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天地
聽完衛(wèi)箴全部的解釋,岑雪枝震驚地張開嘴。 衛(wèi)箴趁機偷了個吻,直到他抗議著推開自己,才心滿意足地舔舔嘴唇。 “你怎么這么大的膽子?”岑雪枝雙手握拳,敲著他的肩膀責怪道,“要是回不來了怎么辦?要是去了別的什么可怕的地方怎么辦!” 衛(wèi)箴用大他一圈的手掌包住他的拳頭,答:“我自己寫的書,自己心里有數(shù)?!?/br> “那……你……”岑雪枝紅著臉問,“你是怎么看我的?” 一個角色? 一個漏洞? 一定都不是,岑雪枝知道,但是他還是想聽衛(wèi)箴親口說。 衛(wèi)箴在重寫這個世界后又回來了,將當初自己從天而降墜落零星天的原因,托付給了連吞。 連吞從華音寺入蜃樓,在天機處與江琛會面,窺見天機,用不解緣引將衛(wèi)箴與岑雪枝綁在了一起,使得他們從此以后,無論身處何時何地,都再也無法分離。 如此一來,岑雪枝與衛(wèi)箴的漏洞不復(fù)存在。 所以衛(wèi)箴心中的岑雪枝,原本只是一個角色,即使曾猜到岑雪枝是漏洞,隨后也將漏洞補全了,岑雪枝就又變成了一個衛(wèi)箴筆下的角色。 但這不是岑雪枝想要的答案。 “你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岑雪枝,不是任何人能寫得出來的,所以不要怪我自作主張了,”衛(wèi)箴笑著將他摟在懷中,毫不猶豫地回答,“好不好?” 岑雪枝靠在他肩上,想他怎么這么rou麻,但還是控制不住笑了。 第二日一早,一行五人在酒樓廳中會和,再次出發(fā)。 “衛(wèi)兄今日精神很好?!狈角逶葱χ蜌獾馈?/br> 衛(wèi)箴:“彼此彼此?!?/br> 段應(yīng)識狐疑地在這兩人間看來看去,質(zhì)問道:“你們兩個什么時候關(guān)系這么好了?” “原本就是我們恩人,我昨晚還和衛(wèi)兄一起去喝酒了,”方清源連忙解釋,“在你睡著之后,喝了一杯就回來了?!?/br> 段應(yīng)識這才不說了,但看方清源的眼神還是很不滿。 “你盯這么緊,有那個必要嗎?”靈通君打趣他,“又不是什么香餑餑,人人上趕著搶的,再者說了,是你的就是你的,別人搶也搶不走,不是你的呢,你盯也白搭,心思不在你身上呢?!?/br> 誰知他話音剛落,一旁就路過一群小娘子,你推我搡裊裊婷婷沖方清源走過來。 為首的用扇子遮住半張臉,笑道:“這位小公子哪里人?今年幾歲了?可成家了不曾?” 靈通君:“……” “呵,看見了沒?”段應(yīng)識語帶炫耀之意,駁靈通君道,“我家這位的‘避風流’傳自玉郎君,你又沒泡到玉郎,怎么能體會到我的煩惱呢?” 方清源有風靈根,無需配劍,想來常被誤認為凡間公子哥兒,樣貌又集溪北與方寸心的優(yōu)點于一體,極為俊俏,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會遇見這種事應(yīng)該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江琛同樣是風度翩翩,從前也當沒少撞見過類似情景,舉扇子遮臉跑路,如今這把扇子繼承給了方清源,也不知是不是這個用意。 且段應(yīng)識在一旁冷眼看著,方清源只能連連搖頭,連句話也不敢回,打開扇子,給那女子看扇面上寫的“抱歉”二字。 那女子還不放棄,又用團扇點了點身后的姐妹們,勸道:“就算有家室了,也不妨礙,我們仙家沒有凡間這么古板,一夫多妻也是常見的?!?/br> 岑、衛(wèi)、靈通君:“……” 誰跟你一家了,怎么就“我們仙家”了? 就是邊家那個色魔拿云手,也是多多納妾而已,哪來的一夫多妻,沒聽說過! 方清源又將扇子倒過來,給她們看背面的“天涯何處無芳草”。 她們看過后,又顧忌一旁目光不善的段應(yīng)識,才失落地走了,邊走邊說:“哎呀哎呀,可惜可惜,就是在帝都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人物呢?!?