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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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菀跟我說姬玉每年有七成的時間都是子時才入睡,白天卻依然容光煥發(fā),真是如同鐵打的一般。反觀沈白梧每年有七成的時間都在病中,隔三差五病危一次,兩人同是從燕國中毒事件中死里逃生的,這種反差未免過于巨大。 “所以趙王非常討厭我,總覺得這其中有問題,是我害了他兄長?!奔в裨跔T火下一邊謄抄情報,一邊淡淡地說。 據(jù)姬玉所言趙王討厭謀士說客的原因就在于他,因?yàn)橛憛捈в袼院尬菁盀跤憛捥煜滤械恼f客謀士。這對其他人來說實(shí)在是無妄之災(zāi),而罪魁禍?zhǔn)讌s并不想著化解這種厭惡。 姬玉寫好那些情報的最后一筆,合上書冊遞給我,笑道:“所以我叫你來,便是要交給你這件最為重要的事情。趙王年輕氣盛只要見到我便怒發(fā)沖冠,需要你替我去游說趙王?!?/br> 我正跪坐在他的書案之前,聞言驚訝地抬眼看他,他看起來十分認(rèn)真。 “此事事關(guān)這半年來你的精心布局,你放心交給我?” 姬玉轉(zhuǎn)身站起來從背后的書架上抽出幾本書,疊在那本情報書冊之上:“我自然是要教你的,這三十年來的趙史,趙王生平,吳國國志,樊余國史,還有這些情報你一定要讀透。這段時間我會與你練習(xí)應(yīng)答之策,你需要最完美的準(zhǔn)備?!?/br> 我翻著那些厚厚的書冊,這大半年來發(fā)生的一切快速地閃過腦海。 國宴,項府尋jian,暮云設(shè)局……原來如此。 他一開始去宋國婚宴上找到我就目的明確,他知道他需要尋找一個人替他去游說趙王,這個人需要與他相當(dāng)?shù)哪芰Σ⑶彝耆芩目刂?。他選中了我,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事件就像是一場場考核,而現(xiàn)在我通過了他的考核可以經(jīng)手這件事情。 姬玉再回頭時我站起身隔著書案看著他的眼睛,我問道:“若我做成了這件事,你會放我自由么?” 姬玉的眸光微微閃爍,他忽然靠近我微微一笑。 “不,我會殺了你?!?/br> 我不知道我露出了什么神情,下一秒姬玉就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居然還咳嗽了,他咳著說道:“你啊,我每次說好話的時候從不相信,我一說狠話你就信了……真讓人傷心啊……” 因?yàn)榭人运难劾锓浩鹩猓瓜袷钦娴膫牧恕?/br> 為了那隱約的傷心,我居然感到一絲慌張。 借著搖曳的燭火,姬玉露出袖子的那一截胳膊上呈現(xiàn)出不同尋常的紅色斑點(diǎn),我心下一驚抓住他的胳膊拉過來。姬玉不明所以還在咳嗽著,像是停不下來似的。 將袖子拉上去后,他白皙的皮膚上紅色的斑塊一直蔓延到肩膀,更加觸目驚心。姬玉看到也愣了一下,然后神色暗下來叫夏菀去喊碧渃來,碧渃年紀(jì)輕輕卻是我們之中最好的醫(yī)師。 “你不是百毒不侵么?”我問他。 姬玉一邊咳嗽一邊把袖子放下來,臉色不太好看:“百毒不侵,不代表不生病。” 碧渃匆匆趕來給姬玉看病,才確診他是風(fēng)疹又犯了。夏菀說姬玉從小就最怕春天,一旦春天百花開放他十有八九就會咳嗽不止還起風(fēng)疹,這些年略有好轉(zhuǎn)但仍未斷絕,所以姬玉一般春日里不出門。 怪不得整個成光君府里只有溫爾苑綠樹掩映,沒有種一朵花。姬玉常常來沈白梧府里住,這溫爾苑幾乎是專為他建的。 碧渃去給姬玉看病后府里的太醫(yī)也得了消息,也來溫爾苑給姬玉診脈。眼見著溫爾苑人多起來,我便先行告退了,姬玉的那一摞書并不讓我?guī)ё?,只說明天早上讓我來找他學(xué)習(xí)。 我回到房間時子蔻正在練笛子,見我來了便拉著我,把我送她的那一套粉色小襖又還了回來,我有些驚訝,她分明很喜歡這件衣服的。 子蔻有些委屈地說道:“我是很喜歡,但上次公子見我穿了好像有點(diǎn)不高興,讓我把這件衣服還給你,他再給我做新的?!?/br> 我便笑笑接過衣服,壓在箱底。 子蔻又跟過來問我剛剛碧渃急匆匆地走了,是不是公子生???