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 七
拽著沈玄英一路跑, 跑過了好幾條街, 葉青幽才停下來。 他氣喘吁吁地彎腰扶著膝蓋,心想:好個墨泠, 居然膽子那么大,敢在傷勢還沒好全時跟著他們。他難道就不怕被沈玄英發(fā)現(xiàn)? 而且跟著也不說他了, 都回頭看見他了,他也不知把頭縮回去,究竟是膽子大到全然不怕,還是有足夠的信心覺得沈玄英不會回頭? 果然魔族心, 海底針。 不過也幸虧墨泠探了一下頭, 讓葉青幽心間浮上了一個念頭。 他想去打探關(guān)押魔將的大牢何必偷偷摸摸的呢, 那種地方守衛(wèi)必然嚴(yán)謹(jǐn),稍不注意便會暴露,引來更大的麻煩。偷偷去本就是下下策,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走進(jìn)去。 葉青幽扶著膝蓋喘氣道:“掌門,我聽說仙盟大會時你們雖沒抓到墨泠大魔王, 但你們抓到了他手下的幾名厲害魔將?!?/br> 他聲音本就有些微微沙啞,平時聽起來俏皮可愛極了, 如今喘著氣音色更加沙啞, 竟別有一番趣味。 沈玄英靜靜聽完他的說話聲,才道:“嗯?!?/br> 葉青幽直起身,仰頭看他, 語態(tài)俏皮:“那, 能帶我看一看嗎?” 有什么比掌門親自帶著進(jìn)去, 更安全、更不會讓人懷疑的? 介時,就算魔將被墨泠救走,任誰也不會想到是葉青幽通風(fēng)報信的。 沈玄英靜了一會,才道:“你要看他們做什么。” 葉青幽的所作所為,完全符合他本人的個性。他冷哼了一聲,故意在臉上露出一絲厭惡,毒辣道:“我能不去好好看看他們么?畢竟不是他們我也不會被箭射中,不會因為傷勢昏迷了一個月,現(xiàn)在更是連仙盟大會都參加不了?!?/br> “這都算了,可現(xiàn)在我身體中毒素未清,誰曉得我過幾天還有沒有活著?!?/br> 他可真算是抓住沈玄英的所有死xue,故意用這些話引起他的憐惜,短短兩段話,既提醒了沈玄英他和魔族的“一箭之仇”,率先將自己撇的干干凈凈,又體現(xiàn)出他睚眥必報的本性,使得這個要求顯得自然無比,合情合理。 果然,沈玄英再不懷疑其他,立馬起了憐惜之心。他將一手放在他的肩上,迫使他看著自己,再無比堅定地道:“不會的。有我在,你不會有事?!?/br> 葉青幽看著他的眼睛,做戲做足全套,撇了撇嘴,頭一次有些委屈:“我是相信掌門,可誰知道不會有意外呢?而且掌門你突然帶我出來,這就好像是在完成我最后的心愿,最后縱容我一次……” 沈玄英認(rèn)識葉青幽那么久,見過這個少年的很多面目,但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一絲委屈的神情,又聽他如此說,當(dāng)即扶上他肩膀的手重了些,打斷道:“不會的。信我?!?/br> 他的語氣認(rèn)真極了,微微壓下的聲音低低的,一改往日的溫柔,竟顯得隱隱有些霸氣,有讓人立馬信服的能力。 實話說,葉青幽就算是個壞人,可還是挺喜歡他這類人。 總會或有或無地突然感動到人,就算葉青幽并不在乎,但他的心依舊是rou長的,也會被小小地感動到,哪怕這種感覺只是一瞬間。 更何況,他當(dāng)年最崇拜、最想接近的人就是這位掌門。 但是?,F(xiàn)在的葉青幽早已變了,當(dāng)年他最崇拜的人,最后還就是他親手殺死的。 所以他只能在心底吐一下舌頭,不痛不癢地道:對不起啦,沈玄英。