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忽而輕笑起來，令正德帝立刻敏銳地回過神來，“李卿家這是怎么了？”

    李東陽笑道：“臣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會從皇上嘴里聽到這句話，真是死而無憾了?！?/br>
    正德帝蹙眉回想了片刻，方才想起那句無意識吐露出來的話語，當(dāng)即眉頭皺得死緊，這樣的話居然是他會說出來的？！

    李東陽看著皇上面容略帶不滿的模樣，道，“皇上，您的改變越大，就令臣等越發(fā)擔(dān)憂，您的改變，到底是基于任之呢？還是您本來就會如此變化?！?/br>
    正德帝單手撐著下頷，勾唇笑道，“如果是因為適之那又如何？”

    “那自然是當(dāng)做一切都沒發(fā)生過?！崩顤|陽似乎沒有察覺到室內(nèi)冷凝下來氣氛，冷靜地說道。

    “呵?！闭碌圯p笑了一聲，“如果適之現(xiàn)在在這里，怕就不會那么沒膽子去劉健府上了。說來，他也有一年沒有跟劉健怎么聯(lián)系了吧?！?/br>
    李東陽默默喝茶，“一年半了?！?/br>
    他們同為內(nèi)閣，自然知道劉健的倔脾氣，也知道以前偶爾還會談及焦適之的劉健再也沒有說到他。而且在他們勸說他不要出頭后，就更不必說了。

    “他總是那么傻?！闭碌鄱酥璞K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也不知道在說哪位。

    “皇上打算如何？”李東陽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噬系臍q數(shù)漸大，這兩年勸說他的聲勢越來越大，即便李東陽與謝遷暫時不會對皇上與焦適之的關(guān)系說些什么，可是時日久了，他們也不得不加入勸阻的行列。

    當(dāng)初弘治帝為了維護張?zhí)蟠蛄四敲炊嗵珮O，李東陽真的沒想到面對著下一任皇帝，竟還是會面臨如此的局面。難道皇家偏愛出情種？

    對天下來說，最不該擁有太多子嗣的便是皇家，這進一步登天，退一步屈膝的待遇太過截然不同。但最該有子嗣的也是皇家，哪怕只有一個都好。

    “昭告天下?！?/br>
    正德帝漫不經(jīng)心說道，視線還落在手中澄澈的茶水上。

    “咳咳咳咳——”

    李東陽狼狽地取出帕子捂住嘴巴，剛才大驚之下把茶盞都打翻了。

    “李卿家，不要太不小心了吧?！鄙磉吺腔噬蠜鰶龅脑捳Z，令李東陽啼笑皆非，若不是皇上突然來這么一出。

    ……若不是皇上突然來這么一出！

    李東陽的眼神銳利起來，他此時才發(fā)現(xiàn)，今日皇上留下他并不只是一個偶然。

    皇上是故意的。

    “您知道的，即便您提前同臣打了招呼，如此犯天下之大不諱的事情，臣是決然不會贊同?！崩顤|陽說道，聲音里早沒有剛才那么淡然。

    朱厚照淡笑著拍了拍手掌，“你說的沒錯，朕當(dāng)然不是為了提前告知你，才做這樣的事情?！?/br>
    “朕只是想通過李閣老告訴那些喋喋不休的人，不要有太多的廢話。想說事情便老老實實說事情自己來說，不要想著歪門左道?！?/br>
    “朕若是不高興了，其他人也別想痛快地過活著?！?/br>
    李東陽在正德帝離開后，在屋內(nèi)靜坐了許久，這些時日，為了皇上的事情，的確有不少人試圖從焦適之這邊下手，看來是惹怒皇上了。

    他心中不住回旋著正德帝的最后一句話。

    “你們現(xiàn)在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朕之秉性如何，沒有人比你們更清楚了，眼下有人替著你牽制著居然還不樂意。”

    “真的想自尋死路不成？”

    他渾身雞皮疙瘩猶在，仿佛屋內(nèi)凌厲冷冽還未散去。李東陽從未見過皇上剛才的模樣，嗜血張狂，那雙眼眸真的宛如猛獸。

    他閉上眼睛，許久后喝干劉瑾重新端來的茶水，那盞茶早已冷透，喝得他心肺都是冷意。

    李東陽從屋內(nèi)出來的時候，剛好撞見焦適之小跑著過來，見著李東陽連忙行禮，“李閣老，下臣失禮了，敢問皇上是否在此？”

    焦適之剛被皇上支開去叫李榮，這樣的事情本來不用他親自去。不過焦適之也知道皇上只是想支開他，并沒有怨言。只是似乎一直很是著急，在回來后便匆忙著尋了過來。

    李東陽搖了搖頭，“皇上在一刻鐘前就離開了。”望著焦適之突然蹙眉的模樣，他問道，“任之是有什么著急的事情？”

    焦適之無奈道，“皇上怕是去坤寧宮了。李閣老，恕下臣不能送您出去，這就讓人護送您出宮。”

    李東陽正欲說些什么，樂華趕忙追了過來，他從豹房門口就一直守著焦適之了。豈料焦適之并沒有看到他，一溜煙兒從豹房門口到了這里，追得他上氣不接下氣，“焦，大人，皇上，皇上讓小人帶李爺爺，啊，不對，李榮去，去坤寧宮，您在，在這里等他就好?！?/br>
    焦適之抿唇看了眼樂華，低聲說道：“我知道了。”

    李東陽莫名從中覺察出一點擔(dān)憂……皇上去坤寧宮，又有什么值得擔(dān)憂的？

    李榮……難道剛才那件事情？

    李東陽猛然回神，這事不適合再想下去，那是后宮的事端。而在他提出告辭時，焦適之羞赧地把他親自送到了宮門口，并派侍衛(wèi)隨行。

    李東陽在馬車內(nèi)搖搖晃晃地想到，果然剛才任之，是打算去坤寧宮吧？

    罷了罷了。

    送走李東陽后，焦適之帶人回了豹房，遣散他們后徑直回了屋內(nèi)，讓小德子備好熱水后，泡在木桶里不出來了。

    難得有時間悠閑泡澡，而不用像之前匆匆洗漱一遍，焦適之卻完全提不起力氣，撩起長發(fā)垂落在桶外，他靠在桶壁發(fā)呆。

    不知道皇上會與太后娘娘談?wù)撔┦裁?，若是再出點什么事情，焦適之無論如何都會覺得不舒服。

    整個人慢慢地滑入水面。

    咕嚕咕嚕咕嚕咕?！?/br>
    “適之！”

    一雙大手猛然把焦適之從水中拉起，倉促下進入眼中的水令焦適之眼睛酸澀得睜不開來，只能瞇著眼睛聽皇上焦急的聲響，“你有沒有事情？怎么整個人都埋在水里！”迎頭一條巾子落了下來，正德帝幫他擦拭了眼角，焦適之用力眨了好幾次眼睛才算是緩過來，“我只是泡個澡而已，您太擔(dān)心了?！?/br>
    焦適之不在意的態(tài)度令正德帝怒道：“西山那邊連溫泉都能淹死人，難道木桶就不會？小心無大錯?！?/br>
    焦適之無奈地低頭，免得頭發(fā)落水又滴入眼睛。溫泉當(dāng)然與木桶不一樣，那一直高溫的溫度自然容易泡昏人。木桶可就……

    眼中映入自己光裸身體，焦適之渾身一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頭上的巾子扯下來掩蓋在重點部位，面紅耳赤地說道：“皇上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