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聚攏，夜幕降臨，歸于璞還沒回來，溫醒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澄光啊，給于璞打個電話，問問他什么時候回來?！?/br>
    秋澄光望向夏櫚檐：“你打?！?/br>
    夏櫚檐伸出一個指頭搖了搖，警覺地朝廚房望了眼，湊到秋澄光身旁說：“實話實說，小姨懷疑你倆的關(guān)系很久了?！?/br>
    秋澄光的心往嗓子眼上一提：“咋知道的？”

    “emmm……”夏櫚檐旁顧左右，“我說的?！牵婚_始想歪了，是我把她糾正回來的！”

    “你還挺得意啊？！”

    “還行還行——”小姑娘故作靦腆地擺了擺手，秋澄光則從下巴窘到耳根子。她沒問“想歪”到哪里去，這種事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即便想錯了，她也不敢再問。

    過了幾分鐘，見夏櫚檐還是不動，她只得給歸于璞打了個電話。

    電話剛接起來時，有些吵嚷，緊接著，便只剩下來往車輛的呼嘯聲和他的聲音：“怎么了？”

    “你什么時候回來吃飯？”

    “我今晚不回去吃了?！?/br>
    秋澄光鼓了鼓腮幫子。

    歸于璞沉默地聽了會兒她的聲音，沒聽見任何回答后，徑直解釋：“我跟許恭昶在外面，等等就回去了?！?/br>
    “好。拜拜?！?/br>
    “白。”

    電話掛斷后，夏櫚檐看著秋澄光的臉色，問：“干嘛？他不回來??？”

    “他跟許恭昶在外面吃飯?！?/br>
    “那個臭屁大哥啊？”

    “臭屁大哥？”

    “他很臭屁，今天我不是坐他車回來的嗎？他在車上給他女朋友打電話，超級自戀的?！?/br>
    “他有女朋友??？”秋澄光喃喃道。

    “干嘛，你不會……喜歡他吧？——表哥好慘哦……”夏櫚檐浮夸地喊，看電影般地，一邊往嘴里扔爆米花。

    秋澄光被她氣到翻白眼：“不是啦！我是在想，他有女朋友啊，可我剛才還覺得他倆這兩天走得好近?！?/br>
    “等等，你懷疑表哥是gay，那你們以前——”

    話還沒聽完，秋澄光圓眼一睜，重重一咳：“我沒有！我沒說！”

    夏櫚檐再一次賊兮兮地靠近她：“你還喜歡表哥吶？男人的醋也要吃？”

    *

    許久之后，秦鋆瓊和盛采薪第一次上桌吃飯，周圍坐著人，熱鬧鬧，暖烘烘，大家的面上都浮著喜色?？鞓肥且粍o形的藥，藥性時而很足，比如現(xiàn)在。

    秦鋆瓊的笑和秋澄光一模一樣，雖然她常是溫柔地微笑，但遇到快樂上頭的時候，也會爆發(fā)出“哈哈哈哈”幾聲。她的爆發(fā)亦是柔弱的，瘦削的身體往女兒身上一靠，細(xì)長的手指想要禮貌地掩住嘴，卻也掩不住燦爛的眉眼。

    盛采薪則少有這樣奔放的笑。她一向不笑，只是今天晚上，她才顯出輕松的笑容。她的薄唇始終輕輕地抿著，微微地向著右邊上揚。臉色依然蒼白，眸光也清得像蕭瑟冬日的一灘冷水，但眼里時不時會有光芒閃過。有時候，那縷光會不吝嗇地多停留幾許，裝點著她煥發(fā)出不一樣的神氣。

    夏櫚檐坐在秦鋆瓊和盛采薪的對面，目光總是不自覺地落在她們身上。秦mama的笑容固然感染人——她們母女倆都是，笑得忘卻了煩惱——那樣的笑容，盛滿了淡雅與青春；但不知為何，盛mama的笑，卻更能住進(jìn)心里。想了一會兒，夏櫚檐的腦海中浮現(xiàn)起的，是mama的笑。她的視線恍惚之間茫然了。但很快，她將自己拉了回來。

