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萊禾看著他，忽道：“你為何闖山？”

    段須眉淡淡道：“從姨母口中得到了我爹娘當(dāng)初身死前后?！?/br>
    “這樣啊?！泵啡R禾笑了笑，將帶鞘的梅園小劍握在手中，“如此說來，我也有著與你相同的責(zé)任了?！?/br>
    他與段芳蹤從頭到尾都并不熟悉。當(dāng)年段芳蹤上山與他jiejie結(jié)識前后，恰逢他下山去江湖之中闖蕩。待他趕回他jiejie身邊來，那人卻又已被逼得走入絕境。

    但這并不妨礙那人是他姐夫的事實(shí)。

    他身受天宮教養(yǎng)大恩，二十年前縱然滿心郁郁，除了一走了之卻也不能做任何事?？山袢铡雾毭颊媸墙o了他極好的理由與借口啊。

    萬卷書忽然也跟著長嘆一聲：“如此說來，我也很不痛快啊。我一想到賀春秋那老家伙頭也不回就扔下瀕死的飛卿離開，就恨不能把他老巢捅個窟窿?！彼f話間從腰間摘下了一冊書。

    這書冊自然不能將賀春秋老巢捅個窟窿了，但讓他從不痛快變?yōu)橥纯炷鞘强梢缘摹?/br>
    段須眉是個很直接的人。

    他的直接在于，即便這兩人與他與衛(wèi)飛卿都關(guān)系匪淺，但他既說了自便，那他二人是離開又或者雙雙拿出武器都已與他不相干。

    他直接便一腳邁入了廓天山。

    “我適才便想問你了?！彪m然驚動廓天山護(hù)山大陣的是段須眉，連劍帶鞘第一個迎向廓天山第一個來人的卻是梅萊禾，“你怎會懂得九重天宮陣法？”要知即便他們身為九殿之主，卻也只會主持各自殿中陣法，對于其余殿中法門，便不說一無所知，但也決不能做到了若指掌。

    倒不是他們之間還需彼此防備，純粹就是……大家伙兒都已懶慣了。

    段須眉一刀迎向緊接第一人掠過來的第二人：“我與衛(wèi)飛卿曾落入大明山底，你忘了嗎？”

    梅萊禾聞言一呆，隨即怒道：“必然是衛(wèi)飛卿那處心積慮的臭小子伙同你研習(xí)過當(dāng)中陣法了！”他雖從未親自去過天宮舊址，對于其中都有些甚卻一清二楚。

    段須眉笑笑不語，一刀斬向?qū)κ种耍骸暗谒氖膫€?！?/br>
    玉霄殿殿主以下，主持護(hù)山陣法共計四十四人。

    梅萊禾不自覺分神看了一眼那個人。

    發(fā)覺那人只是暈過去而已。

    他又看了一眼段須眉手中破障刀。

    赫然發(fā)現(xiàn)他手中刀竟是刀刃向上，刀背向下。

    這說明段須眉在進(jìn)入廓天山拔刀之時便已是如此的姿態(tài)。

    而他在晬天山與秦清玄以及滿山傷患動手之時絕不是如此。

    這代表什么？

    明知段須眉這人決不能以常理揣測，但梅萊禾還是忍不住喜滋滋的想，這難道是因?yàn)樗谶@里，是以段須眉想著要賣他面子不將人打傷得太過難看么？

    他正如此沉醉之時，卻見萬卷書哇哇大叫著從兩人身側(cè)竄出來，仿佛正被鬼追一樣，渾身也都有些狼狽：“要死了你們倆，明知這鬼陣法要人命，為何無人朝我搭一把手？”

    適才雖未研究過玉霄殿陣法細(xì)節(jié)卻深諳九重天宮陣法之理的梅萊禾迎向了廓天山第一人，見識過九重天宮所有大陣發(fā)動狀態(tài)的段須眉輕輕松松攻向第二人，唯有萬卷書一腳踏進(jìn)來立即就被陣法給卷進(jìn)去。他被纏在陣中雖說見不到這兩人，卻將二人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一時氣怒之下竟也生生將陣法撕開一道口子暫時給闖出來質(zhì)問二人。

    段須眉有些莫名看他一眼：“你要我助你？”

    他適才聽萬卷書那話，還以為這人是有意來助他呢。

    段須眉話中絕無諷刺之意，萬卷書一滯過后卻不由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如此也就罷了，偏生梅萊禾幸災(zāi)樂禍笑道：“我可是只有自保之力，只是萬書賢您老號稱學(xué)貫古今，生平最擅破解別人武功陣法，這時候敢情就只打算跟在咱們后面當(dāng)個吃白食的？”

