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魔都的國營工廠特別多, 僅范晴雪剛剛走過的這條街上，就有鋼廠、燈具廠、金屬工藝廠和皮革化工廠四個廠子, 而且都是中型以上的大廠子。

    現(xiàn)在正是早飯時分，各個工廠人聲鼎沸，范晴雪趁著很多工人進進出出去買早飯的時候溜進了鋼廠里面，今天她特意穿了一身藍色的衣服, 混在滿眼藍色工服的工人中間并不顯眼。

    大人們吃過早飯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送孩子去廠里的托兒所，小孩子們哭哭鬧鬧的, 吵得家長不耐煩地揪住他們的耳朵把他們?nèi)舆M托兒所里。

    “劉老師，我家孩子比較皮, 麻煩您多管管他?！?/br>
    “我家的二蛋也是，劉老師, 他要是不聽話您就直接揍，不用客氣?！?/br>
    范晴雪看到在托兒所門口接孩子的是一個比較年輕的女老師，面對家長們的言論, 她只是笑笑不說話, 拉著哭鬧的小朋友和家長揮揮手道別。

    等孩子們到的差不多了，劉文靜正在關(guān)上幼兒園的門時, 范晴雪叫住了她。

    “劉老師, 等一下?！?/br>
    “你是？”劉文靜疑惑地問道。

    “劉老師, 你好, 我是臨景市紅旗日化廠的主任——范晴雪，這是我的證明信?！睆纳弦驴诖锾统鲎C明信，范晴雪微笑著打開它后遞向劉文靜。

    六七十年代人員管理嚴格, 而且也沒有人會造假，所以核查過范晴雪的信息，確定她說的話是真的后，劉文靜就把介紹信還給了她。

    “范主任你好，請問找我有什么事嗎？”

    范晴雪眨眨眼，收起介紹信，聲音溫軟：“是這樣的，我們紅旗日化廠是生產(chǎn)香皂的有名廠家，很多大中型城市都從我們那進貨。廠領(lǐng)導(dǎo)為了回饋社會，同時出于對祖國幼苗的關(guān)愛之情，所以決定無償贊助給幾個魔都的托兒所一批新研發(fā)的精油皂?！彼浯罅艘幌滤齻?nèi)栈瘡S知名度，故意給劉文靜一種她們的廠子規(guī)模宏大且十分靠譜的錯覺。

    聽完她的話，劉文靜一下子睜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議，“你的意思是你們?nèi)栈瘡S要免費送我們香皂？”

    “嗯，差不多。不過我還需要考核一下你們托兒所是否符合廠領(lǐng)導(dǎo)定下的捐贈條件。”范晴雪回答得模棱兩可?！拔蚁胍夷銈兺袃核呢撠?zé)人，可以幫忙引薦一下嗎？”

    談判時，即使自己不具備足夠的優(yōu)勢，但是也要把自己擺在主導(dǎo)一方的位置上，讓對手不自覺地跟著你的思路走。

    “我就是?！蓖袃核还仓挥?個老師，鋼廠里卻有三四百個36歲的需要看顧的低齡兒童，劉文靜是托兒所的園長，但在孩子們鬧起來的時候，經(jīng)常需要給老師們幫幫忙，所以大多數(shù)時候孩子和家長們都愿意叫她劉老師。

    范晴雪滿臉驚訝，“沒想到鋼廠托兒所的負責(zé)人這么年輕漂亮！怪不得剛才好多家長都搞不定的調(diào)皮搗蛋鬼到了你身邊都老實了呢，肯定是他們對你又敬愛又喜歡，所以不自覺的收起小脾氣了?！边m度的贊揚或者說“奉承”是拉進彼此關(guān)系的開始。

    她的瞳孔映射著蔚藍的天空，顯得清澈透明，尾音上揚，有股淡淡的軟糯。

    “哪有你說的這么夸張，你也很年輕漂亮啊?！眲⑽撵o被范晴雪甜死人不償命的夸獎弄得有些臉紅，現(xiàn)在的人普遍含蓄，她很少遇上這種把好聽的話放在嘴邊的人。

    笑了笑，范晴雪拿出兩塊香皂放在手里晃了晃，“這是我們廠的精油皂，你可以先試用一下，試完咱們再談?！?/br>
    劉文靜把她請進門，兩人在教學(xué)樓門口換好鞋，邊走邊聊，“我們托兒所孩子多，每天帶孩子們洗手都要用完一整塊香皂。你也知道香皂是稀缺資源，我們幾個老師去輪流買，也總是搶不到幾塊，香皂用完之后為了衛(wèi)生沒有辦法只能給孩子們用肥皂洗手?！?/br>
    她嘆了一口氣，眉梢下壓，“孩子們皮膚很嫩，肥皂有些傷手，偶爾用一下還好，多用幾次他們的小手就粗糙得不行。有時候家長還會因為這個跑來跟我們抱怨，說我們沒好好照顧孩子?！?/br>
    偏過頭看了身邊安靜地注視著自己的范晴雪，劉文靜勾起嘴角，“如果你們廠真的能考慮免費送我們一些香皂，那我可真的要謝謝你們了?！?/br>
    范晴雪已經(jīng)確定要送她們香皂，否則她根本不會來鋼廠，但是不能讓劉文靜只通過三言兩語的賣慘就達成目的。

