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直到看見白發(fā)蒼蒼的太皇太后被攙扶下來,竟然真的要拿著荊條抽打跪在地上的郎君,她連忙回過神來,艱難道:“太皇太后,您又是何必,就算如此,我們也……” 太皇太后出聲打斷:“一件歸一件,錯了就要打。”她深深地看著秦嫀:“至于你會不會原諒他,那由你自己決定。” 太皇太后已一把年紀,滿頭華發(fā),還穿著一身華麗宮服,但她抽起人來卻絲毫不留后手,都是咬著牙關全力以赴的。 啪地一聲,帶刺的荊條在立即在郎君的印背上一道血痕,而太皇太后卻視而不見,揚起手又是一道抽下去。 “我叫你行事荒唐!我叫你惹笑笑難過!你再多的理由,你再多的身不由己,你也是叫她難過了,你該打!” 一道,一道,接一道。 “……”秦嫀撇開眼,感覺眼中有熱意涌出。 細白的手指,緊握繡帕,不曾放松絲毫。 趙允承伏在地上,背上很快便顯現出一道道交錯的血痕,叫人觸目驚心,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按理說,太皇太后管教孫兒,秦嫀沒有置喙的余地,但她心知這事因她而起,一切都是做給她看的,就像方才她說的,這又是何必呢? “太皇太后,夠了,請住手罷。”當秦嫀看到,伏在地上的郎君身形有些不穩(wěn),她的心也因此揪了揪。 責罰便責罰,意思到了就成了,再這樣打下去,恐會落下病根。 太皇太后充耳不聞,仍然攥緊荊條不肯罷休。 趙允承被她責打得冷汗淋漓,咬緊牙關,看起來好不難受。 秦嫀再一次道:“莫要打他了,我原諒他了還不成嗎?”秦嫀看到郎君在荊條下顫抖,不知為何就挑動了她那叛逆的神經,她深深地覺得,這個人就算再不好,也不應該由別人來責罰。 不應該在別人的眼皮底下露出這副脆弱的模樣。 太皇太后要等的便是這句話,她終是松了一口氣,怔怔地扔掉手中帶血的荊條,身形也因松懈下來而后退了兩步。 “老祖宗!”舒窈手疾眼快扶著太皇太后。 了卻了一樁心事的太皇太后,嘆著氣看秦嫀,眼中閃過感激與內疚,因為她也是欺騙小娘子的當事人之一。 “老祖宗,您累了,我扶您去歇著。”已是人精的舒窈,很知道什么時候該說什么話,譬如眼下就該清場。 “是啊,我累了?!碧侍笠粐@,繼而抓住舒窈的手,臨走時臨走時與秦嫀說:“這郎君你若還要便帶回去治理,若是不要了……便讓他自生自滅罷?!?/br> 老太太這一招實在夠狠,秦嫀還沒從剛才自己那句‘我原諒他了’回過神來,又被這一句自生自滅鎮(zhèn)住。 她不由苦笑,太皇太后不愧是浸yin宮廷幾十年的人精。 殿中內侍,隨太皇太后一同走了,只剩下他們兩個。 趙允承還是如剛才一般伏在地上,背上血水淋漓,蔓延到白色的衣服上,顯得分外駭人。 鞭笞停止后便不如何痛了,郎君松開了牙關,發(fā)現自己渾身具是冷汗。 但這些都不是他眼下的顧慮,他顧慮的是那雙離他不遠的繡鞋,是否會向自己邁步過來,還是……任他自生自滅。 關于這個問題,秦嫀也在思索。 年歲不小的她,真的是個很現實很自私的人,并不相信什么永恒真愛,只相信等價交換,自己有多大的籌碼,就去兌換多大的幸福。 一旦超過自己的承受范圍,就該及時止損。 趙允承的身份和情況都是棘手的,根本不是她想要的那種平凡安穩(wěn)的生活。 跟他在一起,或許也能打出滿分結局,但需要付出不可想象的豁達和毅力。 秦嫀站在那兒想清想楚,是不是真的要給自己的生活找這樣的刺激。 最后,她深呼吸了口氣,做下了決定。 腳步聲在面如紙色的郎君耳邊響起,繼而他看見兩只雪白的柔荑伸到眼前:“起來罷。” 小娘子佩戴艷紅的瑪瑙手鐲,好看得不得了。 “謝謝你。”趙允承將兩只手交給她,彎眉笑眼地站起來,想說些什么,終究抿抿唇沒說,只頻頻偷摸打量她。 秦嫀在看他的傷勢:“這里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嗎?你的傷要管一管……” 趙允承點點頭:“去我小時候住的偏殿?!蹦鞘撬钤绲淖∷侍笠恢绷糁?,算是故居罷,終于可以帶小娘子進去了,他頗為開心。 “……”秦嫀一邊扶郎君過去,一邊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好氣,明明是個皇子,還非隱瞞身份要當普通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塊料。 到了偏殿,里面果然能住人。 秦嫀將他到榻邊,把茶幾移開讓他趴著。 外頭曹峰受命去傳的太醫(yī)也到了,仍然是熟面孔薛太醫(yī)。 進來后,他立刻行禮道:“見過沈三公子,見過沈三夫人?!?/br> 見他裝得這么敬業(yè),秦嫀也不想為難他:“薛太醫(yī),快過來給郎君看看這傷罷?!?