要怪就怪我是個壞人吧。 他做出一副被感動到的模樣,歪頭笑道:“聽掌門這么說,我就放心了。不過,我還是想看看魔族的那幾個魔將,他們可都算是偷襲我的人,我想親眼看看他們在牢中有多慘,還能不能繼續(xù)威風(fēng)?!?/br> 沈玄英笑道:“好。” 雖然說葉青幽是個壞蛋流氓,但他左不過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少年而已,就算手段再陰險狠毒,也有孩子氣的一面?!拔蚁胗H眼看看他們在牢中有多慘,還能不能繼續(xù)威風(fēng)”,聽聽這句話,很明顯就是那種仗著有靠山,而嘚瑟的將尾巴翹高的少年郎。 他不知,葉青幽的目的就是要他這樣想。 他的想法越往這邊靠,葉青幽就越安全。他笑,葉青幽也笑起來。 …… 回到星云派后,墨泠讓一些小魔物制造了些混亂,再次將沈玄英引走。 小魔物們靈力低,不是沈玄英的對手,他這一去回來的必定很快。 時間緊迫,葉青幽找到跟了他們一路的墨泠,墨泠還未開口,一個字都沒說,葉青幽便道:“你不必多言,我知道你要說什么。” 他抱著手靠在墻上,一張俊秀俏皮的臉上半點表情都沒有。 他雖讓墨泠不必多言,但墨泠沉默片刻,還是上前幾步,道:“今天我一路跟著你們?!?/br> 葉青幽神情又冷漠了一分:“所以呢?!?/br> 墨泠不是人,他不是很懂人過于復(fù)雜的感情。 他實事求是地答復(fù)道:“這次我近距離觀察了沈玄英,他是一個……一個很好的人?!蹦鲋滥苄稳莺萌说脑~語不多,所以思考了好一陣,他還是決定不用多余的詞語評價沈玄英。 “好人”二字,已經(jīng)足矣,且將沈玄英這個人道得清清楚楚。 葉青幽道:“好人又如何?!?/br> 墨泠漆黑的雙眼盯他一陣,似乎在思考他和沈玄英之間到底有什么仇。想來想去實在不清楚,只好問:“你幫我等于害了他,你不會后悔嗎。” 葉青幽斜眼掃了他一眼:“當(dāng)然不會。我和他雖然都是人,卻是不同性格,不同地位的人。說的簡單些,他是好人,我是個壞人。他好的沒有原因,我壞的沒有原因。我?guī)湍悴⒎鞘且驗樗?,認(rèn)識他或者不認(rèn)識他,我都會幫你,因為現(xiàn)在幫你,就是幫今后的我自己?!?/br> 墨泠一定聽不懂他的這番話,不過聽不懂沒關(guān)系。 反正墨泠現(xiàn)在是弄清楚了,沈玄英是個好人,葉青幽是個隱藏很深的壞人。 反正據(jù)目前來看,葉青幽幫的是自己。 墨泠是魔,葉青幽愿意幫他,他當(dāng)然樂意至極。 “三天后,他會帶我進(jìn)地牢中。你人形的變化能力不行,其他的怎樣?比如一些小動物,像是一些小蟲小鳥的小東西,你行不行?” 墨泠道:“可以。雖然也不擅長,不過應(yīng)該可以瞞過他的耳目?!?/br> 葉青幽道:“那好,三日后的清晨你就到九華仙府外等著,一見我們,你就快點跟上。地形我?guī)闳タ?,我修為很低,沒有能力替你劫獄,最多在你預(yù)備劫獄的當(dāng)天,引開他?!?/br> 墨泠劫獄的實力足夠,只是不清楚地牢內(nèi)部的情況,不敢貿(mào)然行動。 有葉青幽的幫助,他還能帶走沈玄英,劫獄的成功率便高達(dá)十成,這對墨泠而言,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葉青幽道:“劫獄后,你準(zhǔn)備帶著部下去哪里?” 墨泠手往一處指:“我就快渡劫了,需去到那邊的深山中藏起來,顯出原形預(yù)備渡劫。” 