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什么都沒發(fā)生，食盆擺好后，審神者幫著著急撲食發(fā)生交通擁堵的虎崽們調(diào)整好位置，讓它們每一只都能埋頭在自己的飯碗里吧嗒吧嗒地大吃特吃。然后他又進進出出，不一會就擺好了豐盛的飯菜。

    五虎退在審神者的示意下入座，拘謹?shù)匚兆】曜?。都彭給他分好飯菜，給自己倒了點酒，端起酒杯簡單說了一句“歡迎”，然后又說，“吃吧?！币苍S在別人聽起來相當敷衍，但小短刀在審神者說第一句時慌里慌張不知該怎么回應，審神者沒有給他準備杯子，他該怎么辦才不算失禮？小短刀感到自己的臉頰和耳朵都迅速熱了起來，所以聽到第二句時真是松了一口氣。

    兩個人默默吃飯，喝酒的成年人進食速度真的很慢，在五虎退吃完自己那份，輕手輕腳放下筷子時，還在一邊神游一邊自斟自酌。不過沒過幾秒鐘，他就反應過來，對五虎退吩咐道，“去把老虎們的食盆刷干凈，然后把他們吃飯弄臟的地擦一擦。”

    小男孩立即站起來鞠躬，“是的，主人！”

    指使小孩子的感覺很不錯。都彭心情愉快地加快了吃飯的速度，收拾了桌上的碗筷，給小短刀鋪好午睡的被褥。當認認真真完成了被指派家務的小男孩湊過來時，他告訴小短刀，“你可以跟老虎們玩十分鐘，然后就要乖乖睡午覺?！?/br>
    五虎退真是少見的聽話。他和他的小老虎們團在一起，摸摸這個，揉揉那個，不一會，這群幼崽就都睡著了。小短刀睡得很乖巧，他的老虎們每一只的睡姿都很可愛，小小的身體一起一伏，發(fā)出安逸的呼吸聲。

    都彭盯著他們欣賞了一會，轉身去干自己的事。等到陽光西斜，幼崽們還在睡，顯然之前的生活讓他們精神緊張，身體疲憊。不過因為晚上還有別的安排，所以他叫醒了睡得香甜的五虎退，給迷迷糊糊頭毛亂翹的小男孩一杯茶，擺出了想要認真交談的姿態(tài)。

    就跟他想的一樣，小短刀畢竟也是擁有好幾百年記憶的附喪神，一旦發(fā)現(xiàn)他的意圖，立即緊張起來。他跪坐在都彭對面，努力挺直脊背，不自然地把茶杯在左手右手間倒換。如果這是一場談判，都彭心想，他應該再增加些壓迫力，沉默更長時間，不過……這當然不算談判。

    他溫和地問：“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

    小短刀聽了立即拼命點頭，大聲說：“喜歡的……謝謝主人！我真的非常喜歡……”

    都彭跟著點了點頭，繼續(xù)說，“你看，你本該有五只老虎，可是卻缺了兩只。”

    他喝了口茶，在小短刀忐忑不安的注視下不緊不慢地說，“我可以直接送你一只，算作是我給你的見面禮。不過，如果你還想要另外一只，就要答應我一個條件?！?/br>
    小短刀抖了一下，差點弄灑手里的茶，他想也不想，激動地說：“我、我答應！什么條件我都答應！”

    都彭確認道，“你要想好了，我很討厭不講信用的人。答應我的事，最好要不打折扣地做到。我也不會在你答應后直接送你另一只老虎，只有我覺得你做得讓我滿意了才行，懂嗎？”

    五虎退沒有任何猶豫地點點頭，琥珀色的眼睛再次噙滿了淚水，他軟軟地回答，“我、我一定會守約的……無論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起碼你該聽聽條件的內(nèi)容，都彭在心里搖頭。他不是不相信五虎退。相反，他堅信小短刀會實現(xiàn)誓言，清楚他為了自己的老虎們什么都肯做。

    他為什么要一言不發(fā)帶著他的老虎們離開，把五虎退一個人留在無法逃脫的牢籠里？

    又為什么要沒有條件地先送他一只老虎，然后再提出有條件的換取另一只？

    他會這么做，正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這五只小老虎，對于短刀來說無比重要。

    新任審神者又喝了一口茶，嚴肅地說，“既然你答應了，好吧，我的要求是——從今以后，當我向你提問的時候，你無權保持沉默，并且決不能對我說謊?！?/br>
    第5章 開刃（3）

