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暮曉后，李衍轉(zhuǎn)身上樓回家，心里六神無主、坐立不安。

    大哥的話還在他的耳邊回蕩。

    他說邁邁不是暮曉的孩子，十幾年前就驗過了。但是如果不是暮曉，會是誰？

    李衍試圖在記憶里搜刮任何可能，但是如同踏進了一個狹小的白色空房，里面一眼望盡，一無所獲，什么也沒有。

    他站在白色房間里，只覺得四周的墻壁和屋頂都越逼越近，越縮越小，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今天早上起晚了還沒吃過東西，剛剛又被暮曉叫出去跑了一趟，現(xiàn)在更沒有食欲了，只覺得胸悶頭暈，還有點想吐。

    他在沙發(fā)上呆坐了一會兒，起身回房間拿電腦，開機上網(wǎng)。

    搜索“什么情況下會懷孕”。

    他看了很多網(wǎng)頁，有人說去游泳池會，泡溫泉會，去公廁也可能會。都說得振振有詞。

    李衍也很想相信這些話，他現(xiàn)在幾乎是慌不擇路地想要尋求救命稻草了，但這些說法也太天方夜譚了，看起來就是在為出軌找借口編故事。

    而且又不是氪星來的小蝌蚪，怎么可能在含氯的游泳池水和高溫的溫泉水里活下去的呢？

    而且他記得很清楚，那年暑假，他沒有去過游泳池和溫泉。首先他不太會游泳，就算是學校上游泳課，也幾乎不下水。溫泉就更不會去了，大夏天的去什么溫泉呢？說到公廁，他記得當時他好像在快速配對酒吧的洗手間里睡過一覺，可是他沒有自己真的有上廁所的記憶，他褲子都沒脫，就是坐在里面睡覺而已，也不可能。

    那還會有什么可能呢？

    李衍的手停留在鍵盤上，想了一下，打出更詳細的搜索關(guān)鍵詞：“beta沒有記憶卻懷孕”。

    隨后網(wǎng)頁跳轉(zhuǎn)，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上萬條結(jié)果。他摸到鼠標，準備一條條地往下看，但才看到第三條，便已經(jīng)瞳孔一縮，不自覺地睜大了眼睛。

    那是一條新聞。確切地說，是一條十幾年前的舊聞。

    他和佩儀曾經(jīng)去過的那家酒吧，出現(xiàn)了連環(huán)迷jian案件。作案者數(shù)月后才被抓獲，但他們只承認證據(jù)確鑿的那幾樁，不肯供述到底禍害了多少人。因為受害者們都在藥物的作用下失去了記憶，所以據(jù)推斷有許多受害者依然蒙在鼓里，可惜的是已經(jīng)無從追查。新聞的最后還有一句溫馨提示，說犯人們使用的藥物有促孕作用，如果有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突然懷孕，一定要及時尋求幫助。

    時間和自己的吻合得上。

    李衍的心一瞬間好像停止了跳動，同時冷汗直冒、目眩頭昏，天花板的頂燈在團團旋轉(zhuǎn)。

    難道邁邁……邁邁是……

    突然之間，他為什么會傻乎乎地坐在酒吧的洗手間睡覺這件事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突然明白了前因后果，再次涌起一股想要嘔吐的惡心感。

    他趴在洗手臺上干嘔了一陣，但是什么都沒吐出來。最后只能洗了臉坐回沙發(fā)上發(fā)呆。

    最初的震驚和惡心緩過去了，隨后出現(xiàn)的是氣憤，氣怎么會有人這么壞，氣了一陣情緒又低落下去了。

    心里混混沌沌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偶爾有幾個成型的念頭像流星一樣飛快地劃過去。大哥說他笨真的沒說錯，他這么多年居然一直什么都不知道；而且還連累了邁邁：邁邁好無辜，什么都沒做就攤上了這樣的身世，才會讓大哥屢屢挑他的刺。

    他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的時候，忽然被來電鈴聲打斷了思緒。

    打電話來的是大哥的秘書。

    李衍相當納悶，不知道秘書為什么要打給他。接了電話，秘書吞吞吐吐地說，剛才和他一起來公司的那個人折返回來了，跟李總在辦公室里打了一架。她的話說得相當委婉，李衍聽了好久終于明白，大哥好像臉上掛了彩，現(xiàn)在已經(jīng)氣沖沖地回家了。

