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臺班憶舊3
鳥籠中的老西兒悅耳地啼叫起來,往常師兄妹幾個聽見鳥叫就知道這是師父來喚他們吊嗓子。晚琴聽見鳥鳴卻仿佛吃了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正扯著俞承秋的衣襟,已然在他懷中癡纏許久了。她慌里慌張地行禮,請安是慢功,且慢條斯理兒地蹲呢,她急得像打醋似的,俞承秋便同她戲謔,"瞧這一大清早,就給我請了個大左腿安兒!" 俊豐并二寶呵欠連天地從房中走出,個個兒行了禮。俞承秋拿了胡琴,道:"今兒個去河邊遛遛嗓子。" 俞先生帶徒弟們吊嗓子不拘地點,若時附近有山,就到山中,謂之在山中吊嗓,腔兒里有風聲;若是附近有水,就到河邊,謂之有水音兒;若是在城里,就去遛城墻根兒,這倒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們作藝的吊嗓子都愛遛墻根兒。 極冷的天氣,河邊風又大,一張口便灌進一肚子西風,凍得孩子們鼻涕眼淚直流。好容易捱到上午,俞承秋讓他們幾個自去練功,唯獨把晚琴留了下來。 晚琴早上被月仙這么一通鬧,一路上揣著手,面有不豫之色。俞承秋道:"活觀音,過兩天社火上你有全本的玉堂春要貼,師父給你開小灶兒說說戲,再多唱幾段。" 四下并無他人,晚琴便同他耍小性兒,眼眸中蒙上一層薄怒:"師父明知我同師姐不對付,偏要說什么觀音、小灶兒的,這樣作弄我!" 她把頭發(fā)結成兩個辮子,繞成環(huán)形垂在耳畔,講話間一搖一動,兩頰紅紅的,等于一只兔子,嬌憨可愛。到底是孩子脾性,俞承秋這樣想著,道:"同門兄弟雖有齟齬,能有多大仇?你莫生氣才是。" 晚琴面上怒氣未消,委屈地說:"師父要的鳥食兒我也沒討來。" 俞承秋嗤得樂了,"那才是在同你頑笑,倒被你當了真。" 晚琴啊了一聲,后悔得直打跌,"早知如此,還不如問那老太太要些糖瓜蜜供!白討了一回好嫌!" 俞承秋只是竊笑不已,"你們幾個小刁嘴兒,就愛吃這些甜膩膩的。早知道你看上了人家喜宴上的供尖兒,我也不說要什么谷子高粱了。" 晚琴見自己被師父取笑,哪里肯依,扯住他的衣袖駁道:"論吃餑餑點心,我們幾個哪比得上您!" 師徒二人笑鬧了一陣,俞承秋正正臉色,"玉堂春里頭,唱功最重的便是叁堂會審,雖是開蒙戲,你幾時正經練過?" 晚琴道:"會審這一折,凈跪在哪兒傻唱,也沒什么身段兒,平日里聽都聽會了。師父若是帶我練把子,我卻樂意極了。" 俞先生凝眉,板起面孔,"我曉得你把子瓷實,只是你平日里給月仙挎刀的時候多,這是第一回掛頭牌,叫我不得不擔心。還是須得練上一練。" 晚琴不敢違抗師命,散板、流水、導板各來過一遍,俞承秋贊道:"不錯,一開始嗓子不用這么滿,稍壓一壓。" 晚琴道:"我唱完了,師父帶我練把子。" 俞承秋搖頭而嘆,"若是你唱的時候也像這般技癢,我也不用愁了。"他沉吟半晌,又道:"跌撲到底毀嗓子,這樣罷,師父給你練一段,想看什么?" 晚琴拾起俊豐落在地上的木劍,笑嘻嘻道:"寶劍入鞘!" 俞承秋亦笑道:"好哇,你給師父出了大難題!"話雖這樣講,要演他本行的東西,俞先生很有熱情。