葉青幽臉上終于有浮現(xiàn)出一些笑容,墨泠越強(qiáng),他就越有保障:“你快渡劫了,我也快進(jìn)入筑基后期了,一到后期,離金丹期也就不遠(yuǎn)了。成為金丹期修士后,許多事都得打算起來,不像現(xiàn)在這么清閑了,也許等你劫獄后,你我再見,你已是化神期,我已是金丹后期。” 墨泠突然道:“既然你決心幫我,幫我后難說不會遭人懷疑。與其呆在這里,不如跟我一起離開吧?!?/br> 這句話,讓葉青幽心中一熱。 多年前,墨泠也曾對他說過類似的話,可惜葉青幽并沒有答應(yīng)他。 曾經(jīng)沒有答應(yīng),現(xiàn)在葉青幽也不能答應(yīng)。 他搖搖頭:“算了。不過,謝謝你。” 他不愿一起走,墨泠也不強(qiáng)迫。 葉青幽道:“你手下大將極多,等你劫獄成功后,能否幫我一個忙。” 魔族對恩人一向有求必應(yīng):“當(dāng)然。” 葉青幽看向天邊,手指撫摸著劍柄上的花紋,輕輕道:“我有一個好友,名叫夏不遮。我雖精通傀儡術(shù)和機(jī)關(guān)術(shù),但我和他的關(guān)系實在是太好了,只要我稍稍有多余的一點動作,都會被他發(fā)現(xiàn)。所以,我想請你,幫我監(jiān)視住他?!?/br> 墨泠在星云派也算有一段日子,作為本次仙盟大會的魁首夏不遮,自然名氣非比尋常,他也聽說了此人不少事跡。 墨泠道:“監(jiān)視他?為何?” 葉青幽不便對他說太多,只道:“我的直覺告訴我,我的這位好友他非常不簡單。也許再過不久,他就會變了,他變得和從前不一樣我不怕,可是我想知道為什么?!?/br> 若要問,葉青幽到底恨不恨夏不遮。 答案肯定是恨的。 可以這樣說,如果不是夏不遮,他就算還是做不了一個好人,但至少不會壞的如此徹底。 被壓在地底受五十年的極苦時,葉青幽幾乎將夏不遮恨到骨子中。 可恨歸恨,他始終想知道,為什么?想親自問他一聲,為什么? 但可惜,從前當(dāng)他瘋狂地找他、想法設(shè)法混進(jìn)星云派打聽他的消息,想再見他一面時,卻崩潰地聽到夏不遮死了。五十年前就死了,現(xiàn)在尸骨都爛得不知去哪里了。 再打聽夏不遮是如何死的,答案竟是無人知曉,人人都說的磕磕絆絆,講不出個所以然。 世上大概最令人憤怒的就是這種情況。 你最在乎的人害了你,將你害的凄慘不已,等你想去找他,向他要個說法,亦或是報仇時,卻得知這人早就死了,死因還全然不知。 真是有氣無處撒。 當(dāng)年不明白的事,現(xiàn)在既然有機(jī)會重來一次,葉青幽當(dāng)然要弄個明白,至少不會讓自己稀里糊涂地被害。 墨泠現(xiàn)在尚不知他和夏不遮的恩怨,但聽他說夏不遮會變,還是同意幫他這個忙。 最后,告別之時,墨泠將今日放在心上的一個問題想了好久。 他問葉青幽:“今天跟著你們,你們在一家酒樓時我聽到你說的那個故事了。我不是有意聽的,可我想問問你,這個故事是真實的嗎。” 葉青幽道:“對啊,確實是真實的。故事的主角還就是我認(rèn)識的一個人?!?/br> 墨泠微微睜大了一點眼睛:“你認(rèn)識的人?” 葉青幽笑道:“對啊。這樣好了,等你離開星云派后,我們再見面時,我就跟你說后面的故事?!?/br> 聽他不止認(rèn)識那個人,還要再接著講那人變壞后的故事,墨泠頓時開心極了。 雖然他完全沒表現(xiàn)在外表上,但根據(jù)他離開時那與往日截然不同的走路方式,葉青幽還是看得出來,他高興極了。 