    輕輕嘆了一聲，范晴雪目光真誠地直視劉文靜，“劉老師，雖然我一看見你就覺得很和眼緣，很想幫你忙，可是廠領(lǐng)導(dǎo)贊助香皂是有要求的，他希望贊助的是魔都最權(quán)威、影響力最大、小朋友最多的幾個托兒所。”

    劉文靜連忙拉住她的手，眼神焦急的說：“我們鋼廠是魔都最大的國營工廠，工人的孩子也是最多的，所以我們托兒所完全符合條件啊?！?/br>
    范晴雪笑笑沒答話，拍了拍她的手，把香皂遞給她，然后抬抬下巴。

    “先別急著做決定，這種事情吧它是個雙向選擇的過程，最理想的情況是你認可我們廠的香皂，我也認為你們托兒所符合贈送條件，咱們才能皆大歡喜嘛。”

    劉文靜暈乎乎地接過香皂，走到水房，打開造型美觀的香皂盒取出香皂，結(jié)果視線一下子被晶瑩剔透的香皂吸引。

    “你們廠的香皂真好看，我還是第一次見呢?！狈瓉砀踩サ啬笸鎯上?，根本不舍得用。

    范晴雪邁開步子不緊不慢地走到她身邊，替她擰開水龍頭，“試試看吧?！?/br>
    握著香皂把手伸到手龍頭下面，劉文靜稍微浸濕一下就把香皂放回香皂盒里，仔細搓洗一下，然后沖了遍水，把水龍頭關(guān)上。

    洗過的手香香的還很滋潤，比以前用的香皂要好上許多，忍不住把手放在鼻尖深深聞了聞，嗯，好香。

    “范主任，這么好的香皂你們確定要送出一批給托兒所嗎？我的意思是這些香皂放到百貨商場里賣恐怕都會被直接搶空……”

    范晴雪聽出了她話中的未盡之意，點點頭干脆地回答道：“廠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做好決定了，不過只在魔都挑選三家托兒所送。”

    “請一定要考慮我們的托兒所?！眲⑽撵o聲音急切，這種好事可是百年難遇，不要說送不送的，就是讓她掏錢買她也愿意。

    “嗯，我會考慮的，這兩塊香皂就送給劉老師了，我還要去別的托兒所考察一下，改天再見?！睋]揮手，范晴雪淡然地笑著道別。

    “等等，范主任，”劉文靜伸手攔了一下范晴雪，“我們鋼廠的托兒所是魔都最大且小朋友最多的托兒所，這一點完全符合要求，不過你說的權(quán)威和影響力什么的，看不見摸不著，具體怎么判斷呢？”

    魚兒咬鉤了。

    范晴雪垂眸，掩飾住眼底一閃而逝的微光，再抬眼時露出滿目猶豫，她的眉頭一皺，“劉老師，我們臨景市日化廠的香皂近幾天就會在國營百貨開始出售，到時候哪個工廠來問或者來買的人多，自然證明哪個廠的托兒所對工人的影響力大，對不對？”

    劉文靜這才聽出范晴雪要讓她給她們廠做宣傳的意思，暗暗嘆了一口氣，果然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范晴雪微笑著站在一旁，左手扶著帆布包的背帶，右手自然垂下，靜默著等她做決定，絲毫不見緊張。

    下一秒，劉文靜抬起眼睛做了決定。

    “好，不過范主任可以給我些指導(dǎo)意見嗎？畢竟我們托兒所沒做過相關(guān)的宣傳工作?！彼穆曇艉茌p，擔(dān)心范晴雪嫌棄她頭腦不靈活。

    范晴雪扶著背帶的手悄悄放下，眼里帶上幾分促狹，“能讓我先看看小朋友們嗎？”

    “當(dāng)然可以?！?/br>
    劉文靜把她領(lǐng)進了全是3歲小朋友的小班，看著她教小朋友們唱歌，然后掏出包里的奶糖獎勵唱的最好的幾個小朋友。

    歌詞的內(nèi)容居然是“臨景市精油皂，質(zhì)感晶瑩膚感好，越用越美麗，誰用誰知道?！贝钆浜啙嵉男?，朗朗上口，不一會兒班上的孩子們?nèi)伎梢酝暾爻鰜砹恕?/br>
    范晴雪又留下兩塊精油皂和一大把奶糖給他們的老師，囑托她一會兒以臨景市精油皂為主題，讓孩子們一人畫一幅畫，誰畫的好看就獎勵一塊糖，放學(xué)后讓孩子們把畫帶回家，讓家長簽一下名字再帶回來，最后再評選出最優(yōu)秀的幾幅畫貼在墻上。

    這樣一來，家長在簽字時，“臨景市精油皂”就在他們中間有了曝光度。加上孩子們學(xué)會“廣告”歌詞后，肯定會四處傳唱，到時候“臨景市精油皂”也會在很多孩子心中留下印象，等以后家長要買香皂時，孩子脫口而出的必然是臨景市精油皂的廣告詞。

