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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我仿佛知道得太多_分節(jié)閱讀_127

    面對著劉閣老隱隱約約的打探, 焦適之只是面露微笑地聽著,滴水不露。

    李東陽似乎也知道自己并不受歡迎, 看著焦適之輕笑了兩聲,端著焦適之沖泡的茶水啜飲了一口,那甘甜的味道令人從胸口蕩開了溫潤舒適之感,仿佛浸泡在暖洋洋的溫水中, 很是舒服。

    即使進入了八月末, 秋老虎的氣息撲面而來, 陽光隱帶灼熱之感, 令人覺得心情煩躁。浩蕩的江面上, 敵我雙方的船只形成對峙勢頭,彼此間你來我往試探著, 并未分出勝負。這種浮躁不定的情緒,也滲透到各個角落,然而在焦適之這里, 一切仿佛都是不存在的。

    不安, 惶恐,擔憂,緊張……這些隱約存在的問題,在這間屋子里絲毫不見影子。

    對面這個青年不過二十歲數(shù), 溫和地應(yīng)對著他隱約刺探,穩(wěn)重地跟在正德帝身后收拾爛攤子,一次又一次地充當了脾氣不好的皇上與脾氣不好的大臣之間的橋梁。作為一個臣子, 作為一個青年,焦適之做得足夠好了。

    李東陽如是想著。

    他有點走神地看著手里茶盞的茶水,可人總是不知足的,李東陽又想到。

    他想起當初他們對登基的少年天子的想法。劉健的話還猶在耳邊,“先帝把皇上交托給我等,我卻覺得,或許我們不一定能做到?!蹦鞘窃谡碌鄣腔荒旰螅疾粷M意天子的每一個政令,皇帝厭惡他們的每一句勸諫,每一次朝議都是煎熬折磨,彼此之間幾乎勢成水火。

    這個局面是什么時候打破的?

    似乎還是焦適之,若不是他先拿下了劉健,也便不會有之后的那么多未來的。李東陽記得,那個時候的劉健劉首輔,已經(jīng)隱約有了請辭的想法,不光是劉閣老,謝遷與他也是如此。

    說是不負責任也好,無能為力也好,面對著如同暴躁幼虎的天子,他們的確面臨著潰敗的危險。

    正德帝易怒,隨性,恨不得掙脫所有的框框條條,天生似乎便聽不進旁人的話語,自在散漫地如同天邊的云朵,恨不得給自己插上翅膀猶如大鵬一般展翅高飛,再不復(fù)返。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李東陽萬萬沒想到的是,如今,他的確是看到了大鵬展翅的帝王,卻不是他飛離的身影,而是翱翔的英姿。

    他……似乎成熟了,也蛻變成了不同的模樣。不,李東陽在心里緩緩地搖頭,皇上還是皇上,然而卻又不僅僅再是皇上了。

    他看著對面青年疑惑的模樣,那是對他長時間不說話的擔憂,他沉迷在自己思緒太久了,也沉默得太久了。

    最終,焦適之只聽到了李東陽在安靜許久后的第二句問話,“任之,好好守著皇上?!?/br>
    這也是這一場對話里,他對焦適之說的最后一句話。

    送走李東陽后,焦適之重新回到位置上,不由自主地雙手合握,在漸漸消逝的日光中,心口隱秘地翻涌著不安。那是一種很輕微,存在感卻異常明顯的感覺。

    焦適之覺得,李閣老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不是尋常的那些秘密,也不是皇上偶爾戲弄時的玩笑。是他最不愿意被人發(fā)現(xiàn),也最不想看到的東西。

    這一次李東陽給他的感覺格外不同,不像是為什么要緊的事情來找他,也不是為了與皇上的沖突來尋他,更不是為了開始那句似是而非的話語。

    別有目的。

    這四個字在焦適之心中閃過之后,他下意識握緊雙手,人宛若被狠狠地敲擊了一下,眩暈得很。心也瑟縮起來,隱隱作痛。若是真的如此,如果真的是焦適之想的那樣,那他真的是……緊握的雙手松開,焦適之捂臉,開始思索起若是真的被發(fā)現(xiàn),那該如何?

    明朝的風氣還算是比較開放的,對兩位男子的情感關(guān)系也表露出一定程度上的認可,然而這份認可并不代表著他們能夠獲得什么意義上的尊重。事實上,身份地位較高的人通常被認為是游手好閑的那方,而地位較低的人則負責承擔罵名。焦適之知道太多太多這樣的事情了,不管是被動知曉,還是主動知道的。

    只要一想起暴露的畫面,就足以令焦適之窒息。

    不是說他對朱厚照的情感有什么改變,隨著時間的推移,比起前幾年,焦適之絕望地發(fā)現(xiàn)他對皇上的那些隱秘情感比他原本便不該有的多出了不少,滿得幾乎要溢出來,這是個令人羞愧的事實,然而焦適之無法否認。

    否認自己的情感,便如同否認他這個人的存在,焦適之沒這么不理智。

    然而暴露,以及與正德帝在一起,依舊是一件不被允許的事情……不被焦適之自己允許。有太多不好的事例在前,這也是身為一個消息靈通的錦衣衛(wèi)的壞處,有時候想裝傻都沒什么資格。