他背著手輕輕一拋,寶劍便從身后飛也似的落入了身前的劍鞘之中,沒有鑼鼓卻勝于鑼鼓喧天、沒有扮戲卻勝似濃墨重彩,冷清清一個觀眾,他的動作干凈瀟灑,演得很自在,他的山膀穩(wěn)健漂亮,晚琴就掄不出這樣好看的山膀。 "想什么呢?"俞承秋問她。 晚琴想的是他小時候耗山膀肯定也吃了不少苦頭,說不定還挨了板子,頰邊的笑窩就淺淺地旋了起來,可是口中卻道:"我給師父拿大頂。" 她雙手撐在地上,腿上蓄力一蹬,倒立起來,身上的衫子自然垂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肚皮。俞承秋一晃神,就被兩只小腳丫子踢中了面門,二人都木呆呆地愣了。 俞先生眉頭緊鎖,掩著嘴巴絲絲地抽氣,從指縫中悶悶地道:"不好,門牙掉了。" 晚琴眼見惹出大禍,駭?shù)昧駸o主,急惶惶地掰開他的手去瞧,只見他手中空空的,牙齒完好無缺,正咧嘴沖她笑呢。晚琴氣得小手在他的掌心啪啪得抽起巴掌來,口中恨恨地道:"師父騙人,該打!該打!" 俞先生將她的小手一捉,觸感冰涼,便道:"怎么這樣冷?"于是從懷里掏出香膏給她搽手,每個指頭都細細地搽過一遍,又將她雙手整個包在掌心揉搓,總算是搓得有些熱氣。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相攜著往回走,兩雙手捂著就沒松開,俞承秋仍不忘交代道:"回去再用熱水泡一泡,手僵著手勢就掐不美……" 幾日過后,社火上踩高蹺的、劃旱船的、吹奏班子成排地在街巷中行過。晚琴是披著紅綢穿白衣的觀音菩薩,身前是玉皇大帝,左右是散財童子,身后還有黑白無常,她坐在四人抬的轎廂中,大約周圍只有她一人扮作的神仙面目和善,又是個年輕姑娘,路兩旁便有些"多漂亮"、"多俊俏"之類的人聲傳入她耳中。 她朝著圍觀的人群一排排看過去,莊稼人黝黑的面孔上都寫著苦悲,卻沒有一張為她所熟習。晚琴自從被鴇兒買了來,只記得自己是保定人,老爹爹姓白,具體住哪鄉(xiāng)哪莊,父母什么模樣,還有什么親眷,一概不知。老爹爹以為她去給京中有錢人家做使喚丫頭,卻不知她轉手卻被鴇兒帶進了煙花柳巷。晚琴心想,爹娘呵,若你們今日能瞧見我,就叫老天讓一只喜鵲在我頭頂鳴叁聲。 結果吹奏班子敲鑼打鼓一路,吵得半個帶翅膀的活物兒也沒見,卻聽得近旁卦攤上的瞎子連聲叫道:"問觀音何以倒座,嘆世人不肯回頭——不肯回頭,嗚呼呀——" 晚琴喉間一堵,暗道晦氣,她扮的又不是什么倒坐觀音,這瘋話可真真兒奇怪。 到了晚上,城隍廟內的戲樓臺基前的落地石柱上點了數(shù)十盞燈,將戲臺子照得燈火通明。眾人妝飾停當,只等大鑼一響,晚琴在幕后呼道"苦哇",撕邊亮相??∝S扮的是八府巡按王金龍,戴烏紗、穿紅蟒,正在候場,聽得前頭好聲沸騰,高高興興地道:"呦!瞧這迎簾好兒!" 月仙今日沒戲碼,原在整理衣裳頭面,聞言手中的輯珠鳳釵啪得掉到了地上,冷冷地瞥他一眼:"后頭成不成,還要看她有沒有那能耐!" 梨園行的話講:站死的《祭江》,坐死的《祭塔》,跪死的《會審》。是說《玉堂春》中《叁堂會審》一折,受審的蘇叁往地上一跪,足足要跪上半個時辰,這大冷天兒的,又斷沒有旦角穿個大棉襖的道理,身上只有薄薄一層單衣,戲臺上叁面通透,冷風一鉆,神仙難捱。 