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秋狩(上)
今年的秋狩較之往年要提前許多。 先帝突然離世,新帝年幼尚不能把持朝政,秋狩改到中秋前是為著先穩(wěn)定世家大族的緣故。 否則中秋宮宴鬧出什么笑話來便不好了。 秋狩這樣的活動本與姜慈等先帝嬪妃無甚關(guān)系,但高嚴(yán)年紀(jì)尚小,后宮能出來壓壓場面的便是一眾太妃。幾番爭執(zhí)權(quán)衡之下,高嚴(yán)最終敲定了三位太妃一同出行。 一個姜慈,另外兩個膝下有子嗣的是惠太妃及婉太妃,各育有一位長公主。 高嚴(yán)同姜慈的關(guān)系說不上特別好,但總歸是比旁人親近許多,尤其姜慈還是這樣溫吞不愛耍心眼的性子。 故而,惠太妃及婉太妃是請來壓場面的,柔太妃姜慈則是高嚴(yán)特特帶出去玩的。 敲定了大致出行的人選,光是獵場的布置和護(hù)衛(wèi)等一應(yīng)雜事就花了快兩個月。 終于定在了七月尾,嶗山獵場,為期三天。 姜慈是后宮嬪妃中年紀(jì)最小的一個,這次又是為著散心玩耍去的,便只讓青鶯備了一套端正場合的禮服,一套便于出行、動作的胡服,剩下的都是常服。 姜慈自然不是為了狩獵高興,她的騎術(shù)也就堪堪能爬上馬不被摔下來罷了。 她高興的是這樣的場合,阿兄姜持信也會出現(xiàn)。 姜持信在她及笄后便自請外派到南邊一處小縣城為官,算起來也有兩年多未見了。 姜慈還未入宮時,待她最好的便是逝去的長姐和阿兄。 禮官早在六月便開始準(zhǔn)備一應(yīng)事宜,姜慈和高嚴(yán)二人也是在禮官折磨下才親近起來。 七月二十五這日,天邊才出現(xiàn)一抹白,禮樂奏起。 祭拜過天地、祖宗,又走了些祈福的過場,浩浩蕩蕩的車馬才跟在護(hù)衛(wèi)軍后頭踏出了宮門。 姜慈在馬車上睡了會兒,醒來時已經(jīng)到了嶗山山腳。 待上了山,一應(yīng)人等又過了一遍場面功夫,姜慈回到帳子里時已是黃昏時分了。 狩獵是第二日才開始,第一日的活動只有晚間的篝火宴。 這次能隨行的都是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員,可帶家眷,照著往年的習(xí)俗,秋狩的篝火宴也可以算作各官員聯(lián)姻的相親宴。 這樣的場合,姜慈是必須得出場的。她由著素秋替她梳了個老成莊重些的妝,頗好笑道:“素秋好巧的手,這樣一看我都有些認(rèn)不出來自己了?!?/br> 素秋也笑,同時一再提醒:“太妃在外可不能再說我了。” 得擺起太妃的架子來,自稱哀家才是。 姜慈點(diǎn)點(diǎn)頭。 有年歲大些的惠太妃鎮(zhèn)場,姜慈便只需要在一旁安靜坐著便是。 只她這樣年輕,高嚴(yán)又是養(yǎng)在她的名下,少不得引來底下人的打量。 這位年輕的太妃,若不是入了宮中,怕是要引得全建陽兒郎求親,將丞相府的門檻踏破了的。 一應(yīng)貴婦、貴女在瞧見了姜慈之后,無不作此感慨。 好在入了宮。 姜慈的貌美并未掀起太大的波瀾,宴席上的話題還是圍繞著那些待字閨中的貴女。 以及未曾婚配的兒郎。 女眷自成一席,男郎們則在另一側(cè)。因是出門在外,又有相看的習(xí)俗,男女賓客間只稍稍隔了一列兵士以作遮擋。 女眷這頭是女兒家的嬌笑俏語,那頭則是把酒言歡作詩吟對的聲響。 姜慈玉扇稍稍遮面,趁人不注意時往男客那頭瞥了許多次。 尉遲肅自然瞧見了她的動作。 自藏書閣放縱至今,已經(jīng)約有兩個月不曾再見到姜慈了。 這才是正常的,他想。 尉遲肅曉得她會來,卻不曉得她往這邊看什么。 曾有為正同他說著話,見他不答,順著他的目光瞥去,輕咳一聲。 “學(xué)生失禮?!蔽具t肅反應(yīng)過來,連忙作揖。 “無妨,你年歲也到了,可有相中的人家?”曾有為這是在客氣了。 尉遲肅連忙拋了幾句先立業(yè)再成家之類的話,哄得曾有為高興不少。 好后生,這才是棟梁之材。 曾有為滿意地?fù)崃藫峄ò椎暮樱喙馄骋娊纫渤@邊看來,不悅地指責(zé):“姜氏當(dāng)真不知禮數(shù),這樣的場合平白丟了天家的顏面?!?/br> 后宮中只一個姜氏。尉遲肅不接話。 姜慈看得脖子都快酸了也沒瞧見阿兄,悶悶地看著下首的貴女。 有幾位曾經(jīng)也同她互稱姐妹的,如今見了她卻要磕頭尊稱一聲太妃。 忒無趣了。 姜慈不耐煩聽這些場面話,自尋了個借口先回了帳子里頭。 