從我這里得到肯定的答復(fù)之后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這段時間公子脾氣又會變得很差,一定得小心著點(diǎn)。夏菀jiejie和碧渃meimei又要發(fā)愁了?!?/br> 我一邊梳洗一邊問道:“她們愁什么?” “公子不肯喝藥啊,公子最討厭喝藥了。要說怕苦吧也不是,但就是無論jiejie們怎么勸,公子一滴藥也不肯喝全靠自己扛著??偸且『芫?。”子蔻擦著她的笛子,皺著一張小臉指指隔壁房間:“上次公子生病,嫦樂jiejie勸他喝藥結(jié)果被公子趕出來,一個月不許她再靠近公子,嫦樂jiejie都懵了?!?/br> 看來姬玉生病的時候不是脾氣變差,而是暴露本性了吧。 姬玉即便是生病了也沒有要休息的意思,每天上午讓我去他的書房熟讀書冊,下午便提問。姬玉的情報和物料之周詳令人咋舌,每當(dāng)我看完一部分之后的提問也相當(dāng)?shù)筱@,我不禁想每次游說之前他是否都經(jīng)歷過這樣細(xì)致至極的準(zhǔn)備。 他已經(jīng)是聰明絕頂?shù)奶觳帕?,還要如此努力才能不負(fù)第一說客之名。 我由衷地佩服他。 與此同時姬玉的病癥rou眼可見的慢慢重起來,一開始還只是偶爾咳嗽,胳膊上長出紅斑,沒過幾天就開始發(fā)燒嗓子也徹底啞了,給我提問的時候說半句就要停下緩一緩。 即便如此他也不肯吃一口藥。 在姬玉生病的第四天,我到他房門口遇見夏菀正出來,我見她拿著食盤便問她道:“公子喝藥了?” “放在他桌上了……多半是不會喝的,我也不敢勸。公子可能是之前在燕國吃太多厭煩,但不吃藥病怎么能好呢?”夏菀嘆息道。 她描述燕國的事情時語氣輕松,好像并不知道姬玉在那兩年里遭受過什么。 “他之前在燕國中毒的時候,你也在他身邊照顧他吧?”我問道。 夏菀搖搖頭。 “那時裴大夫說情況兇險,只肯讓醫(yī)師照顧他們。我們這些沒學(xué)過醫(yī)的仆人連見也見不到?!?/br> 我有些驚訝,夏菀居然一無所知至今還稱裴牧“裴大夫”。她從小侍候姬玉,姬玉非常信任她,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對她說實(shí)話。這么多年他身邊大約無人知曉燕國發(fā)生的那些事實(shí)真相。 何必如此,明明愛著他的人有那么多,他不讓任何人替他分擔(dān)呢。 我走進(jìn)姬玉房間時他正在看書,穿著淺紫色的深衣,頭發(fā)半披散著一副慵懶的樣子。陽光透過門上的紙落在他的書桌和手腕上,手腕上紅色的斑塊格外明顯。他的書桌上放著一碗藥,應(yīng)該正是夏菀剛剛放下的那碗。旁邊的小泥爐在火炭上烘得發(fā)紅,他抬眼看了我一眼便指了指泥爐示意那是我的解藥,并不說話。 一直被火烘著的藥非常燙,我倒了一碗藥放在木幾上晾著,等著它涼下去。從案上拿過姬玉準(zhǔn)備好的書冊,今天的內(nèi)容是吳國國志。 在這般安靜的氛圍中唯有紙頁翻動的沙沙聲,姬玉似乎是有些頭暈,放下書冊閉上眼睛用手揉著太陽xue。我抬眼從書冊的上沿看過去,紅斑已經(jīng)蔓延到了他領(lǐng)口的皮膚那里,平時他看書飛快從不會這么倦怠。 我嘆息一聲合上書,準(zhǔn)備承受他的怒氣。 “吃藥吧姬玉,你這樣不行?!?/br> ※※※※※※※※※※※※※※※※※※※※ 是的,姬玉他嚴(yán)重花粉過敏。 這可憐孩子。 應(yīng)大家的催促加更~大家都乖乖在家里健健康康的哦,我最近有點(diǎn)咳嗽,好害怕…… 賭藥 姬玉睜開眼睛,因?yàn)榘l(fā)燒而泛著紅色血絲的眼睛倒顯出幾分偏執(zhí)瘋狂,他沒有直接發(fā)火而是輕輕一笑:“這點(diǎn)小病我堅持得了。她們應(yīng)該告訴過你,我生病的時候別來招惹我。” 他的聲音已經(jīng)完全啞了,低低的仿佛粗糙的沙子磨礪著地面。聽到自己的聲音姬玉皺了皺眉,閉口不言。 “說了,但我覺得你堅持不了。”我以篤定的語氣陳述道,不等他的眼里聚集起真正的風(fēng)暴,我先行開口以避免我被趕出去。 “我知道你為什么不喜歡喝藥,我也知道你不會聽我的。但你要不要和我賭一把?” 姬玉挑挑眉毛。 “我們玩一個游戲,誰贏了就可以要求對方做一件事,對方不可以拒絕。如何?”我說道。 姬玉似乎沒想到我會提出玩游戲這種方法,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笑起來,把書收起來坐正了撐著下巴看著我。 