    萬卷書怒氣沖沖瞪二人一眼，再一次扎入那陣法之中。

    梅萊禾哈哈大笑，一鞘砸暈與他動手之人。

    “第四十三人。”段須眉說話間看一眼梅萊禾，“你身為振霄殿主，竟也會被其他殿中陣法攻擊？”

    梅萊禾瞪他一眼：“你與衛(wèi)飛卿那臭小子真?zhèn)€越發(fā)相像了，說話間一股‘天下一切皆在掌控世人皆蠢唯我聰明’的討人厭的味道?！?/br>
    段須眉迎向第三個來人，他有些想笑。

    但他承認(rèn)他確是有些改變了。若換作以往，他凡事講求實(shí)事求是，即便內(nèi)心認(rèn)定梅萊禾就是振霄殿之主，也必然會先在言語間與他確認(rèn)一番。

    而他適才那說話方式，確實(shí)是衛(wèi)飛卿的，而不是他的。

    “你可知九重天宮的護(hù)山大陣真正厲害在何處？又可知你們倆當(dāng)日在大明山所見的陣法與此間有何差別？”梅萊禾迎上廓天山上第四人，“差別就在大明山上都是些石像，此間卻都是活生生的大活人啊，臭小子！”

    而護(hù)山大陣的真正厲害之處，自然也在于結(jié)成陣法的所有人都是大活人。

    是人，就會有變通。

    當(dāng)日段衛(wèi)二人在大明山所見若非是石像而是此地這些人，只怕他們再如何慧眼如炬博古通今，也很難看透此間陣法更遑論破解。

    也正因?yàn)槭厣降亩际谴蠡钊?，是以即便許多人都未見過消失二十年的振霄殿主梅萊禾，卻所有人都知道眼前這個就是振霄殿主梅萊禾。但這卻不妨礙他們動手——因?yàn)槭敲啡R禾率先向他們動手。

    他們護(hù)山殺人毫無壓力，他們可以沉著一張臉既不向梅萊禾行禮，更直接當(dāng)做不認(rèn)識這個人，梅萊禾卻使著一把帶鞘的梅園小劍憋屈至極。

    段須眉冷冷看他一眼道：“別給我找麻煩?！?/br>
    梅萊禾氣得怪笑一聲，使力刷刷刷就逼退身前之人。

    段須眉不知為何又有些想笑了。

    他今日想笑的念頭似乎格外多。

    若說他收拾景霄殿一座山，與秦清玄大戰(zhàn)一場是痛快，見到梅萊禾萬卷書二人是意外之中有些驚喜，那他得知衛(wèi)飛卿此刻就在山頂上等他、又有身邊這兩人二話不說與他并肩作戰(zhàn)，這感受便是十分痛快又見十二分開懷了，開懷得從來不知大笑為何物的他也忍不住三番兩次想要笑出聲的沖動。

    梅萊禾喃喃道：“我放著好好的宮主不當(dāng)，放著老裴的敬酒不喝卻非要此陪你喝罰酒，這可真是……”

    “你為何會是振霄殿主？”段須眉打斷他連篇廢話問道。

    “我自幼被大哥……也就是賀春秋帶回宮中，長于你母親的丹霄殿中，修習(xí)武學(xué)雖說由他二人帶進(jìn)門，但我真正的師父卻是上一任振霄殿主洛櫻紅?！泵啡R禾手中不停，腳下不停，口中同樣不停，“恩師膝下無子，不僅教導(dǎo)我武學(xué)，更欽點(diǎn)我為振霄殿下一任殿主。后來大哥下山闖蕩江湖，我亦隨他去了。原與恩師說好待我從中原回來，弱冠之后便繼承殿主之位，誰知后來發(fā)生太多難以預(yù)料之事……當(dāng)年我原本不知你爹娘之事，我回到宮中是因?yàn)橄胍蟮枚鲙熍c你娘親諒解，然后隨大哥一樣自請離宮，前去迎娶杜若。誰知回到宮中方知恩師病重，你的娘親又……再后來我便離宮了?！?/br>
    那幾年九重天宮風(fēng)雨飄搖，前后兩任少宮主先后離宮，老宮主病逝，仿佛開啟了上代眾人辭世之門，從那以后前任殿主便一個接一個的離去了。梅萊禾回到宮中，他那原本就沒享受過幾天他孝心的恩師洛櫻紅已病得無法下床，卻從未叫人傳信給他。梅萊禾面對此景又如何還能再說出口自己要離宮之言？他日日守著洛櫻紅直到其闔目，另一頭段芳蹤與岑江心堪堪相聚卻又分離，他辦好洛櫻紅后事趕去照管岑江心，從頭到尾卻也未能見上段芳蹤一面，從頭到尾也未能將他有了心上人、想要離開九重天宮回到江湖之中與他心上人過日子這話告知他的師父與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