    李衍也沒想到會鬧成這樣，他們真的打起來了。他隨即打了電話給大哥，想問問他情況怎么樣。但大哥當然說什么事都沒有。

    李衍想起秘書的話：“暮曉是不是打你臉了？”

    “……”大哥很不屑地說，“我沒事，你有閑心關(guān)心我不如關(guān)心一下那只鴨子，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急診科掛號排隊呢?！?/br>
    李衍見他說得輕描淡寫、又覺得他們兩人都很有分寸，情況應(yīng)該不太要緊，于是安下心來。問完了打架的事，他就又想起了剛才繚繞在自己心頭的問題，忍不住問：“……大哥，你說，邁邁的事……是不是我……那時候被……？”

    他抱著微弱的希望期待大哥會斷然否認，但是大哥聽了之后沒有回答，只有沉默。

    他默認了。

    李衍大受打擊，幸好剛才上網(wǎng)的時候已經(jīng)做了一些心理準備，不至于因此頹喪崩潰。他躊躇了一會兒終于說：“大哥，我剛剛看到網(wǎng)上說現(xiàn)在有那種大數(shù)據(jù)的人口基因庫，可以比對出親緣人士，你應(yīng)該能聯(lián)系到的，你能不能找人幫我匿名地查一查……”

    十幾年前還沒有這種技術(shù)，但是今非昔比，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在短暫的時間內(nèi)做大樣本的篩查了。如果數(shù)據(jù)庫里有那個人的資料，那很容易就能找出來。

    李延此前不太了解這種篩查，但聽了他這個要求，立即感到十分意外：“……你真的想查？”他原本以為老二會膽小退縮不敢追討真相呢。

    李衍說：“……你幫我問問，我覺得能查還是要查……”

    李延說：“那我找人打聽一下。不過結(jié)果出來之前，你答應(yīng)我不能跟任何人說。任何人都不行，知道嗎？”

    李衍嗯了一聲，答應(yīng)下來：“快的話應(yīng)該幾天就能出結(jié)果了……”

    李延說：“到時候看看吧。反正你記好了，等我消息，不要跟任何人講這件事?！彼麖娬{(diào)了好一陣子，最后破天荒地夸獎了一下李衍，“不錯，大哥還以為你會不敢面對呢。”

    其實李衍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我剛剛一直在想要怎么跟alex說這件事，如果他知道了，一定會鼓勵我去把那個人找出來，不能讓他這樣逍遙法外……”

    大哥立即打斷他：“——不許跟人說！誰都不行！你剛剛才答應(yīng)我的，這就忘了？”

    “……”李衍說，“……那我等結(jié)果出來了再說。”

    大哥說：“你就不能不說嗎？這是你自己的隱私，憑什么要跟他說？還有啊，你跟他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我事先一點都不知道，剛才被人當面那樣扇臉，場面多難看？”

    他說的是剛才暮曉拿出照片讓他措手不及的事。李衍努力想要辯解：“……我以為你多少知道一點呢……你不是一直找人跟蹤我嗎。”

    大哥不耐煩地說：“上次你不是發(fā)脾氣掛我電話了嗎，之后我就沒讓人跟你了，滿意了沒？”

    雖然不找人跟蹤自己其實算不上是什么恩惠，但李衍聽了突然覺得很感動：“大哥……”

    大哥說：“行了，別rou麻了，你跟alex是怎么一回事？”

    李衍揣摩了一下語氣，盡量平淡地說：“……我喜歡他。”這種同性|戀傾向的話在家里是不能隨便說的，要是說得語氣重了，感覺大哥會發(fā)飆。

    果然，即便是這么平淡的語氣，也已經(jīng)讓大哥發(fā)出了嫌棄和不滿的哼聲，但是還好，大哥最終忍耐住了沒有罵他。過了一會兒，大哥開口說：“老二……”他遲疑了一下，“其實你怎么會喜歡男的，不覺得和男人很惡心嗎？”

    雖然他話說得不好聽，但這是李衍有記憶以來，大哥第一次這么認真地跟他商討起性|取向的事。他有點受寵若驚，連忙回答：“不會惡心啊……”