月亮爬上天際,前頭宴席也散了,高嚴(yán)飲了些酒,臉紅紅地直呼姨母,姜慈匆匆收拾一番便到他帳子里陪著他。 好容易哄得他睡下了,夜也有些深了。 高嚴(yán)的帳子離她的并不遠(yuǎn),且一路上都有侍衛(wèi)把守,姜慈自己一人走回去也不害怕。 卻沒想到被顆指甲蓋大小的果子砸了頭。 姜慈揉著腦袋抬頭看去,嘴角兒翹得高高的:“阿兄?!?/br> 來人正是姜持信。 姜持信這些年在外頭歷練一番,身子骨也健壯不少,路上遇到些事耽誤了時候,等他上了山宴席已經(jīng)散去。 打聽一番才曉得姜慈去了哪兒,在外頭等她等得無聊了,這才上了樹,見她出來隨手摘了個果子逗她。 姜持信跳下來,走到姜慈面前,從懷中取出一木盒交予她:“回建陽時買的,看看喜不喜歡?!?/br> 姜慈嗔怪:“阿兄費(fèi)這個銀子做什么?該省了俸祿早日給我尋個嫂嫂來才是?!?/br> 姜持信作勢要敲她的頭,嘴上也不忘教育她:“還用不著你cao心?!?/br> 兩人邊玩鬧邊往前走,姜持信略頓了頓,又道:“滿滿,阿兄對不住你?!?/br> 姜慈知他是為了自己進(jìn)宮一事愧疚,不欲他自責(zé),搖頭:“阿兄,我挺好的。陛下也很好,明日你就能瞧見了,是很乖巧的,隨了jiejie的聰慧?!?/br> 姜持信明白她的好意,嘆息一聲,扯開話題道:“滿滿喜歡什么?阿兄明日獵只兔子給你玩罷?” 姜慈對此沒有太大興趣,反而纏著他問了好些姜持信獨(dú)自在外頭的事情,又要他保證回了建陽一定多多吃飯好好休息這才作罷。 姜持信是男郎,不方便再往里頭走了,只送她到帳子前頭便揉揉她的頭:“等著,阿兄明日給你打只老虎?!?/br> 引得姜慈笑個不停:“我要老虎做什么?有只兔子便是了?!?/br> 又勸他:“阿兄千萬仔細(xì)些,莫要受傷才是?!?/br> 姜持信點(diǎn)頭。 姜慈將他送的小玉兔收好,同青鶯說了幾句阿兄的變化,卻還是沒甚么睡意,便讓素秋等人先去歇息,自己走到帳子外頭看會兒星星。 尉遲肅酒量并不如何,今夜跟在曾有為身后過了幾遍場,又應(yīng)付了許多要照他做女婿的同僚,回了帳子吐了兩三回,頭又有些疼睡不著,扯了件披風(fēng)也往帳子外頭走去。 嶗山早已被清了場,姜慈也就不怕生出什么意外來,走著走著往林子里去了,碰見一處水塘,坐在旁邊拋石子玩。 尉遲肅疑心自己看錯了人,又走近些許,確認(rèn)那個背影十分熟悉后才出了聲:“咳?!?/br> “你晚上不睡覺在這做什么?” 姜慈扭頭見是尉遲肅,也放下心來:“睡不著?!?/br> 尉遲肅在她身側(cè)不遠(yuǎn)處坐下:“很高興?” 她看上去是十分高興的,總不能是丟石子丟的罷。 姜慈今夜心情確實(shí)很好,也忘了自己說的不再見的話,應(yīng)道:“見著我阿兄了。” 尉遲肅了然,姜持信這個名字實(shí)在太過有名。 他常被人拿來與姜持信比較,且總是輸給他。 這些無聊的攀比自然不會影響到他,但尉遲肅想起來藏書閣的事情來,一時間也不再說話。 姜慈樂得這樣的寧靜,她又坐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來拍拍衣裳:“我先回去啦。” “一起?!蔽具t肅撿起披風(fēng),又解釋道,“太黑了,兩個人安全些。” 姜慈點(diǎn)頭。 兩人沿途返回營帳處,才走過第一個小樹林時,聽見了些奇怪的聲響。 姜慈立刻停下步子來,縮到尉遲肅身后。 尉遲肅也聽見了,輕聲道:“別怕?!?/br> 尉遲肅放輕了步子,捏著姜慈的衣袖一角,稍稍靠近林子深處些許。 偶然傳來的一兩個音節(jié)婉轉(zhuǎn)動聽,若不是出現(xiàn)在深夜有些突兀,尉遲肅怕是會直接大跨步走過去看看是什么聲音。 “殷郎…且慢…啊哈~” 尉遲肅耳朵尖,不必太深入林子里便聽見了這斷斷續(xù)續(xù)的幾個字,臉立刻沉了下來。 這嶗山上頭的女眷,可沒有一個是來頭小的。 尉遲肅不再往前走,姜慈還未聽見那聲音,便扯扯他袖子,做口型問:怎么了? 尉遲肅嘴角抽了抽,手捂著她耳朵,也做口型:茍合。 姜慈變了臉色。 尉遲肅垂眸不語,腦子里開始過一遍隨行人員的名單,試圖找到那個“殷郎”。 英?殷? 若是殷,倒真讓他記起來兩個人。 夜里撞見人在野外茍合這樣的事到底不光彩,尉遲肅拉過姜慈,示意她快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