    殘留的最后一絲光線被夜色吞沒,整片大地陷入了黑暗中,天邊的點點繁星璀璨如舊,夜色如水,終于是帶著秋高氣爽的氣息了。

    朱厚照看著焦適之屋子漆黑的模樣,伸手推開了房門。

    屋內(nèi)的桌子中間坐著一個身影,帶著朱厚照最熟悉的弧度,他幾步走到屋內(nèi),沒有點燈,也沒有去尋蠟燭,隨意坐在了焦適之旁邊,靜靜地對上了黑暗中的眼眸。

    焦適之輕聲說道:“皇上怎么過來了?”這段時間戰(zhàn)事緊張,朱厚照常常在討論著事務(wù),商討著對策,焦適之今日有大半的時間沒有見到他了。

    朱厚照嘟囔了一聲,“被趕出來了?!?/br>
    焦適之禁不住微笑起來,他柔聲說道,“怎么可能,您可是皇上?!?/br>
    “皇上又如何?又不能夠強迫這些將領(lǐng)聽我的,在他們眼里我不過是個當?shù)腔鶐啄甑男』实?,能把政事搞好就不錯了,打仗的事情我肯定一點都不懂……這樣的想法太多了?!敝旌裾丈焓直葎澚藘删?,聲音倒是不如話語中那么激動。

    焦適之說道:“就算他們現(xiàn)在不愿意聽皇上的,最后會聽從皇上囑咐的,我相信您。”

    朱厚照輕笑了聲,“適之可不能盲目相信我,若是有朝一日我讓你失望了,那我可就不知道怎么辦了?!卑胝姘爰俚恼Z氣勾勒出那俏皮的腔調(diào),令焦適之的情緒緩和了不少。

    福建總兵與巡撫的確是不敢完全聽從皇帝的想法,在他們眼里,正德帝不過是個小毛頭,或許他有什么新奇的想法,但是在戰(zhàn)場上打戰(zhàn)可就不是什么小把戲,完全不睡覺他能夠玩得轉(zhuǎn)。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朱厚照現(xiàn)在就在軍營里,他的話語也不是完全管用。

    尤其是在正德帝并沒有在戰(zhàn)場上取得什么能令普通士兵耳熟能詳?shù)氖论E,沒有名頭,沒有權(quán)威,在軍中是很難玩得轉(zhuǎn)的。比如現(xiàn)在的皇上。

    焦適之清楚著軍中的把戲,這些龔氏都同她講過,年幼時妄想著上陣殺敵,竟也是把這些東西全部都背了下來。軍士們都是很直白的人,若是有能力,他們便能夠乖乖地折服于你。

    皇上欠缺的,不過是一個機會。

    焦適之是這么想的,他也是這么跟正德帝說的。朱厚照在聽到焦適之的話語時,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即便知道在黑暗中對方看不到,心情還是無比的愉悅。

    然而再多的愉悅,都擋不住焦適之的不對勁。朱厚照僅僅只是體貼地給他了一段時間,到此時才問道:“出了什么事情?剛才有誰來找過你嗎?是李東陽?”連續(xù)三個問題,正德帝已經(jīng)把人選都猜出來了。

    焦適之不自然地笑了一聲,那聲音似乎是從喉嚨里憋出來的,“皇上還是如此敏銳。”顯然就承認了。

    “那么我那位李閣老到底說了什么,讓你這么失魂落魄?”朱厚照在黑暗中挑眉問道,在漆黑一片中靜坐可不是焦適之的風格。

    焦適之搖搖頭,鎮(zhèn)定了自己的情緒,“李閣老什么都沒說?!崩顤|陽的確什么不該說的話都沒有說,所有的一切都是焦適之自己的猜測,怪罪到其他人頭上不是一個好主意。

    他站起身來,順著記憶中的地方找到了蠟燭,點亮后隨手放了一支,然后又帶著一支走到了皇上身邊,然后坐了下來,語氣恢復(fù)了正常,“皇上,我什么事情都沒有,只是在想最近的事情,您知道的,我們現(xiàn)在相當于被困在福建,對外面的溝通也成了一件難事,我只是在想有什么會成為一個突破口?!?/br>
    “原來是這樣?!敝旌裾找贿呎f著一邊看著焦適之,然而焦適之知道他并沒有完全相信他的話,顯然是半信半疑著。

    “如果朱宸濠還有腦子的話,他就不應(yīng)該在浙江與朝廷的軍隊僵持太久。沒錯他的士兵都不錯,但若是再等一段時間,朝廷能調(diào)到的兵力更多,到時候局面誰在掌控就很難說了?!敝旌裾照f道。

    “然而現(xiàn)在福建的局面也不是很好,您放出了疫病的消息,然而寧王那邊似乎并沒有多大動靜?!苯惯m之蹙眉,看起來有些擔心。

    朱厚照笑道:“肯定不會有這么快的反應(yīng),一個消息是真是假總需要時間判斷,我也只是想賭賭看這身邊還有沒有他的人罷了。他那謀反的心思埋伏了這么久,我也是佩服他?!彼贿呎f著一邊搖頭晃腦,看起來很贊同自己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