不多時,晚琴唱完了《起解》,緊接著便是《會審》,俊豐上場,在桌后坐定。待演到劈杻開枷,趁著這個空檔,月仙執(zhí)一茶盞跑上臺來,遞到晚琴手中。還有那么長的時候要跪,再汪一肚子水,若是還想如廁,滋味不會好受,俞先生這里向來沒有飲場的安排,晚琴也不想飲,無奈茶盞已經遞到了手里,只能勉強喝下。 俊豐眼見她掩面微咳,一抬頭眉稍輕顰、雙目噙淚,又聞見一絲淡淡的酒氣,心里噗通一驚。他知道晚琴向來滴酒不沾,剛剛唱完了大段,喉嚨是熱的,卻被冷酒這樣一激,恐怕嗓子要壞。果然,她叫板時嗓音微顫,胡琴響起,過門拉過兩遍才重新開口。有俞先生的胡琴兜著,也不算太糟,終歸是蓋過一節(jié)。 她接著唱,唱蘇叁七歲被鴇兒買入娼門,恩客給她取了花名叫做玉堂春,唱得那么悲切,有情有味??∝S內心稍定,心想,叁姐這哪里是在唱蘇叁,是在唱她自己哩! 待唱至"十六歲開懷",初次開懷的是吏部堂叁舍人王公子時,她杏眼乜斜,嗓音媚得能滴出水來,腰上柳枝兒一樣搖擺,引逗得臺下怪聲不斷??∝S眉頭大皺,端莊是青衣天字一號的要緊事體,最忌賣弄風sao、忸怩作態(tài),晚琴那廂已是渾身虛軟地以手撐地,背上隱隱透出汗來,顯然大有不對。 晚琴偷偷向俞先生擺手,俞先生卻會錯了意,調門愈走愈高。晚琴再一開嗓,天旋地轉,嬌聲斷續(xù),荒腔走板,曲再難成曲、調再難成調。臺下人叫倒好兒起哄,直接飛來凳子茶壺,乒呤哐啷砸到臺上,高聲叫罵道:"什么玩藝兒,快下去罷!" 晚琴臊得伏在地上,根本抬不起頭來,一句也唱不出口了。俊豐前去攙扶,被她一把拂開,用盡了全身氣力逃也似的跑入黑漆漆的夜幕里。俞承秋惟恐她出什么岔子,急忙吩咐徒弟幾個分頭尋找。 晚琴腳下虛軟,跑到城隍廟后的馬槽處,近旁堆放有喂馬的草料,她根本站不住,一下子癱軟在草垛之上,渾身火急火燎般的熱、抓心撓肝似的難受,隨意解開領口,摘下頭面,往地上摔得碎碎的,眼前漸漸昏沉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雙腿被人搬弄起來,衣裳被徐徐褪下,她也只覺得涼快罷了。她的腿功好,時常劈著叉睡覺,由著那人將她的雙腿分得開開的,雙手探到她細幼的胸脯上又掐又擰。晚琴在點春時被鴇兒強戴了束奶布,自是因為早年間還以小腳小乳為美,到了這份年紀,仍只顯兩個微凸的乳尖。那人叼住一粒乳尖在口,含含糊糊地笑道:"小親親,你師父把你養(yǎng)得好嫩,今年可有十六歲么?像戲里唱的給你開個懷怎樣?" 晚琴怔忪著搖頭,那人已經在她臀縫間試探起來,兩片小唇兒那樣滑,一下子就帶著男人的手指陷入了一片潮濕溫暖的境地。她竟被撩撥得愈發(fā)筋酥骨軟,氣息不覺間急促起來,就連手指也難以動上一動。那人接著道:"好yin婦,我曉得你心里愛我這樣弄。你在那時被灌了這藥進去,竟還能忍下來,我原本指望你在臺上便脫了褲子求cao哩!" 晚琴聽他說得愈發(fā)猥褻,眼角泌出了淚,兩腿間的要緊處兒卻一緊一縮,流了大股熱液出來。那人又道:"這藥非要男子近身才得解,王母娘娘喝了我這藥也要乖乖聽話兒。親親,你實話說,是不是想被我的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