    五虎退并沒有意識到這個要求的危險性，他驚訝地睜大眼睛，因為審神者的要求遠比他想象得要簡單得多。“好、好的！”小短刀絲毫不覺得勉強，用力點頭，接著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就算主人不要求，我……我也不會對您說謊……”

    都彭放下茶杯，就當沒聽到后一句話，態(tài)度平和地說：“好的，我想知道，你前任的審神者對刀劍們做了什么，刀劍們又都是什么反應。”他從衣服口袋里掏出錄音筆，放在茶幾上，“慢慢來，詳細一點，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五虎退原本有些放松的身體又緊繃起來，他驚訝地發(fā)出“啊”的一聲感嘆，緊接著抿緊了嘴唇，為難地攥緊雙手。要回憶前任審神者所做的暴行很可怕，但如果是現(xiàn)在這位審神者大人想知道的話，五虎退愿意把關于自己的一切都告訴他。

    可是……審神者大人想聽的顯然并不僅僅是關于自己的事，他想要知道大家的遭遇。本丸的大家都很驕傲，即便被再殘忍的對待，也不會在其他人面前流露出軟弱的一面。

    他們沒法反抗審神者的命令，但審神者想通過折磨他們看到他們哭叫、崩潰、求饒，也并非是那么簡單的事?？上б舱驗槿绱?，那個人類才會想到其他方法，就像利用他們粟田口的短刀們來讓一期哥低頭那樣，達到他的目的。

    像現(xiàn)任審神者這樣的問題，時之政府的調(diào)查員也問過許多遍，但他會幫助本丸的大家隱藏下那些太過不堪的往事。他的很多兄弟已經(jīng)碎刀，沒必要讓人類知道他們碎刀前所承受的折磨，或是反抗失敗后的絕望……

    所以現(xiàn)在，要為了他自己的老虎，把這些都告訴給現(xiàn)任審神者嗎？五虎退又想哭了，剛才審神者明明說過，讓他慎重地考慮，然后不打折扣的做到……現(xiàn)在拒絕主人的話，不但是沒法復活他的老虎，而且還會成為審神者大人討厭的那種人……

    他、他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老虎們察覺到付喪神糟糕的情緒，一只只從被子里爬出來湊到他的身邊，小聲叫著安慰他。其中一只福至心靈，磕磕絆絆地溜到審神者身邊，把兩只小爪子打在都彭的腿上，奶聲奶氣地嗷嗷叫了兩聲，黑漆漆的圓眼睛認真地望向?qū)徤裾摺?/br>
    都彭視線下垂，與它對視：“……”

    三分鐘后，都彭難得有了一種“是在下輸了”的覺悟，主動開口說，“好吧……只有這一次——把你能說的告訴我?！?/br>
    五虎退的眼淚終于噼里啪啦落了下來，之前為了不讓審神者心煩，他一直在強忍著不哭，現(xiàn)在審神者讓步了，他卻還是無比沮喪。是自己做的不對，做不到審神者大人的要求，卻也無法放棄想要復活老虎的愿望。

    “對、對不起……”小短刀拼命擦掉眼淚，“前任審神者大人，在被時之政府找到之前，是個不得志的人。他還很年輕，據(jù)、據(jù)說一直受到同齡人的排斥和欺凌，生活得十分不幸，所以很討厭長相出眾、優(yōu)秀的類型……因、因為會讓他想起帶頭欺凌他的那些人……”

    五虎退在努力壓抑自己的哭腔。都彭聽得出來，他肯定是希望自己能夠盡量排除個人情緒，冷靜客觀地向他講述這件事。他是真的很想做好自己的吩咐。

    都彭把一直用力扒著自己褲子的虎崽提起來，橫放在腿上，輕柔地從頭到尾擼了起來。

    這是一個很簡單老套的故事。一個現(xiàn)世里盧瑟，某一天突然成了被選中的人，被告知擁有了特殊的身份，可以選擇加入拯救世界的戰(zhàn)爭。年輕人欣喜若狂，舍棄了現(xiàn)世不美好的過往，來到了另一個空間。

