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尸首不見了？

    聲歌抬了抬眉毛，朝著棺材里頭看。只見棺材里面鋪著厚厚的錦緞喜字棉被，被子四周還散落著弓箭、扳指、鳳冠之類的物什，但被子里空空如也，完全沒有尸骨的影子。

    苻亮一指棺材：

    “來吧，怎么解釋？”

    聲歌努力冷靜。棺材里的弓箭、扳指都是自己的心愛之物，而鳳冠是皇后才能享受的服制，這棺材明顯是苻亮安置自己尸首用的。

    那么為什么自己的尸骨不見了？難道地獄重生服務(wù)的cao作，是把自己死掉的rou身再復(fù)活？那這不叫重生，稱作僵尸更為恰當(dāng)。

    聲歌看了苻亮一眼，只見苻亮胸有成竹地瞧著自己，似乎勝券在握。

    這時一名暗衛(wèi)急匆匆地沖進(jìn)了殿里：

    “陛下，找，找到了！”

    侍衛(wèi)長陳情楞了一下：

    “找到什么？”

    “尸首。尉遲聲歌的墓在夏天被水淹了，當(dāng)時棺材漂了起來，而且完全傾斜，尸首也從棺材里落了出來?？赡苁呛髞碛职l(fā)了幾次水，棺材不知怎的又立住了，我們?nèi)ヌ讲榈臅r候尸首落在了泥里，一時沒有發(fā)現(xiàn)……”

    “現(xiàn)在尸首呢？”苻亮搶先到。

    只見兩名侍衛(wèi)兜著一張床單，將一個人形的物事抬進(jìn)來放在了地上。苻亮上前一步掀開了床單，一具穿著紅色華麗服飾的骨架露了出來。苻亮蹲在地上，直接將骨架的骷髏頭拿起來去看里面的牙，看了半晌，滿臉茫然。

    陳情面露猶疑：

    “陛下，到底是不是……？”

    苻亮在地上坐了片刻，站起身道：

    “即便她的尸首沒有丟，也不能說明你不是。江湖傳說，一些茅山道士精通邪術(shù)，只要用人的指甲和頭發(fā)施法，就能令人完好如初。你是尉遲聲歌，如果我錯認(rèn)，眼睛挖出來給你當(dāng)彈球。”

    聲歌感覺大殿里漸漸充滿了人和木頭腐敗的氣息，捂著口鼻不住咳嗽：

    “聽聞當(dāng)今圣上智謀機(jī)斷，看來也是言過其實。如果這江湖傳言是真，一定有人把先王、先先王都復(fù)活，您這王位還坐得穩(wěn)？”

    苻亮有些語塞，做了個農(nóng)民踹的動作。

    大殿中陷入了沉默。幾名侍衛(wèi)感覺，這場論斷真假的斗爭已經(jīng)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抬杠，一切都開始偏離預(yù)定的軌跡。

    忽然間，苻亮眼睛一亮：

    “尉遲聲歌，我最后問你一次，你認(rèn)還是不認(rèn)？”

    “天地郎朗日月昭昭，屈打成招，民女?dāng)嗳徊粡?！?/br>
    苻亮看了陳情一眼：

    “將尉遲泰裕的尸首挖出來。”

    聞聽此言，聲歌心中咯噔一下。

    所謂滴血驗親，活人與活人固然能驗，死人與活人其實也能驗。北周的法制實踐表明，如果活人的血能滲透到某個死人的骨殖里，那么兩人就有直接的親緣關(guān)系，反之則沒有，這種仵作技法通常被用來判斷兇案。

    當(dāng)日判官說過，尉遲聲歌二十二歲的軀體就是地府給自己的裝備，這說明不管這軀體是怎么變出來的，自己身上的血rou都與真的尉遲聲歌一般無二。正因如此，自己的相貌、聲音才和過去完全相同。與此同時，判官為了方便自己行事，將手腕上原本的傷疤拿掉了。但即便如此，一旦滴血驗親，自己的真實身份還是會立刻曝光。

    怎么會將這回事忘了？

    眼見陳情即將走出大殿，聲歌緩緩跪下：

    “且慢，我認(rèn)了?！?/br>
    苻亮一喜：

    “你……你真的認(rèn)了？”

    聲歌撇了下嘴：

    “陛下，小女子只是一介平民，不過想借著自己的容貌享受一下榮華富貴。沒想到為了這區(qū)區(qū)小事，您先將尉遲世家的小姐挖了出來。這也罷了，如今您又要把尉遲將軍的尸骨挖出來。雖然他意圖謀反，但到底曾經(jīng)是我國名將，我如何擔(dān)待得起？您要我認(rèn)什么，我都認(rèn)了，您不要挖來挖去了。”

    苻亮露出一個得意的表情，細(xì)長的手一揮：

    “給我挖！”