/br> “幾位姑娘,”岑雪枝叫住了她們,“是從帝都來的?” “一窩合歡派的狐貍精,”靈通君用手擋住嘴,同岑衛(wèi)二人小聲嘀咕,“你們看,尾巴都露出來了?!?/br> 岑雪枝定睛一看,有幾個確實露著長長的狐貍尾巴,皮毛溜光水滑,還是灰白色的,泛著銀光。 白屋居然也有妖了,還是帝都? 岑雪枝從前是沒在白屋見過妖的,因為夜歸人就是大妖,震得小妖從不敢出洞。 “上仙,”為首的狐貍見他抱著琴,給他福了福,才道,“我們洞府就在不周山呢。” 衛(wèi)箴立刻堤防地抬手,搭在岑雪枝肩膀上摟著他,宣示主權(quán)。 岑雪枝卻有些愣怔。 “怎么?”靈通君最會察言觀色,笑問,“小岑大夫離開人間也沒幾天嘛,近鄉(xiāng)情怯?” 確實是離開白屋沒幾天,可是卻多年沒有回過不周山了: 岑雪枝九歲離開故土,若不算十五歲回去安葬外祖母的那幾日時間,至今就已經(jīng)十一年了。 君自故鄉(xiāng)來,應(yīng)知故鄉(xiāng)事。 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可還未等岑雪枝將心情穩(wěn)定下來,那為首的銀狐一聽到靈通君的稱呼,就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先興奮地問道:“小岑大夫……您不會是平安巷子里的岑府上小公子吧?” 岑雪枝一顫,答:“正是,你知道我家?” “小岑大夫這話問的,”那銀狐與一旁姐妹們笑作一團,“我們不周山人士,哪個沒聽過平安巷子里的岑府,這人間人吶,又有幾個沒聽過連神醫(yī)!” 倒也是……如陳沾衣將軍這樣的,自幼就被帶進第一關(guān),其實已經(jīng)不算是白屋人了,土生土長的凡人若沒聽說過才不常見。 又有一銀狐大著膽子,用扇子拍了一下衛(wèi)箴的手,問道:“這是小岑大夫從仙界帶回來的道侶嗎?” 衛(wèi)箴皺起眉毛,“嘶”了一聲。 岑雪枝在三山見過狐妖,知道她們膽子最大,又愛開玩笑,拍了拍衛(wèi)箴的手背讓他別動氣。 另一銀狐嬉笑:“綁個仙君,帶回人間,來拜天地啦?!?/br> 衛(wèi)箴煩她們,先出門了。 岑雪枝卻聽了進去,出門后還有些臉紅,拽了拽衛(wèi)箴的袖子。 衛(wèi)箴:“?” 段應(yīng)識:“哦——” 靈通君:“哎呦——” 方清源點了點段應(yīng)識手腕上的鐵圈,提醒他注意自己身上還箍著鈴鐺,不要胡鬧,自己卻不知道想到什么,也臉紅了。 “你……”岑雪枝小聲問衛(wèi)箴,“想去和我……嗎?” 衛(wèi)箴滿頭問號:“什么?” 方清源趕緊拽走了段應(yīng)識和靈通君,道:“我們先走了,明日去終南道匯合?!?/br> 岑雪枝沖他感激地點點頭,才小聲補充道:“拜天地。” 衛(wèi)箴驚了:“拜天地?” 被他大大咧咧一說,沒有收著聲音,身前的靈通君回頭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過來,身后的一群銀狐也笑得前仰后合,還喊起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岑雪枝氣得低頭快步走了,趕在她們“送入洞房”之前,很快就走到了岔路口,與眾人分開。 衛(wèi)箴跟在他后面,趕忙補救道:“愿意愿意,我當然愿意!” 這不是第一次被求婚,沒反應(yīng)過來嗎! 岑雪枝任由他拽著自己的袖子,低頭走了很遠出去,才紅著臉拔出君子劍。 “你干嘛?”衛(wèi)箴連忙按住他的手,低三下四道,“別動怒,冷靜一下,打壞了我無所謂,氣壞了你自己的身子怎么行!” 岑雪枝再板不住臉了,笑道:“胡說什么,我能打壞了你一個體修不成?” 衛(wèi)箴狡辯:“你一生氣,我就心疼得要死,這不就壞了嗎?” 岑雪枝剜了他一眼,嘟噥道:“油嘴滑舌……以前怎么沒看出來你是這樣的人!” 別說岑雪枝了,連衛(wèi)箴自己,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說出這么沒皮沒臉不知羞恥的話來,可這是自己老婆,不哄著還能怎么辦呢? 原本只聽說過戀愛會掉智商,沒想到b格也會掉啊。