我見他同意了,便說道:“你我都想個東西各自寫下來折好,不要讓對方知道。然后我們需要猜測對方寫的是什么,可以向?qū)Ψ教釂柕珜Ψ街荒芑卮鹗腔蚍?。誰猜出正確答案時提的問題最少,誰就贏了。” 姬玉點(diǎn)點(diǎn)頭,嘴角微彎,似乎覺得這是個有趣的游戲。 我們倆各自在紙上寫下了謎底,折好放在案中。 “是活物么?”我問道。 姬玉搖搖頭。 他在紙上寫道:“少于四字?” 我答道:“是。是沒有實(shí)體的虛物?” 姬玉笑起來,他點(diǎn)點(diǎn)頭。 我們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之后謎底的范圍逐漸縮小,推進(jìn)的進(jìn)度不相上下。 非活物,無實(shí)體,是書文,是詩經(jīng),非頌,秦風(fēng)。 我心里大概已經(jīng)有了眉目,我問他:“可是表達(dá)仰慕之情的句子?” 姬玉點(diǎn)點(diǎn)頭,明明我已經(jīng)猜出了答案他也知道我猜出了答案,他卻一點(diǎn)兒也不著急,笑得溫柔又狡猾,似乎很期待我的答案。 我張口想說,話已經(jīng)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卻卡住了有些說不出口??匆娢业臉幼蛹в窀_心了,他撐著下巴抿著嘴似乎在忍笑,衣服下露出的那一截手臂上也是紅色的斑斑點(diǎn)點(diǎn)。 這個人明明病得很嚴(yán)重。 我吸了一口氣,說道:“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br> 當(dāng)我開始說話的時候姬玉的目光微微變化了,笑意融化在因?yàn)榘l(fā)燒而濕潤的眼睛里,像是籠罩著霧氣煙波浩渺的海面,似乎要把那水要漫到我心底深處。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我說完之后定了定心神,問道:“我說對了吧?” “嗯?!彼偷偷鼗卮鹆艘痪洹?/br> “你……為什么以此為謎底?” “我很難想象你對一個人表達(dá)愛慕?!奔в駟≈曇粽f,語氣確是愉悅的,笑意也慵懶:“我想看看你說這句話,會是什么樣子。” 下一個是他的問題,若他問完這個問題也答對了,那我們便打成了平手。 他寫道——你有聽我說過它么? “不曾。” 姬玉的笑容淡去微微皺起眉頭,我知道他猜出了答案。他提筆在白紙上落下卻沒有能繼續(xù)往下寫,只余那滴墨跡越洇越大,變成一團(tuán)黑色。 他慢慢地放下筆。 “你不說出答案?”我說道。 姬玉看向我,方才的愉悅已經(jīng)消失得不見蹤影,他冷淡地一笑,抿著唇搖搖頭。 他用他低啞的聲音勉強(qiáng)地說道:“你想讓我做什么?” “這段時間聽夏菀的話,按時吃藥?!?/br> 我捧著我晾得剛剛好的藥喝了,姬玉看了我一眼也拿起桌上也不知擺了多久的藥一飲而盡。也不知是不是因?yàn)樗幪珱隽?,他喝了就又開始咳嗽起來,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幫他拍后背。 姬玉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抬起頭來看著我。眼睛里暗流涌動,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卻又笑起來,低低地說:“我還以為你很喜歡那件衣服,是我猜錯了么?” 我愣了愣才明白他在說我送給子蔻的那套粉色小襖,他為何突然提起那件衣服。 “你沒有猜錯,我的確很喜歡?!?/br> 姬玉卻搖搖頭,他松開了我的手腕轉(zhuǎn)過頭去,慢慢說:“雖然喜歡……但說送人也就送人了。” “我時常覺得……當(dāng)你察覺到……你喜歡什么東西……就會舍棄它?!彼纳ぷ用髅饕呀?jīng)啞了,剛剛打賭的時候都不怎么愿意說話,此刻卻倔強(qiáng)地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出來。 我于是坐在他身側(cè),說道:“你別說話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