    大哥打斷他：“那你怎么知道你喜歡男的？誰告訴你的？”

    李衍說：“這個不用人告訴我啊，我自己有感覺的……”他想了想，決心說清楚自己的感受，“而且生理反應(yīng)是騙不了人的吧……”

    大哥的保守程度沒爸爸那么高，但是聽到這種話還是反應(yīng)很大。他立即很嫌棄地“噫”了一聲說：“算了算了，別說了，當我沒問過?！?/br>
    “……”李衍屏息等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發(fā)問，“那，那我跟alex，你不反對吧？”

    大哥很暴躁：“……我還能怎么反對？我難道還能把你關(guān)起來？”

    李衍聽到這話很高興：“太好了，我們今晚本來就商量好要回家跟你們攤牌的……那我們今晚見？”

    大哥拒絕：“今晚不行?！?/br>
    李衍說：“那明晚？”

    大哥說：“最近幾天都不行，我不見客。”

    李衍很納悶：“為什么？”隨即他想到了秘書說的話，立即大驚失色，“……暮曉真的打你臉了？”

    “……”大哥說，“就破了點皮，沒事，幾天后再說吧?！?/br>
    “那也好……”李衍算是安下心來，回想了一下今天所接收到的超載的信息，忍不住感嘆道，“還好有大哥你在……我剛剛緊張得都吐了?！?/br>
    大哥問：“生病了？”

    “沒有，”李衍急忙解釋，“很小的事，可能是因為早上沒吃東西低血糖——不知道為什么最近老是餓，加上有點擔心……”他不停地強調(diào)自己身體健康，一切無恙，最近胃口還離奇地好，顛來倒去地解釋了半天，大哥一直沉默地聽著。他原本以為這個話題可以翻頁過去了，沒想到突然聽見大哥罵了一句，然后便撂下了一句狠話：“——你現(xiàn)在就讓alex滾過來見我！”

    李衍嚇了一跳，不知道為什么好好地大哥就生氣了：“……不是說過幾天再說嗎？”

    大哥說：“現(xiàn)在就讓他滾過來！”

    李衍膽戰(zhàn)心驚：“……你找他干什么？……有話可以先和我說……”

    大哥說：“什么意思，我要跟他說幾句話都不行？”

    李衍說：“不是不行……他現(xiàn)在在上班走不開啊……”其實他真的不想讓alex過去，因為聽大哥的語氣好像隨時會咬人。

    大哥的耐心很快耗盡了：“你不叫他是吧，那我自己打給他?！崩钛苓€來不及回應(yīng)，大哥便干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

    完了完了，不知道剛才哪句話沒說對踩了大哥的尾巴。李衍感覺心急火燎、十萬火急，連忙搶先打給alex，想通風報信把即將到來的危險告知給他聽。

    alex很快就接了電話。

    李衍急匆匆地告訴他：“alex，我大哥知道我們的事了……他說要找你談話，他要是打給你你千萬別接……”

    alex說：“很好啊，為什么不能接？……你現(xiàn)在在哪，在家嗎？”

    李衍說：“嗯我在家……我大哥現(xiàn)在在發(fā)火，我怕他找你麻煩?！?/br>
    alex很輕松地說：“沒關(guān)系，我跟他好好說。”

    他根本沒意識到問題有多嚴重。李衍很焦急地解釋說：“不是啊，我大哥發(fā)火的時候真的很恐怖的，你不要接，他要是打給你，你就拉黑他?！?/br>
    話音剛落，他便聽到了電話那邊傳來的來電鈴聲。alex“啊”了一聲：“說曹cao曹cao就到，有電話打過來了。尾號是888，應(yīng)該是你大哥吧？”

    李衍說：“……是，千萬別接！”

    alex嘀咕道：“你們?nèi)艺嫦矚g8這個數(shù)字……”他頓了頓說，“不要擔心，我好好跟你大哥講，我相信他是講道理的……等下我再打給你。”

    李衍還來不及勸阻，他便已經(jīng)轉(zhuǎn)了線，接大哥的死亡來電去了。

    ※※※※※※※※※※※※※※※※※※※※

    回來晚了～明天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