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毙l(wèi)箴按著他的手說,又在他手背上揉捏了一把,活像個流氓,“你還不信我嗎?我們都是一家人了?!?/br> “松手!”岑雪枝無奈道,“我?guī)阌鶆θヒ粋€地方?!?/br> “哦。” 衛(wèi)箴這才放心,五指插|進他指間,從他手里奪過君子劍,與自己的枷鎖扣緊,非要與他同乘一劍。 “要去哪里拜天地?”他摟住岑雪枝的腰,道,“你指路,我?guī)??!?/br> 岑雪枝耳朵尖都紅了,強撐著偽裝淡定地說:“不遠,就在入關(guān)后正西北方向走五百余里,有一片積雪的高山,山上有大片松林、山下有片百頃大湖的就是?!?/br> 衛(wèi)箴興奮道:“聽起來景致不錯!” 入關(guān)后到處都是積雪,龍門關(guān)偏東,離仙界較近,還算溫暖,但草地上也都是冰霜了,雪景對于岑雪枝來說沒什么好看的。 那片長滿松林的雪山,不過是有個“風花雪月”的美名罷了。 人間風雪,隨處可見,一輪明月更是橫亙千古,毫不稀奇,所以這里的獨特之處,僅有山頂上混雜在松林邊的一片梅樹林罷了。 花瓣隨風飄落,灑在山崖下清澈的冰湖上,成一景觀。 “風花雪月實在單薄,人間沒有四季,只有梅花常開?!?/br> 兩人趕來時不到正午,岑雪枝從劍上走下,立于湖心的冰面,隨手用木靈根催生出一枝寒枝,遞給衛(wèi)箴。 “已經(jīng)很漂亮了?!毙l(wèi)箴接過來,小心翼翼收好,誠心夸贊。 “更無花態(tài)度,全有雪精神罷了?!?/br> 岑雪枝牽著他,低頭走向湖畔。 “有傳聞?wù)f,這里地處中原,又緊接終南要道,連通京都不周山,風水集天地靈氣之大成,是人間的心臟,所以從人間修道成仙的道侶,雖然不用再遵從凡人的冗節(jié),但也要來這里拜過天地,才能得到天道祝福。” “哦……”衛(wèi)箴傻傻地問,“怎么拜?” “支個帳篷,”岑雪枝小聲說,“青廬交拜。” 衛(wèi)箴握著他的手猛然握緊。 “不……”岑雪枝猜他在想什么亂七八糟幕天席地的東西,連忙否認,但話到嘴邊又覺得許是自己敏感,改了口,“不用支帳篷,也可以的?!?/br> 兩人在沉默中走到岸邊,仿佛走了一輩子那么長。 岑雪枝把琴收在背后,沒有送開與衛(wèi)箴握著的右手,伸出左手掌心向下,在地面上催生出兩支斜斜的樹杈,互相撐在一起,枝條垂下,做帳篷狀。 “就、就這樣吧。” 他轉(zhuǎn)過身,抬頭看著衛(wèi)箴,水汪汪的眼睛中倒映著衛(wèi)箴的臉,還有衛(wèi)箴身后澄澈的天空。 衛(wèi)箴用食指刮了下他的鼻梁,低聲問:“這不是夫妻對拜嗎?” 岑雪枝輕輕拽了一下與他牽著的手,把他拽到自己身邊來,兩人并排站好,背對青廬與開滿梅花的山崖,面朝目之所及無邊無際的冰湖,一同緩緩鞠了一躬。 再直起身子之后,岑雪枝抿唇笑而不語。 衛(wèi)箴等他下一步指示,等了好一會,也沒有等到。 “接下來呢?”他催促。 “接下來就先回不周山吧。”岑雪枝說。 衛(wèi)箴傻了:“嗯?青廬交拜呢?這就完了?怎么沒有交拜?” 岑雪枝戳了戳他的胸膛,道:“洞房前就該交拜的,來這里只補拜個天地,過去缺斤短兩的禮數(shù)既往不咎,這樣就算拜完了?!?/br> 衛(wèi)箴:“……就這???” 岑雪枝不滿地撅起嘴唇反問:“否則呢?你還想怎樣?” 衛(wèi)箴低頭笑著在他唇上啄了一口,道:“我還想親吻新娘?!?/br> 岑雪枝轉(zhuǎn)頭傻笑,肩膀一顫一顫的,推開了他,雙手卻與他牽著,十指勾著。 衛(wèi)箴也轉(zhuǎn)過頭,看著從山崖上紛紛飛落的花瓣,宛如看見了一本書的書頁散落在風中,徹底飄散得無蹤無跡,消逝在天邊。 這一刻,他第一次清晰地察覺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徹底脫離自己的掌控——他所見、所知、所感,都超乎了他的想象,帶給了他前所未有的體驗,新奇,快樂,又有一點酸澀。 它不再是局限于自己狹窄幻境中的一本書了,而是一方嶄新的天地,擁有無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