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雙雙辭世以后，他一向是個隨波逐流的性子，既沒有了需要他交代之人，他也未能找回段須眉，這時候離他與杜若約定之日業(yè)已晚了數(shù)日，他匆匆趕去，卻終究未能見到那人。

    他仿佛就那樣輕飄飄失去了心里珍視的一切。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一切究竟怎么發(fā)生的。

    九重天宮他不愿再回，索性便去到賀春秋當日那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院子里，二十歲的人原想著就此渾渾噩噩了此殘生。

    若他當日就得知清心小筑日后輝煌，他也不知自己當初還會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但他若不留在清心小筑，他又如何能陪著衛(wèi)飛卿與賀修筠成人？他又如何能與杜若梅一諾重逢？他又如何能找回段須眉？

    是以說世事皆有定數(shù)，梅萊禾這時候乍然想到這一切，終究也只余一聲嘆息。

    “我也是直到此番回來，才知道振霄殿竟空置二十年無主?！?/br>
    與梅萊禾交手之人突然收招，后退數(shù)步，冷冷看著他。

    梅萊禾有些莫名。

    那人道：“你難道不知道振霄殿為何空置二十年？”

    沉默半晌，梅萊禾長嘆一聲：“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九重天宮隱居世外數(shù)十年，所謂九霄殿主，其實不過是個名頭而已，有或沒有，大家也都是一樣生活。而振霄殿主之位之所以空缺二十年，不是九重天宮就只得他一人有資格當振霄殿主，也不是洛櫻紅就沒有別的弟子，而是……他師尊一直想著要給他留個歸處而已。

    梅萊禾從未有過家。

    但他從未察覺過這一點。

    他不知自己父母是誰，但他記事開始便被賀蘭春帶回天宮，他長于丹霄殿，學于振霄殿，后來他決然離宮，卻又在清心小筑一呆就是二十年。

    一直到他為了衛(wèi)飛卿段須眉之故不得不頃刻趕回九重天宮，想要安置杜若母女，在那一刻他才突然之間發(fā)現(xiàn)，原來他這幾十年來，竟連可以安置自己家人的屋舍也沒有過一間。

    而在這個時候他又明白到，原來振霄殿一直在等他回來，原來……他的家在這里。

    那人怒道：“你知道，你還幫著外人來打我們！”

    梅萊禾在每一座山頭的熟人其實都不老少，這時候廓天山所有人都不約而同裝作不識得他，說到底是氣不過他這行為。

    豈料適才還十分傷感的梅萊禾這時聽聞他話語卻又翻個大白眼冷笑道：“外人？我jiejie的兒子怎么就是外人了？你們這些渾人當年眼睜睜看著宮主犯渾，累得我jiejie慘死，如今還不許我們甥舅撒一口氣了？”

    那人聞言一滯，狠狠瞪他一眼，再次挺身與他斗在一起。

    梅萊禾提劍相迎，怒氣沖沖想道，都是一群各撒各氣的瘋子。

    第77章 長路漫漫伴你闖（下）

    段梅萬三人一路往前，段須眉口中始終不停問。

    “你來此，杜若與小梅呢？”

    “我走之時繞青絲解藥堪堪送來，她二人暫且留在關雎之中善后?！?/br>
    “是誰送解藥來？”

    “煜華。是衛(wèi)雪卿命她送來，又讓她轉(zhuǎn)告我們，他此番承了你與衛(wèi)飛卿人情，總也不好恩將仇報到底。你二人如留得命在，日后只管去找他?！?/br>
    “衛(wèi)雪卿沒死？”

    “哼，死什么死，我看他活得比誰都好，現(xiàn)如今這當口即便他是只落水狗卻也沒誰有空去追打了?！?/br>
    “圍攻關雎的其余之人呢？謝郁走了，難道他們就地解散了不成？”

