長大,但他從沒發(fā)現(xiàn)這里有個坑道,這個坑道很窄,只容一人通過,四周有明顯的人為挖掘跡象。 蕪煙心中一動,掏出火石,點燃木枝照明,順著坑道向內走去。開始是泥土,走著走著,四周變成了石壁,再走不長不短一段,前面沒有路了。 看著眼前的石壁似乎和四周的沒什么不同,鬼使神差的,蕪煙用手推了推,嘩啦一聲,那堵在前方的石壁轟然倒塌,竟然是泥土裹著石子將將堆成的! 再看石壁后面,墓室! 蕪煙大喜,顧不上想這條坑道怎么來的,快步進了墓室。然而他仔仔細細看遍了鐫刻的靈隱山秘技禁術,也沒有找到與摧心法有半點聯(lián)系的內容。 蕪煙大失所望,又不甘心,在墓室中來回翻看查找,生怕漏掉什么信息。 偶然看到“換骨術”,如今還好好的刻在石壁上,想起修煉的不易,蕪煙也有幾分感慨,不由走上前去,刻著這禁術的石壁緊挨著進來的通道,地上還散落著剛才倒塌的碎石泥土。 蕪煙的心突然就狂跳起來,顫抖的手指摸著禁術旁邊的那處石壁,那處看上去光禿禿的,毫無一字的石壁。 手指劃過的地方,粉塵飛落,隱隱約約看出后面的字。 蕪煙頓了下,繼而瘋狂地摳那處石壁,碎塊泥土嘩啦啦地,撲到他的臉上、身上、 滿壁的字跡完全顯現(xiàn)出來。 蕪煙呆看良久,癱坐在地上,低頭扶額,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滿面淚水,笑著笑著,他口中猛然發(fā)出野獸般嘶叫。再抬頭,以往略帶哀愁憂郁的眼睛,變得猩紅兇煞,聲音仿佛從牙縫中擠出來,“如此,甚好!” 道道血痕的石壁上,開首赫然刻著一行字,“習換骨術,氣亂而不散,按下法聚氣內收,可得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