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jié)
他的眼皮迅速抖動, 緩緩抬起,讓漆黑的世界滲進(jìn)來了第一抹亮意。 那光越來越亮,也越來越強(qiáng),不顧眼皮阻攔的涌入了他的視野,最終將它全盤占據(jù)。 男人抬起僵硬的雙手, 注視著上面遍布的凍痕,恍若隔世。 轟隆。 天雷擦著他的衣袂沒入深淵, 跳躍的電弧“親”過他的手指,卻沒留下半點焦痕——一只鬼, 是不會被電焦的。 “哈哈哈哈……”男人抬手捂住臉, 笑聲由壓抑轉(zhuǎn)為放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砰!” 斜插在土地上的油紙傘扎成了碎屑, 竹片與碎紙鋪滿了地面,露出了藏在傘柄里的東西。 那是一把布滿了銹痕的斷劍,掙脫了竹竿的束縛,徑直飛起, 露出了沾著斑斑血跡的劍柄。 斷劍繞著男人盤旋了幾圈,最終穩(wěn)穩(wěn)的停在了他的面前。 舒展了一下手指,男人握住了劍柄,輕輕的摩挲著上面刻著的“趙”字, 宛若在撫摸心愛的情人。 隨著他的碰觸,斷劍上的銹漬飛速褪去,露出了寒光點點的劍刃。 “三百年了……”他似哭似笑,“三百年了啊……” “命沒了,劍斷了……但我還是我??!” “蒼天在上!我還是我??!” 轟隆。 雷光劈下,男子在刺目的銀光中振臂高呼,而當(dāng)天雷暫退,他手握斷劍,對準(zhǔn)南邊,斬出了一劍! 那劍光比天雷更絕、更艷,像是劃破了天空,斬開了大地,明明如流光般轉(zhuǎn)瞬即逝,卻又美的不可方物,令人心神搖曳,魂魄盡失。 萬里之外的南洋,太華山結(jié)成的陰陽鏡陣在金光的侵蝕下苦苦支撐,妖嬈的女子赤腳踩在龜背之上,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然而很快,這絲笑容便僵在了那張姣好的臉上。 一道明亮的劍光自北而來,劃破了金色的迷障,氣機(jī)鎖定,直取她的項上人頭! 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生死之間,金光仙全身真元涌動,璀璨的金光堪比日月,撞上了凄艷的劍光! 一劍過后,女子站在原地,抬手捂住胸口,嘔出了一大口血來。 “……趙、乾、峰?!”她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喊出了記憶深處的名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斬出一劍之后,男子朗笑著轉(zhuǎn)身,然后一腳踹到了冰山之上。 “起來!”他喊道,“都醒醒!” “活動筋骨的時間到了!” 本就開始融化的冰山在這一踢下抖了三抖,大塊大塊的冰層滑落,露出了深藏其中的人影。聽到男人的呼喚,他們接連睜開緊閉的雙眼,從禁錮身軀的冰坑中爬出,向著三百年后的人間呼出了第一口氣。 轟隆。 隨著最后一道天雷沒入深淵,旋轉(zhuǎn)的漩渦中伸出了一只如玉的手。 即便是最高明的畫師也無法在紙上還原這只手十分之一的美,它就像是夢中才會現(xiàn)身的神女雕像的一部分,指甲、骨節(jié)、肌理無一不美,僅是一個側(cè)影,也足以令文人雅士魂牽夢繞。 然而,這樣完美的手,既不是用來作畫,也不是用來撫琴,更不會放在展臺上讓酸儒們吟詩作對。 它是用來殺人的。 手的主人從暗青色的通道里走了出來。 自此,夢中神女終于有了姓名。 她走的很慢,也很小心。 干凈的鞋襪踏在被血染紅的土地上,每向前一步,少女的氣勢便強(qiáng)上一分。 煉氣、筑基、金丹、元嬰、分神。 當(dāng)她走到冰山面前,距離合體之境已經(jīng)僅有一線。 她與趙乾峰對視,她與掙脫出禁錮的玉泉山眾人對視,然后雙方各退一步,向著對方作了一揖。 等凌玥重新直起腰桿,面前的人影已化為了百來道閃爍的光團(tuán),聚攏在她的身邊。 巨蛇松開冰山,向她緩緩低下了腦袋。 少女一步步走上了鐘山之神的頭頂,隨著它騰空飛起。 “……燭龍?!庇冒咨徴谧∶嫒莸呐油盏木奚?,一手揮開撲咬而來的細(xì)犬,向后退了一步。 此時,暴雨已停,然而烏云未散,凌玥隨著燭龍攀升到云層之間,周身靈光閃動,向著地下的怨氣洪流,伸手一抓! 百來顆靈球四散開來,圍繞著少女不停轉(zhuǎn)動,而覆蓋整個大晉北方的鬼門陣隨著這只手而攪動,洶涌的怨氣奔流而來,席卷著發(fā)狂的西蠻士兵拔地而起,竟在鬼門上方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龍卷風(fēng)。 凌玥手指合攏,向著深淵入口一甩。 龍卷風(fēng)也隨之?dāng)[動,龍頭跟著一彎,倒灌著沖進(jìn)了旋轉(zhuǎn)的漩渦之中! 