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于三號下午去看mama，這天晚上，溫醒敲開了房門，身后跟著個“司機”。

    “澄光啊，你明天不是要去看你母親嗎？我給你帶了個司機哥哥過來——”

    溫醒話沒說完，秋澄光差點一口水噴出來。

    她皺著眉頭猛咳了幾聲，嚇得溫醒連忙上前：“沒事吧啊？反應(yīng)這么大干嘛？”她一邊問一邊拍著她的肩膀。

    秋澄光擺了擺手：“我沒事啦。”

    “那行，這司機我撂在這兒了，明天具體幾點去，你告訴他吧。我先走了?！睖匦颜f罷，避老虎似的飛快地跑了出去，門外夏櫚檐的一只手把她接了出去，而秋澄光伸出的一只手則抓住了空氣，她有些目瞪口呆。

    歸于璞還站在臥室門口，遲遲不敢踏進來。秋澄光拄著拐杖站起來，慢慢地挪了過去。他習慣性地伸出一只手。

    “我明天自己去就好了?！彼f。

    “我明天下午正好有空?！?/br>
    “沒事，我真的可以自己去。”

    他沒再說話，安靜地注視她片時，忽然低下頭去，雙手插進褲兜里。

    秋澄光的鼻子忽然一酸。沒別的什么，只不過還記得，第一次吵架時，他就是這副表情和動作，后來抬起頭時，眼眶竟紅了一圈。

    “要不……”她沖動地開口，沒想到根本接不上“要不”之后能說的話。歸于璞抬起頭，帶著幾分期盼，望著她。

    “要不什么？”

    秋澄光忽的皺眉：“呃……”

    “要不我送你過去，“他不緊不慢地接過話，“等你要回來了，你再打電話給我。這樣你就不會覺得耽誤我時間了，對吧？”

    “可你順路嗎？”

    “嗯?！?/br>
    “那你知道濟慈院在哪兒嗎？”

    秋澄光的問話用意明顯，但顯然，他也已經(jīng)做過功課了。

    “在城南那一帶，一些療養(yǎng)院都在那里。我明天要去見的委托人也在那里。”歸于璞沉胸有成竹，稍稍停頓一瞬，輕聲，“我沒有騙你的。”

    秋澄光顧盼左右，內(nèi)心一時間五味雜陳：“嗯?！?/br>
    “明天幾點？”

    “下午四點?！?/br>
    “好?！?/br>
    *

    翌日下午，秋澄光在溫醒的幫助下坐上了車?？吹剿驹诖斑厯]手，笑得意味深長，她的額前仿佛冒出一百個問號。

    “這阿姨搞什么??？”

    歸于璞沒有聽清，回過頭來問道：“什么？”

    “沒什么啦?！?/br>
    他抿住了唇，狀似無意地點了點頭，背過身去了。

    一路上，秋澄光都安靜地看著窗外，沒有交流的傾向，也顯出讓人不敢親近的疏遠感。昨天晚上那種可以來回講幾句話的輕松氛圍不知去哪兒了，取而代之的是駕駛座上他拘謹不安的內(nèi)心，和時不時試探的目光。只是目光一直流連在后視鏡的鏡面上，從未到達她的眼底。

    他的心微微酸澀了一下，可他努力制止了。

    到達濟慈院后，歸于璞望著這幢修道院式的療養(yǎng)院，眉心微微一蹙。后面，秋澄光已經(jīng)打開了車門，他便也顧不得多想，連忙下了車。

    “我可以自己走過去的?！彼糁照日f，“你快回去吧?！?/br>
    “我陪你過去。”

    “不用啦。”

    歸于璞抬頭看了眼周圍，一本正經(jīng)地問：“如果我現(xiàn)在強行抱你過去，會有人看見嗎？”

    秋澄光震驚的模樣不亞于看見一只狗熊：“你想干嘛啦！”

    “那就讓我陪你走過去，我不碰你?！?/br>
    “齁，你還敢碰我哦！”

    他聳了下肩膀，驀然一樂：“走吧?！?/br>
    秋澄光好不嫌棄地瞪他一眼：“不可理喻！”

    歸于璞按響了門鈴，一位小姑娘馬不停蹄地跑了出來，秋澄光之前從未見過她。

    “我找秦鋆瓊，我叫秋澄光，這是我的證件。”

    女孩接過身份證后瞄了一眼，打開了門：“秦女士正在跟人聊天呢?！?/br>
    秋澄光笑了：“是嗎，誰呀？”

    “是老板呢，這座濟慈院的股東，有人是這樣說的?！?/br>
    秋澄光一怔：“股東？”

    “瓊姨說就是這里的主人啦！”

    說話的當兒，門打開了。秋澄光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身影。

    歸于璞看著她：“怎么了？”

    “沒事?！?/br>
    “你腳怎么了？”女孩問。

    “昨天崴到了?！?/br>
    “沒什么大礙吧？打這么大的石膏哇？”

    “沒事啦。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顏穎，這一周剛到崗，大家都叫我小顏。”

    “你幾歲呀？”

    “22歲?！?/br>
    “這樣，我比你大三歲，我也叫你小顏吧?！?/br>
    “行。”

    “啊對了，這位是——”顏穎突然停住了腳步，臉上帶著失職之后的驚慌，“上面規(guī)定，每一個來訪者都要看證件的，我剛才忘記了?！?/br>
    歸于璞從口袋里拿出了身份證，遞了上去：“我叫歸于璞?！?/br>
    “不是壞人啦?！鼻锍喂庑χf。