/br> 薛太醫(yī)點頭,連忙去看趙允承,然后倒抽了一口涼氣:“這這這,您遇刺了?” 趙允承眼下是一只驚弓之鳥,恨不得立刻把薛太醫(yī)狠轟出去,好換個會說話太醫(yī)進來,他忙說:“薛太醫(yī),莫再喊沈三夫人了……” 秦嫀沉聲:“對,因為我與他已經和離了?!闭f罷不給趙允承說話的機會,只對薛太醫(yī)道:“您快看傷,免得病變?!?/br> 其實她想說感染,只怕那薛太醫(yī)聽不懂。 嚇得頭皮發(fā)麻的薛太醫(yī),亦惦記著王爺的傷口,于是收起滿心驚訝,立刻著手處理王爺的傷口。 趙允承哪能由著他繼續(xù)誤會,立刻道:“這傷是皇祖母責罰的,因我肆意妄為,隱瞞夫人自己的真實身份?!?/br> 薛太醫(yī)唏噓,怪不得打成這樣。 作為曾經助紂為虐的小角色之一,薛太醫(yī)眼下不知以何種表情面對秦嫀,只能尷尬一笑,隨即低頭認真看傷。 內心:??!怪不得王爺忽然就把后院遣散了!原來是沈府后院著火了呀!正常,他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 秦嫀待在旁邊,想給薛太醫(yī)打打下手,但發(fā)現有兩名藥童,她便讓出位置,去旁邊待著。 吃完瓜的薛太醫(yī),專心致志給王爺清洗傷口,只覺得這傷好女表,乍看嚇人,其實只是皮外傷,修養(yǎng)半個月即能好全。 等了小半個時辰,趙允承傷口包扎好了。 薛太醫(yī)給他背上裹了一周,將那傷的嚴重性,從皮外傷的程度,直接拉到不能自理的地步。 薛太醫(yī):“王爺眼下住在何處?三日后下官前去為您換藥?!?/br> 趙允承倒是想去秦府養(yǎng)傷,他暗含期盼地看了眼秦嫀,不過小娘子沒理睬他。 “攝政王府?!壁w允承輕聲。 秦嫀倒也不是鐵石心腸,她問道:“王府可有人伺候你?” 趙允承想她還是惦念我的,立即便笑起來,但亦不敢欺瞞,只老實說道:“跟我多年的高都知,心細過人,他會照顧我,你可放心?!?/br> “嗯?!甭犓@么說,秦嫀就放心了。 雖說要接納他,但也要有個循循漸進的過程。 “雖然你府中有人伺候,但……”秦嫀怕他今晚會感染發(fā)燒,便還是說了句:“今晚就在宮里歇著罷,莫要折騰來去?!?/br> “好?!崩删字樆卮?,眼神一直在她身上。 秦嫀說道:“那我先告辭,你明日回去之后,要好好養(yǎng)傷。至于旁的事……”她凝眉,摸摸他肩上的繃帶:“你是個燙手山芋,我要好好想想。” 第89章 那女郎說完,轉身要走。 趙·燙手山芋·允承,立刻從榻上坐起來,他一揚手將帶血的衣裳披上,頂著一張沒有血色的臉龐就下了榻,去追那小娘子:“我送送你?!?/br> 秦嫀的背影一頓,當即有點無語地回頭:“這是做什么?不是叫你好生休息嗎?” 都包扎成這樣了還亂動。 趙允承搖搖頭:“只是皮外傷,不礙事?!彼胍镁靡恍?,哪怕她橫眉冷對:“真的無妨,就送你到壽安宮門口?!?/br> 既然他堅持,秦嫀也懶得管他。 權當默認,轉身繼續(xù)向前行。 郎君心中泛起點點甜蜜,他跟在女郎身后,望著女郎婀娜的身影入神。 也不知是為什么,只是這樣看著她,他便覺得安穩(wěn)。 然后郎君想起了從前,他每半個月都要想盡辦法走得遠一點,尋尋覓覓,以為自己志在遠方,是黑衣的存在束縛了他。 眼下趙允承才知曉,他想尋覓的其實不是山與水,更不是什么其他飄渺的東西,而是一個能讓他心安穩(wěn)的人。 到了壽安宮門口,秦嫀不曾停頓地繼續(xù)往外走,而郎君停在門前,默默地目送女郎離開。 直至女郎的背影消失,女郎也沒曾回頭看他一眼。 當然了,現在還在考慮的階段,秦嫀不想給趙允承以錯覺,免得對方多想。 今日太皇太后忍痛鞭笞愛孫,目的也很簡單,一來是為了向秦嫀表示,她老人家對這個孫媳婦很滿意,秦嫀可以放心嫁進來。 二來給秦嫀搭張?zhí)葑?,看秦嫀下不下,可以說是有點小心機。 秦嫀倒是不生氣太皇太后的做法,這里是不跟你談人權的古代封建社會,她面對的是掌握絕對話語權的皇室,能遇到太皇太后這樣的人已經很不錯了。 要是對方霸道點,就讓她當王妃了,她也是沒辦法的。 所幸太皇太后不是那樣的人,秦嫀不無慶幸地想。 次日,趙允承從宮中出來,回攝政王府休養(yǎng)生息。 當高遠看見王爺這一身繃帶,當即嚇得不輕,張嘴連聲討伐道:“是哪個挨千刀的傷了王爺?真是瞎了他的狗眼了!人抓到了嗎?” 趙允承扯了扯唇:“是皇祖母打的?!?/br> 高遠驚駭不已,猛地捂住自己的嘴。 呸呸呸,剛才的話沒人聽到吧? 為免趙允承發(fā)作他,高遠連忙說:“應該流了不少血吧?那老奴去給您準備補血的補品。” 說罷一溜煙地跑了。 趙允承眉心疲憊,懶得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