    聲歌無力地坐在了地上。親爹啊，我也真的沒辦法了，反正您的魂魄也已經(jīng)轉(zhuǎn)世，尸體就當(dāng)出來觀光一下好了。

    過了一個多時辰，又一具身量寬大的骨架被拉了進(jìn)來，苻亮一把拉過聲歌的胳膊，拿出匕首在右手原本有疤的地方劃了一刀，兩滴血落在了尸體發(fā)黃的腿骨上?？赡苁鞘а^多，聲歌有點腿軟，卻被苻亮從身后架住了兩邊腋窩。時間仿佛靜止了。

    不知過了多久，苻亮忽然松了手往前沖去，聲歌猝不及防，差點坐在地上。一眾侍衛(wèi)圍攏著尸骨相對以目，只見兩滴血緩緩地淌在腿骨旁邊，卻沒有一絲血滲進(jìn)骨頭里。

    還有完沒完了，這又是什么轉(zhuǎn)折？

    聲歌瞪大眼睛看著地上的尸骨。難道說地府給自己的rou身這么萬能，連血都變得不一樣了？

    苻亮一把拉住陳情的前襟：

    “你們搞錯沒有，這是尉遲泰裕？”

    陳情急道：

    “絕對沒錯，尉遲泰裕在皇統(tǒng)六年南征，被南將用弓箭射中了右腿，因此右腿骨上有個洞?！?/br>
    幾人的目光頭投向尸體的右側(cè)腿骨，上面實實在在有個箭簇射出的孔，而且四周還生有骨茬，可見此人死前很多年受過傷，而非死后被人在腿上鑿出了洞。

    見眾人齊齊盯著尸骨小腿，聲歌心思一動，用余光看向尸骨的牙。

    不對！

    不是。

    聲歌知道，尉遲泰裕只有一邊長有虎牙，尉遲家說這是下山虎相，乃猛將之才。但人通常不會關(guān)注別人的牙，不是特別熟的親人或者抱在一起舌吻過，一般人不會知道別人的虎牙長成什么樣。

    看來有人把尸首掉包了，而且做得極其妥帖。此人知道尉遲泰裕的腿傷，可見對當(dāng)年的事十分熟悉，但卻又不知道尉遲泰裕的虎牙，或者實在找不到腿傷、身型、牙齒都一樣的尸首。

    判官總不能連掉包尸體的事都完整包辦吧。如果對人間的事這么萬能，還需要自己來執(zhí)行天意嗎？

    …………難道說？

    大殿內(nèi)的氛圍忽然變得僵硬又怪誕。苻亮胸膛起伏呼吸了半晌，揚手將聲歌推倒在地：

    “沒天理了，從來就沒有過。滾，給我滾?！?/br>
    聲歌踉蹌幾步重重跌在地上，疼得哎呦一聲，心中暗道：

    本來以為證明了自己不是真的尉遲聲歌，好歹也能被賜個飯碗，多少封個少使、良人什么的，也能慢慢圖謀。沒想到是送命題，是真的不行，是假的直接就滾了。

    難道如今苻亮這么挑嘴，非得要個真貨？既然如此，當(dāng)初不要把尉遲聲歌逼死多好。哎，男人。

    陳情會意，示意兩名侍衛(wèi)將聲歌拉下去。聲歌被拖出大殿，決定最后拼一下演技，于是做出一個浮夸的傾斜伸臂姿勢：

    “陛下！您這是何苦，難道您希望我是反賊之女嗎？我雖然不是尉遲聲歌，但也一定會好好伺候您的！尉遲聲歌會的我一定學(xué)會，她不會的……我也能會！奴婢一定以讓您開心為己任，以滿足您的欲望為目標(biāo)。啊，您就是我的上帝呀，陛下?。?！”

    陳情嘆了一聲：

    “姑娘，別叫了，你算是徹底完了?！?/br>
    聲歌又被拖回了御苑，這次待遇更加糟糕，連水和飯都沒了。聲歌想著，來都來了，不管情況多么慘，戲也要做全套。畢竟苻亮這人經(jīng)常搖擺，說不定冷靜幾天后就沒魚蝦也好，又把自己收下了。無法，聲歌聲音嘶啞地拍著窗棱：

    “放我出去，我要見陛下！我可是相爺送的，也樂意為陛下當(dāng)牛做馬！必定以陛下的快樂為己任，咳咳咳……”

    幾名宮人聽見聲音，緊張地端著飲食快步走過，好像聲歌是一團(tuán)活體的瘟疫。卻見一名小太監(jiān)皺著眉頭走了過來，怒目道：

    “閉嘴，你驚擾陛下心神，陛下還能見你？”

    聲歌深吸了一口氣，還想要再拍，誰知小太監(jiān)四下看看，悄悄遞進(jìn)來一片卷著水的葉子和幾塊饅頭，壓低聲音道：

    “王爺叫你別怕，也萬勿有自暴自棄之念，他正在籌謀救你出去?！?/br>
    聲歌一愣。

    王爺，哪個王爺。不會是苻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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