    “那怎么可能……只是打到后來他們?nèi)诵脑缫焉⒘?，登樓之人與武林各派中人互不信任，對咱們……咳，關雎中人損傷倒也并不嚴重。后來登樓出事的消息傳來，到那陣不散也得散了?！?/br>
    段須眉問到此處，對于他想知道的倒也問出個七七八八。關雎無事，這便使得他心頭一塊大石終于落了地。至于原被他與衛(wèi)飛卿點了昏睡xue又五花大綁困在建州客棧之中的煜華又好端端出現(xiàn)之事他倒不奇怪，畢竟只要衛(wèi)雪卿還活著，他哪怕將整個建州城翻轉(zhuǎn)過來也必定會將關成碧與煜華找出來。

    至于封禪，想必封禪即便會去關雎看一看杜若，但他也不會大喇喇出現(xiàn)在人前，問了想也白問。

    他的問題問完了，便開始專注于干架。九重天宮無一庸手，他因各種原因不能下殺手，適才又分神與梅萊禾說話，這一小會兒吃的暗虧可不在少數(shù)。

    擦掉嘴角血跡，段須眉握緊了刀。

    看他渾身騰起淡淡的黑氣，梅萊禾手中動作一滯，拼著被交手之人一棍打在手腕之上，終于脫口問出他自見到段須眉起心中一直揮之不去的問題：“你的立地成魔究竟是如何練成？”

    段須眉看一眼他下刻便高高腫起的右手腕，刀尖一挑，將他同樣為之一呆的對手帶到自己手邊來：“你不是早已猜到？”

    梅萊禾對他這內(nèi)功的關切從未掩飾過，岑江穎說起他昏迷期間有人提議她廢掉他內(nèi)功之時，他當即便猜到那人必定是梅萊禾，這才能夠?qū)⑺c振霄殿主聯(lián)系在一處。

    “若說由當年池冥臨死之際傳授給你，可他當年自己也并未練至第十重……”自己的對手已被段須眉接過去，梅萊禾一時便干脆站在原地看他動手，“再者說以你當日身體……”

    “正因為我當時武功全失，渾身癱瘓，義父這才甘冒奇險將他畢生所練傳授于我?！倍雾毭嫉舆^話頭，“此事我也到近日才想通。畢竟按照常理推斷，我當時接受他功力，唯一下場便是爆體而亡?！?/br>
    但池冥所做的一切，當然不是為了讓他死，而是讓他活。

    讓他比從此做個廢人更好的活。

    池冥心底至少也得有所倚仗才會選擇那樣做。

    而他在池冥那樣做以后經(jīng)歷了什么？

    立地成魔根本不同于尋常內(nèi)功，此功太過霸道，又根本不是他自身修煉，驟然涌入他體內(nèi)以后，讓他承受了不下百倍、百次的當日經(jīng)脈盡碎的痛苦。但那種痛苦在當時便曾經(jīng)救過他一命——謝殷原本要就地解決了他的，但察覺到他體內(nèi)四溢的真意隨時都會要了他的命，根本不必他親自動手，這才不動聲色間假裝放過他，從而施恩給謝郁。

    而他后來被關雎剩余眾人帶走，渾渾噩噩也不知多久，那原本要他命的霸道內(nèi)力竟在逼死他的前夕重新修復了他的經(jīng)脈。他雖至今不明其中道理，但他重新有所知覺之時，卻發(fā)現(xiàn)那些內(nèi)力已然慢慢轉(zhuǎn)化成他自己的。非但如此，他甚至毫無阻礙的將立地成魔練至第十層。

    這其中自然少不了一個關鍵——段須眉在那之前從未修煉過立地成魔，若由得他自個兒胡練一氣，那是有十條命也不夠他作的。但那時候他師父傅八音已找到了他，有傅八音悉心在旁指點，他這才得以神功大成。

    但比后來得傅八音襄助更關鍵之處，他卻是在重新再一次了解池冥遭遇、為人、以及曾為他做過的一切之后，才終于體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