    “啊呀，我知道我知道，肯定不是壞人啦?！鳖伔f看完證件后還了回去，“不好意思啊，我要做好自己的責任，不然追究下來，我會被炒的！”

    “我知道啦，”秋澄光空出一只手拍拍她的肩，“不過以前都沒有這樣嚴格，怎么這段時間規(guī)定得更多了嗎？”

    “是啊是啊，”顏穎壓低了聲音，“就是因為前段時間發(fā)生了一件事情啊，所以才會……”

    “澄光！”一聲慌張的呼喊聲響起，三個人皆嚇了一跳。秋澄光一轉(zhuǎn)頭，看見瓊姨正提著一個熱水壺從茶水間走出來，臉上掛著驚恐萬狀的神色。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腳，無奈地聳了聳肩。顏穎附在她耳邊飛快道：“我先走了哈！——瓊姨瓊姨，俺先去忙了欸！”

    瓊姨快步走上來，歸于璞禮貌地點了點頭。瓊姨忙不迭地應(yīng)道：“好好好，你好哇！”隨即扶住秋澄光，開口的瞬間，聲大如雷：“干啥子去咯啊你！！”

    秋澄光急忙作勢安靜：“噓——！”

    瓊姨也趕緊捂住嘴巴：“你咋回事兒??！”

    “摔了摔了?！?/br>
    “啥時候的事兒啊！”

    “昨天昨天?！?/br>
    見老婦人急得險些上躥下跳，歸于璞說道：“醫(yī)生說沒有大礙，她日常生活起居也有人幫忙，不用太擔心?！?/br>
    “這樣啊，可她母親等會兒看見她這樣不得急壞掉哇？——哦對了，這位是——”瓊姨的目光落在歸于璞身上，表情忽然變得有些懵，隨后，她驚訝地張了張嘴，頓時喜上眉梢，“這、這位是——！”

    秋澄光內(nèi)心一咯噔，趕忙制止她的胡思亂想：“瓊姨，我媽呢！”

    “等等等等，這位是——”

    “我是澄光的大學同學?！睔w于璞說，盡量不顯出絲毫的非分之想。但即便如此，還是沒法阻止cao碎了心的長輩的多想。

    “大學同學也好，好好發(fā)展?。〖易∧睦锇。俊?/br>
    “瓊姨！”秋澄光扯緊嗓門一聲大喊，嚇得瓊姨眼睛都瞪大了。秋澄光也嚇了一跳，面對被吼得有些不知所措的老阿姨，她連忙伸出手去扶她：“瓊姨，快點啦，他等等還有事兒呢，你扶我上去，也讓他回去辦事了?！?/br>
    “好哇好哇?！杯傄踢B連點頭，“哎呦是我太激動了。那這樣，大學同學——小伙子，你快回去吧！”

    “嗯?！睔w于璞看向秋澄光，“我先走了，你等等要回去，給我打電話?！?/br>
    “你去吧，再見。”

    他轉(zhuǎn)身離開了，秋澄光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那道鐵門之后，才慢慢地回過頭來。她的臉上多少有些失落，瓊姨好奇地湊上來，八卦的模樣又可愛又可氣。

    秋澄光被她氣笑了：“干嘛啦！”

    “沒沒沒，來，姨扶你上去?！?/br>
    “對了，瓊姨，”秋澄光想到剛才顏穎說的話，“有人在跟我媽聊天？”

    “是啊，是許少爺嘞，這家療養(yǎng)院的主人。等等咱們先去我房間坐會兒，等他們聊完了，咱們再進去，昂？”

    “嗯?！?/br>
    “那瓊姨，”秋澄光又問，“最近發(fā)生啥事兒了呀？”

    “咋、咋這么問？”

    “剛才——不是，我聽朋友說的。”

    瓊姨忽然警惕地看了眼周圍，這表情，在秋澄光看來有些捉摸不透。

    認識瓊姨這么多年，她知道瓊姨是又老實又膽大。她的膽大讓她不常露出恐懼和驚慌，但她的老實又讓她偶爾會人云亦云，上當受騙。

    因此，光是看瓊姨此刻臉上的驚懼，秋澄光沒法判斷所發(fā)事情的嚴重性。她或許有些不太容易相信周圍人的言語。她身上還秉持著幾許“眼見為實”的求真態(tài)度。

    瓊姨把秋澄光帶到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了門和窗，坐了下來。

    “我告訴你，你先別驚訝，昂？”

    “嗯?！?/br>
    “前幾天，隔壁樓有人跳樓了，本來大家都以為是自殺。結(jié)果，警察過來檢查之后，告訴院長說，是他殺?！?/br>
    秋澄光冷得抖了一下。

    “你說嚇不嚇人？”

    “嗯。我媽知道這事兒嗎？”

    “你媽？我哪兒敢讓她知道啊！現(xiàn)在啊，許少爺正在探訪那些在這里住很久的人，你mama就是其中一個?！?/br>
    “探訪這些人做什么？”

    “一來看看大家的情緒，二來，之前死去的人就是在這里住了兩年了的。”

    “等等，瓊姨，你說隔壁樓？！”

    “是??！”

    秋澄光咬住指頭：“哪棟樓啊？旬書樓？”

    “是?。≌O誒，咋啦你啊？澄光！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