    在這里，比他強大俊美優(yōu)秀的付喪神全都恭恭敬敬聽他指令，俯首稱他為主人。剛開始時，他未必對他們懷有惡意。畢竟，他們都是他的追隨者，他的意愿就是他們前進的方向。

    不幸開始于欲望的膨脹。年輕人有了從前沒有的財富和權力，有了追隨者，然后，他開始想要女人。刀劍付喪神里沒有女性，卻有從外表來看完全就是女性的類型。審神者并非同性戀，但屬于有洞就想去插一插的那種人。世界上從不缺少這種人，所以豢養(yǎng)孌童古來有之。

    既然付喪神叫他主人，那自然就是他的奴隸。審神者沒想過會被拒絕，可是在他表達了自己的意圖后，一切都失控了。從前和諧的氛圍消失了，一直追隨仰慕著他，希望得到他喜歡的劍們對他流露出厭惡和鄙夷的目光。

    想必是這種在現(xiàn)世中總是伴隨著他的眼神刺激了審神者。顯然，他認為自己斬斷了與現(xiàn)世的聯(lián)系，放棄了學業(yè)和親情來到這里，不該換來這樣的對待。反抗引來激烈的鎮(zhèn)壓，鎮(zhèn)壓引起了反彈，如此惡性循環(huán)，最后……年輕人成功從一個不討喜的盧瑟，成長為一個手段卑劣毫無格調(diào)的反派，然后被自己的刀劍刺成重傷。

    如果換一個心智更成熟的刀劍付喪神來講述，大概還會提到這位審神者與其他審神者的攀比，對常見刀劍的輕視和厭煩，對稀有刀的渴求和仇視——不管敘述角度如何都毫無新意。對于這些事，從小短刀對他的提防、與他同在浴室時的緊張不安中，都彭早就猜到了大半，他問出這個的問題本來就意不在此。

    他給講得筋疲力盡的小短刀倒茶，鼓勵他：“講得很清楚?！?/br>
    五虎退捧著熱茶，呆呆望著現(xiàn)任審神者，臉上滿是淚痕。都彭示意他喝點熱茶稍事休息，在他喝完后伸手拿走了茶杯，以免他情緒不穩(wěn)打翻它。

    他提出了第二個問題，“你恨他嗎？”

    小短刀疲憊地點點頭。剛才的講述耗盡了他的心力，沒有按約定完成審神者要求的愧疚，讓他比平時坦誠得多。

    都彭滿意地笑了。他是個好看的人類，只是平時表情太過寡淡，難得有這樣生動的表情。他說：“最后一個問題，如果不會牽連你的老虎、你的兄弟、你原來本丸的任何一振刀劍，你想過要殺掉他嗎？還是從沒有這種念頭，無論他是什么樣的人，都想要盡忠到最后一刻?！?/br>
    在現(xiàn)任審神者開始提出這個問題時，小短刀就察覺到了威脅。他不自然地顫栗起來，在聽完了審神者的問題后，既沒有像之前大多數(shù)時候一樣乖乖應答，也沒有為難的哭泣。那雙明亮清澈的琥珀色眼眸里，緩緩彌漫上陰霾——這個可憐的小孩子，他終于明白自己是被逼到了一個怎樣的境地。

    其實不需要回答，因為答案就在那里，在他剛才的講述和回答里。他滿懷恐懼和仇恨，如果他有足夠的勇氣，如果他能不去考慮自己的行為會牽連到其他人，如果他有做到的能力，他當然愿意代替一期哥，把自己刀刃刺進前任審神者的胸膛里。

    他并不是一振忠誠的短刀。像本丸其他刀劍一樣，早就隨著同伴碎刀的悲鳴墮入黑暗之中……現(xiàn)任審神者顯然意識到了他的問題，所以像這樣才會考驗他。可惜，即便給他再多的溫柔和照顧，已經(jīng)發(fā)生的往事無法抹去，產(chǎn)生過的想法也始終存在，一切都來不及了，他跟其他純白無瑕的五虎退是不一樣的。

    五虎退把攥緊的拳頭抵在膝蓋上，垂下頭，誠實地輕聲回答：“我想過。想過很多次，如果殺掉他就好了，他死了，兄弟們就不用受苦，一期哥就不用背負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