    *

    晚餐結(jié)束之后，秋澄光從秦鋆瓊的房間出來，看見夏櫚檐支著下巴坐在陽臺上，便走了過去。

    “在干嘛？”

    “看星星?！?/br>
    她往外探了一眼：“哪有星星呀，月明星稀?！?/br>
    “烏鵲南飛。”

    她們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秋澄光在旁坐下。夏櫚檐看她沒拄拐杖，問：“好得差不多了？”

    “我覺得差不多了，過幾天我又可以活蹦亂跳了！”

    “嘁——老阿姨?！?/br>
    秋澄光捋了捋氣息：“我不跟你計較！”

    “那位盛阿姨，”夏櫚檐直白開口，“我剛才一直在想，她是不是把我當(dāng)做她的女兒看待了？”

    “你這么覺得？”

    “你呢？”

    “我不清楚，”秋澄光望向夜空，“但盛阿姨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樣?！?/br>
    “你的好朋友，是高一去世的？”

    “嗯。”

    “中午瓊姨問我?guī)啄昙?，我回答高一的時候，她果真就看我了。你說，我能不能做點什么，讓她快樂一些？”

    沉默良久，秋澄光鄭重地說：“櫚檐，你沒有必要把這些當(dāng)作你的責(zé)任。盛阿姨可以在你身上找到安慰，是件好事。但她很脆弱。如果有一天，你去其他地方讀書，或者再也忘記與她聯(lián)系，對她而言，其實是第二次失去。而且，我也不想你給自己壓力?！?/br>
    “她笑的樣子，有點像我mama?！鼻把圆淮詈笳Z，夏櫚檐抬眸，靈動的一雙眼意外地流露出期待，“我很想我mama。盛阿姨看著我笑的時候，就讓我想起mama看著我笑一樣。但mama好久沒有那樣對著我笑了?！?/br>
    說到這兒，她別開眼，黯淡地垂了下來：“她對我失望透了。”

    秋澄光抱住她的肩膀。

    少頃，她問：“要不要看電影？”

    “什么電影?。俊?/br>
    “《亂世佳人》？”

    “這不是書嗎？”

    “也是一部很好的電影，女主角特別漂亮！”

    夏櫚檐振作地挺了挺胸膛，露出了笑容：“好呀！”

    秋澄光搭著她的肩膀站起來：“在我看來啊，這就是一部勵志片。我特別喜歡里面的一句臺詞，你等等看完后猜一猜?！?/br>
    *

    歸于璞回家時，身上帶著一股nongnong的火鍋味，他一走近，秋澄光便問：“你又去小條了？”

    “嗯，在看什么？”

    “《亂世佳人》，”夏櫚檐答，“澄光jiejie說，里面有句臺詞她非常喜歡，你知道是什么嗎？”

    歸于璞一邊解領(lǐng)帶，一邊看了秋澄光一眼。她的側(cè)臉閃現(xiàn)在電影光線之中，眉眼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一直以來，他都把她當(dāng)孩子。即便是那么幾年，他也把她當(dāng)作要好好疼愛的小姑娘，而不是——

    “你在想什么？”夏櫚檐在等他的回答。

    “哦——”歸于璞回過神來，掩掉窘迫，問，“讓你猜的嗎？”

    “是啊。”

    “那你就自己猜吧?！?/br>
    “這么說你知道啊？”

    秋澄光咯嘣一聲把花生米咬成兩半：“夏櫚檐！”

    “嘿，還怕人問咯！”

    歸于璞拎起手提包往臥室走：“我去洗個澡?！贝磅饬藘刹?，秋澄光這才轉(zhuǎn)眼望了過去。不知是否是幻覺，她總能看見他肩頭壓著的沉重的負(fù)擔(dān)。每天他下班回來，她都能幻聽般地聽見他疲憊的嘆息聲。

    電影四個小時，看得夏櫚檐腰酸背痛。帷幕落下時，她整個兒癱在沙發(fā)里起不來。秋澄光起身拉她，倒被她一起拉了進(jìn)去。

    “我知道——‘tomorrow is another day’——這是你最喜歡的臺詞，對吧？”