眼看西蠻士兵連同怨鬼一并被送入九幽,白蓮女終于變了臉色,只聽她說道:“楚允你在等什么?我冒著天下誰之大不韙幫你,難道要功虧一簣?” 她的聲音并不算大,卻響徹天地,在整個北方大地上回蕩。 此言一出,一道金光從西北荒野上升起,對準(zhǔn)上京城疾飛而來。 “是封神榜!” 金光未至,李溪客便喊出了它的名字。 只見一副金色的卷軸懸掛在天際,兩邊緩緩打開,露出了上面一排排金色的名字。 封神榜一出現(xiàn),縈繞在凌玥身旁的靈球全部凝固住了,就見卷軸被徹底展開,一個個名字亮了起來。 怨靈組就的龍旋風(fēng)暴動了起來,無數(shù)真靈脫離了九幽的束縛,在空中疾馳,一頭撞進(jìn)了寫有自己名字的卷軸之中。 而那些名字之中,赫然便有玉泉山眾人。 早在落霞谷時,封神榜便將這群困守自己三百年的“惡人”真靈盡數(shù)載入了其中。 玉泉山門下真靈們聚攏在一團(tuán),由唯獨沒在榜上的趙乾峰擋在最前,與榜中傳來的莫大吸力苦苦抗?fàn)帯?/br> 然而與封神榜這天地靈寶,趙乾峰縱使有渡劫期修為也獨木難支,眼看靈團(tuán)一步步被拉了過去,凌玥右手一翻,一道瑩藍(lán)字符光芒大放! 百里之外,玉泉山宗祠。 坐在蒲團(tuán)上打盹兒的玉柄真人一個趔趄摔倒了地上,他額頭觸地,身體趴伏,唯有胖嘟嘟的屁股撅的又高又圓。 段情匆忙跑進(jìn)大門,看到的就是自家?guī)煾溉绱穗y堪的姿勢。 “孽徒!瞅啥瞅!”玉柄真人惱羞成怒,“還不快扶為師起來!” 后者這才回過神來,露出一副不忍直視的模樣,趕忙上前把男人攙扶起來。 這么一趴一攙,二人靠近了放著命燈的牌位山,等到玉柄真人站穩(wěn),正好瞧見前方凌玥的命燈,頓時一愣。 隨后,他開始用力的拍打段情的胳膊。 “老二!老二!你看!”他激動的舌尖都快打結(jié)了。 只見漆黑的火苗不知何時已恢復(fù)了原本的模樣,甚至有熊熊燃燒之勢。 然而,段情并沒有與他一同激動,反而神情有些微妙,“……這一點我已經(jīng)知道了?!?/br> “你怎么會知道?”玉柄真人傻了眼,“你師妹回來了?” “不,”段情深沉道,“師父你沒感覺到嗎?” “咱們在飛??!” 玉柄真人第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 玉泉山不是一直飛在空中嗎? 下一刻,他看著微微顫動的排位們,腦海中靈光一閃,連忙推開段情跑出了宗祠。 此時的宗門廣場上已經(jīng)站滿了人,每個弟子都仰頭望著天空,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順著這群小兔崽子的視線望去,玉柄真人看到了大片大片的云朵和飛速后退的天幕,于是他又向下一望,果真看到了飛掠而過的村莊和良田。 不是平日里的懸浮,玉泉山真的在飛! 匪夷所思的念頭剛一浮現(xiàn),玉柄真人立馬回過了味來,只見他大聲吆喝著把弟子們趕回精舍,然后三步并兩步跑回了宗祠。 “抓緊東西!”他對留在宗祠里的段情喊道,“別被甩出去!” 話音剛落,玉泉山陡然加速,二人一下子便貼到了供桌下方。 段情很想質(zhì)問玉柄真人為什么這么熟練,然而還沒開口,就見距離自己最近的牌位前,赫然燃燒著一朵翠綠的火焰! “師父!”他嗓子發(fā)緊。 玉柄真人用手臂撐住身體,艱難的爬起來,一眨不眨的盯著牌位山瞧。 短促的爆炸聲從燈芯上傳出,第二盞命燈也亮了起來! 一盞、兩盞、三盞…… 掌教、師伯、師父、師兄、師姐…… 以趙乾峰為中心,死寂已久的命燈依次點亮,不一會兒,牌位山上已是一片燈火輝煌! 玉柄真人頓時就軟了腿,他死死趴在供案上,煙火熏燎中,有兩行渾濁的淚水從眼眶滑落,滴在了衣襟上。 就在這時,破空聲從屋外傳來。 顧不上去管腳下的顛簸,段情當(dāng)即沖向宗祠門口,一把拉開因飛行而被甩上的大門。 大門一開,徘徊在門前的光團(tuán)魚貫而入,一個個沖向點亮的牌位山,沒入了相應(yīng)的牌位之中。 幾乎是靈光沒入牌位的同時,自山頂流淌的靈泉發(fā)出了歡快的水聲,段情探出頭去,就看到了鋪天蓋地般的熒光從靈泉河道中升起,漂浮到了山巔,融入了山外的水罩之中。 罩外是陰云密布的天空,腳下是肝髓流野的大地,他側(cè)過臉,看到了與山門齊平的少女。 清澈的泉水自漂浮的山峰淌下,沁潤著滿目瘡痍的戰(zhàn)場,凌玥向著玉泉山伸出手,掌心的字符與水罩貼合,渾然一體。 封神榜依舊在散發(fā)著光芒,卻被瑩藍(lán)色的水光阻在了山體之外,凌玥抬起右手,帶著偌大的山峰不斷升空,刺破了灰煙,穿透了云層,來到了無垠的星空之下。 只見她手臂抬高,化掌為抓,玉泉山門便被牢牢吸附在五指之間,而后,對準(zhǔn)西蠻方向,全力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