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
原來是道人身邊的啞奴傳了書信來,燮信略想了一下,起身換了一套便服,召來嬤嬤,教她抱玉兒回寢間,又命人備車馬,徑直行到距王城二十里外的道觀。 進觀后不見道人,燮信只覺室內(nèi)濕寒,殊無人氣。也難怪,他習慣控制一切進入他邊界內(nèi)的人事,施恩以收其心,施惠以制其身。這處道觀并不對外開放,雖然精巧富麗,但說到底,只是用來囚禁道人的牢籠罷了。 他皺了皺眉,進到道人室內(nèi)。 “殿下!”數(shù)月不見,道人卻像是倏忽過了數(shù)年,他半躺在榻上,并未束冠,花白的頭發(fā)垂在枯瘦的臉側(cè),原本清明的眼睛如今含了混濁老淚。 “道長切莫多禮?!彼哌^去,坐在榻邊早已備好的圈椅上,眼望著老人的衰頹之色,不由暗生疑惑。 那道人自知時日無多,而平生所倚仗者,唯信王而已。這位殿下雖然性子多疑,但平日往來無不以禮相待,他所的求者還未出口,那邊早已為他備好。 “殿下待老道實是……”他一出口,燮信才發(fā)覺他已病入膏肓,心中更加疑惑,打斷他道:“道長這是患了何種怪癥,何不用藥?” 道人擺擺手,“不需殿下掛心,老道已自知不能成了,只有一事終日掛懷……” 道人已知信王對那小奴用情至深,平日里思慮又重,眼見他常年面色蒼白,雖不失俊美,卻終非長壽之相。勉力將那保命的丹藥拿出,遞與燮信,道:“殿下可還記得這長生丹?老道命不久矣,惟愿殿下——”話沒說完,以帕掩口,咳出一灘血來。 啞奴書信中有言:道人連日閉關,又以心頭血入丹。燮信手握著那只鎏金小銅爐,霎時間心緒翻涌,低聲謝了他,又道:“道長可還有何憾事?在下必當竭力辦到?!毖赞o懇切,聲音中已帶了叁分哀痛。 道人換過一口氣,輕輕搖首:“老道早年不知深淺,弄壞了殿下愛奴的身子,自覺罪業(yè)深重……如今——”正說著又咳出一口血來,氣若游絲,口不能言。 燮信縱是鐵石心腸,此時也不禁動容,只輕聲安慰道:“道長且寬心罷?!?/br> 他記起舊年間常聽道人坐而論道,說的莫不是些養(yǎng)生之術、修身之法。只那時忙于復仇,心性激烈,自是無法領會。到后來國事繁忙,閑時又陪著玉兒玩樂,與道人往來愈少。此間想起,心下頗有凄涼之意。 汲汲于名者為名而累,營營于利者為利自苦,而道人心存大道,不在此列,一生所求者,唯有長生矣。然世間紛亂,帝鄉(xiāng)杳茫,仙道更是怪力亂神…… 正自思忖,忽聽道人長聲吟道:“要得此身長不死,安心混沌——”吟至一半,聲息忽隱,已然閉目而死。 燮信對生死一事看得極淡,他早不是那個天真單純,一路受盡獨寵,手上不曾沾染半點污血的少年。 默然靜坐片刻,他打開了那只番禺蓮花鼎銅爐。 紛亂思緒在撲鼻的微腥里漸漸歸于無形,他心神一片清明,古人求長生者不在少數(shù),卻未聞有得償所愿者。道人一向愛行旁道,此藥成分不明,還需細細計量。 思及此,他起身出外,向隨侍吩咐了道人的后事,之后便折回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