    “沒錯?！?/br>
    “為什么是這句？”

    秋澄光想了想：“感覺很有盼頭。”

    “萬一明天欺騙了你呢？”

    “明天不會欺騙我，只有我自己會欺騙自己?！?/br>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br>
    秋澄光笑著搖頭：“我從來不相信。我覺得生活就是這樣，她從沒告訴過你，你會一帆風(fēng)順。所以，有時候遇見一些困難，是情理之中?！?/br>
    夏櫚檐看著她的眼睛，在已然暗下來的屏幕前，只剩下月光從落地窗外照進(jìn)來，照亮她們。秋澄光凝視小姑娘的眼眸，忽然摸了摸她的腦袋：“所以你要相信，生活是美好，但不是一直美好?！灰钪欢〞泻檬掳l(fā)生’?！?/br>
    夏櫚檐久久不說話。秋澄光換了個姿勢倚在她身邊。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在月光下依偎了良久。犬吠聲從鄰家傳來，若在深夜，也許會讓人心頭一緊；但此時，卻讓人略松了一口氣。

    “這是生命力旺盛的聲音?！毕臋伴苌斐鍪种柑摶瘟艘幌隆Ｇ锍喂庑α?。

    “能不能告訴我，你今天在院長辦公室為什么會說出那樣的話？——你知道，我很在意?！?/br>
    夏櫚檐看向她，接住從她而來的目光。那目光像溫泉，又深得像片?！绻@個世界上有溫暖的海洋就好了。她往秋澄光懷里縮了一下，想要周身都被完全包裹。

    “我只是忽然想到，如果一個人要自殺，有人去勸阻他，能不能把他勸下來?！?/br>
    “嗯。你以前想過這樣的問題嗎？”

    “想過，經(jīng)常想。有時候我會想，要是沒有人來阻止，自己能不能救自己。”

    “你知道，日本有個歌手，叫中島美嘉？”

    “嗯。我聽過她的歌，那一首?！毕臋伴芴ы?。

    “是，”秋澄光撫了下她的眉眼，從她的眼神里，她能夠明白她在說什么，“中島美嘉說過，在她最艱難的時候沒有人拉她一把，她只好自己成為‘那個人’。你今天說的話，總是在我頭腦中揮之不去。我在想，我也許不應(yīng)該多管閑事。但我心里一直有個坎過不去。”

    夏櫚檐鼻子一酸，低下頭去笑了：“你怕我做傻事嗎？”

    秋澄光微笑著，搖頭否認(rèn)：“我怕你覺得孤單，沒人傾訴。”

    夏櫚檐用力地鼓著腮幫子，眥目望向客廳每個角落。

    “其實，我跟你一樣。在大學(xué)以前，除了盛宴，我沒有可以傾訴的好朋友。我知道一個人很孤單，所以我會寫日記，有什么話都寫在日記里?！?/br>
    “我也會寫日記?！毕臋伴軌褐曇粽f。

    “那，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寫在日記里你還覺得不夠的，想要找個人分享的話，隨時找我。我很幸運的是，上了大學(xué)以后，遇見三個很棒的舍友，我們畢業(yè)兩年多到現(xiàn)在還在聯(lián)系著。她們對我很好，讓我覺得，我也想成為一個可以給人帶去溫暖的人。”

    “你就是啊。”夏櫚檐笑起來，“我在你面前不敢放肆，你知道嗎？我不敢欺負(fù)你?！?/br>
    “拜托，我比你大，你還敢欺負(fù)我？”

    小姑娘搖了搖頭。“我初一的時候跑去找初三的麻煩，被幾個女生堵在巷子里差點被群毆?！趺礃?，是不是很社會？”她艱澀地笑了笑，“所以你要知道，我mama有多討厭我……她討厭我，才會把我扔給同輩的哥哥，讓哥哥把我?guī)У诫x她一百多公里的城市……我好羨慕j(luò)iejie你跟你mama的關(guān)系，我也想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