    不要小看孩子，他們往往比大人容易追逐流行，當(dāng)一部分孩子知道臨景市精油皂并讓家長買回家用后，其余的很多孩子便會一窩蜂地跟著要買。

    只要他們買回去用，范晴雪就有信心憑借香皂優(yōu)越的質(zhì)量收獲更多的回頭客。

    接下來，劉文靜又領(lǐng)她去了中班和大班。

    離開鋼廠的托兒所后，范晴雪如法炮制地跑到了織布廠的托兒所，搞定了托兒所的園長。

    這樣一來，最有錢的鋼廠和最有購買力的女工極多的織布廠就基本拿下了。

    造勢工作也完成了一小半。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7點半二更  11點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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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范晴雪回到招待所時, 聶立超正拎著早點往任海潮他們房間送，看到她回來, 咧開嘴一笑，“小范主任，你剛才出門了？吃完飯沒？”

    說著，舉起其中一袋小籠包遞給范晴雪, “這是給你和江芳同志帶的?！?/br>
    “吃過了，”范晴雪接過小籠包準備給江芳帶進房間, “等你吃完飯來我們房間一趟，我有事要請你和江芳幫忙?！?/br>
    “好咧?！甭櫫⒊每粘鰜淼氖謸蠐喜弊? 笑容有些靦腆，“你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們就行, 不用這么客氣。”

    范晴雪點點頭，“你買早點的錢和票待會兒報備給我，我給你添一些差旅費。”

    推開房門, 她把早飯放到桌子上, 一轉(zhuǎn)身正看到江芳揉著眼睛坐起來，頭發(fā)睡的跟個鳥窩一樣。

    “快起床洗漱吃飯吧, 一會兒聶同志要來?！睆潖澭劢? 范晴雪的聲音里有些調(diào)笑意味。

    “??！”

    聽說聶立超要來, 江芳陡然睜大眼睛, 一瞬間睡意全消，匆忙地爬起來，翻開自己的行李拿出一面鏡子。

    一照, “啊，??！”又是兩聲短促的驚叫傳來。

    范晴雪坐在桌子旁托著下巴看她手忙腳亂的模樣，肩膀顫抖著笑了起來。

    她在來魔都的途中就發(fā)現(xiàn)了江芳和聶立超兩人關(guān)系曖昧，似乎是對對方都有一些好感，可是又沒人明確表達出來。

    江芳一只手用梳子胡亂地梳頭發(fā)，另一只手往腿上套褲子，輪到系腰帶時，她把梳子直接插在頭發(fā)上，兩手合力系上腰帶，然后拿上一條毛巾和牙膏牙刷就要開門去水房洗漱。

    范晴雪樂不可支，叫住她，沖她指指頭上的位置，江芳這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梳子還在頭發(fā)上插著呢。

    悶聲咳了兩聲，江芳又用梳子梳了幾下頭發(fā)，把梳子放回行李中，這才腳步匆匆地出門。

    江芳洗漱回來時，范晴雪正拉開窗簾通風(fēng)，房間已經(jīng)收拾干凈了。

    “快吃飯吧，聶同志特意給你買的?！狈肚缪┳叩阶雷忧鞍蜒b小籠包的袋子往前推了推，給她鬧了個大紅臉。

    難為情地擠出一個“嗯”字，江芳把洗漱用品收起來，捏起小籠包一口一個吃著。魔都的小籠包十分小巧，一口一個正好。

    “小范主任，”她咽下一口吃的，“怎么起這么早？咱們昨天半夜才到魔都，你休息好了嗎？”

    “放心，我休息夠了才起來的，吃完早飯后順便去魔都的鋼廠和織布廠轉(zhuǎn)了轉(zhuǎn)?！?/br>
    “去鋼廠和織布廠干什么？咱們不是要去國營百貨推銷香皂嗎？”江芳嘴里嚼著小籠包，還不忘發(fā)出含糊的疑問聲。

    范晴雪輕輕翹了一下嘴角，修長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兩下，“你先好好吃飯，這件事聶同志過來我再一起說?！?/br>
    “嗯?！苯加帽且魬?yīng)下，又捏起一個小籠包塞進嘴里，接連五個小包子下肚，她才感覺重新活了過來。

    不多時，“篤篤”的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聶立超的征詢：“小范主任，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br>
    聶立超探進頭，一眼就看見江芳坐在桌邊臉頰鼓鼓的在吃早飯，頓了頓，他整理一下衣服，才邁著端正的步子走了進來。

    “聶同志，隨便坐?！狈肚缪┬χf。

    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向聶立超，江芳掏出手帕擦擦嘴角吃東西留下的痕跡，起身讓出自己的座位，“你坐這兒吧，還有，謝謝你給買的早餐?！?/br>
    聶立超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擺手說不用客氣。

    撇過頭，江芳正好和范晴雪清淺的目光對上，下意識地垂眸坐在自己的床邊不吭聲了。

    “好了，聶同志，不要拘謹，快坐吧?！币娐櫫⒊徒家粯拥椭^沒動作，范晴雪只好自己開口。

    聶立超聞言趕緊坐好，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膝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