葉青幽也趕緊往回走,路上靜悄悄的,只有一輪彎月掛在空中。四周的樹被風(fēng)吹得沙沙作響,反倒一點也不吵,更顯得四下寂靜無聲。 “這傻蛟,聽個壞人的故事而已,也能讓他那么興奮?”葉青幽嘀咕一聲,轉(zhuǎn)念又想,突然明白了。 不管他和墨泠如何相處,哪怕看似十分融洽,可這也僅僅是因為對墨泠而言,他是自己的恩人,對葉青幽而言,墨泠也算他的恩人。 正因兩人有這種關(guān)系,所以顯得十分融洽,瞧不出任何的不對之處。 但除去他們倆這種特殊的存在,魔族和人族間可是有著不共戴天的大仇。昔年魔族被人族打入地底,不見天日千余年。而魔族昔年吃盡人族近百萬人,人族對他們的仇恨非常的強(qiáng)烈。 葉青幽有兩個想法,第一還好魔族恩怨分明,對待恩人始終是特殊的。第二墨泠那么想聽后面的故事,肯定是想聽人族是如何自相殘殺的。 葉青幽估摸著,肯定殺的人越多,戰(zhàn)事越慘烈,墨泠就越高興。 “嘖?!比~青幽叼著根嫩草,砸了下嘴巴。 眼見來到星云峰下,他正準(zhǔn)備御劍飛上去,就突然聽到一顆樹后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謝謝您。” 葉青幽立即頓住腳步,心中還未有任何想法,身體便下意識地收斂了氣息,藏身到樹后。 他挺直了身體,背部緊貼樹干站著。若是他有一雙像小兔子那么長的耳朵,此時必定高高立起。 熟悉的聲音道完謝,另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又立即響起:“星云峰下有禁制,大修士不受影響,可你們筑基期的弟子會受到很大的影響。將這件披風(fēng)披上吧,明日下午還有比賽?!?/br> 那熟悉的聲音又再次道謝:“多謝黎峰主。” 葉青幽聽得一愣,控制不住地幾次探頭,卻只看見自己熟悉的夏不遮披著一件過長的黑色披風(fēng),微笑著站著。他看不見另一個人,卻幾乎不用看都知道那人是誰了。 葉青幽甚少呆愣地那么厲害,站在原地幾乎懵了。 怎么回事?我昏迷的這些天發(fā)生了什么?這倆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 關(guān)鍵是假如他真沒聽錯,另一人真是黎陌,黎陌這人幾時變得如此有人情味,還會注意到風(fēng)大別人會冷這種事! 葉青幽沒忘,就在不久前,他傷勢還嚴(yán)重的時候,黎陌受沈玄英的囑托來照顧他時,都是怎么照顧的。 不是葉青幽詆毀他,但像黎陌這種寧愿熱天里穿披風(fēng)捂出痱子,也不會想到把披風(fēng)脫下來讓給別人的人,現(xiàn)在居然會冷天遞披風(fēng)了,簡直不得了了! 葉青幽控制不住自己往后輕輕一挪,再將頭小心探出去。這次總算看清另一人了,只是有些不太巧,他看過去時,正好看見黎陌替夏不遮拉緊了胸前的披風(fēng),淡淡道:“我送你回去吧?!?/br> 葉青幽唇角使勁抽了抽,就在這時,一個白衣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xiàn)在他身后,輕輕地喘著氣,似乎是找了他很久:“幽幽……” 誰知,沈玄英的話還沒說完,葉青幽就立馬回手扯住他的衣角,拉著他一起過來看,怒道:“你看你師弟,你管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