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修)
楊佑想了半天,沒想出自己應(yīng)該說什么。 令人震驚的事情接連不斷地浮現(xiàn),他反而越來越平靜。 至少表面上是平靜的。 他最后只能說一句:“前路坎坷,你自己多加小心。” 楊休笑著點頭。 楊佑感覺房間里的氣氛悶得讓他發(fā)慌,當楊休不說話的時候,整個房間竟然讓他覺得帶有死亡一般的沉寂和苦悶。 他瘋狂地想要逃離,然而理智卻強迫他坐在這里,遵守著主人的禮儀。 楊休又開始捯飭他的茶具,不緊不慢地問道:“我說……我不是有意陷害你的,你信嗎?” 楊佑對此毫不懷疑,不然他不必多此一舉來這里看他,“我信?!?/br> 楊休好似倦了,他放下茶盞,揮揮手,示意楊佑離開,“不多留你了,以后你也要小心著點,我和……俊陽君……” 他艱澀地吐出那個名字,“……都不會手下留情的。” 楊佑站起身來,已經(jīng)有些麻木了,這樣的話整個裝進了他的心里,卻泛不起一絲漣漪。 或許是有些遲鈍了。 他渾渾噩噩地走出門,瑞芳跟在他身后,一句話也不敢說,兩人一路沉默著走回了清芳殿。 麗妃和楊伭正在用膳,見到他來,楊伭立刻從座位上跳下來,跑過來抱住他的大腿,大聲叫道:“哥哥!” 這一撞,讓他回了魂,他飄蕩在皇城上空無依無靠的靈魂,終于被一條絲線牽住,拉了回來。 楊佑把他抱起來坐到座位上,接過碗筷先喂楊伭。 麗妃拿起調(diào)羹,慢慢喝了一口參湯,“你今天去了鐘靈殿?六皇子封王的事情你知道了?” 楊伭喜歡吃魚,楊佑得給他一根一根地挑刺,還要控制他不要吵鬧,他一邊挑刺一邊道:“六弟親口告訴我的,他封了睿王?!?/br> 麗妃嗯了一聲,放下調(diào)羹,“你想好了嗎?” 楊伭想要自己拿筷子,突然在他懷里站起來,不小心掀翻了面前的飯菜,濺在他身上。 宮女們尖叫著伸手過來幫楊佑擦拭污漬,他先看了一眼楊伭,除了一臉眼淚包包之外,沒有什么傷痕。楊伭被湛芳抱了去,嘴一癟就要哭出來。 楊佑刮刮他的鼻子,“吃飽了沒?” 楊伭掛著金豆豆點點頭。 “哭什么,哥哥又沒怪你。” 楊伭眼睛更紅了,他拉著楊佑的食指不放,往楊佑身上臟的地方吹氣:“飛飛,飛飛……” 楊佑摸摸他的頭,麗妃讓人把楊伭帶去歇息,飯桌上只剩下他們兩人。 麗妃早已經(jīng)吃過了,慢慢飲著甜品,楊佑在一旁草草扒飯,味同嚼蠟。 他終是沒有把飯吃完,放下碗筷,對麗妃說:“母妃,我有事情……” 麗妃抬手示意他住嘴,吩咐道:“你們把桌子撤了吧?!?/br> 她對楊佑說:“我這幾日晚上睡不好,想去佛堂上上香,你同我一道。” 楊佑老老實實跟在她身后。 清芳殿是沒有佛堂的,不知道什么時候,麗妃清理出一間偏僻的小屋子,供養(yǎng)了一尊玉佛。 每當宮內(nèi)發(fā)生震動,或是清芳殿又換了一撥宮人時,她都會來這里念經(jīng)上香。 菩薩低眉俯視眾生,楊佑跪在麗妃旁邊的蒲團上。 麗妃手持清香,閉著眼虔誠地頌?zāi)罘鸾?jīng),楊佑心思浮動,總是忍不住想要打斷她,一直忍不住偏過頭去看她的動作。 然而麗妃只是保持著姿勢,嚴肅地念著經(jīng)文,她出乎意料地認真嚴肅。 在楊佑不知道側(cè)頭看她多少次之后,她終于起身將香插進了香爐中,跪了回來,拿過木魚有節(jié)奏地敲打。 她低垂的眉眼竟然和菩薩有些相像,“你想好了?” “想好了?!睏钣拥踔囊豢跉饴料聛?,原本躁動的心也隨著木魚聲聲變得寧靜,“我要留在京城?!?/br> 麗妃很了解他,沒有插話,耐心地等他說完。 “以母妃看來,我的勝算能有幾分?我既沒有外戚之力,也沒有俊陽君等人助陣,更不是長子嫡子,除非四位皇兄死絕,否則我毫無勝算?!?/br> 木魚聲慢了下來。 “四位皇兄,哪位是好相與的人?只怕我沒熬到他們死,我就先死了。但是如果我不主動加入戰(zhàn)局,只怕最后會淪為別人手中任人擺布的棋子。與其如此,還不如干干脆脆賭一把?!?/br> “你想賭什么?”麗妃的木魚停了。 “扶蘇在外受難,是因為他在朝內(nèi)孤立無援,沒有人為他從中斡旋,倘若蒙毅在朝斡旋游走,胡亥之流未必有機會登臨九五之極?!?/br> 麗妃想了很久,楊佑幾乎是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回答,最后她神色晦暗,似乎是終于妥協(xié)了,答應(yīng)道:“那便如此?!?/br> 她又開始念經(jīng),“你先回去吧?!?/br> 楊佑雖然得了麗妃的應(yīng)答,心里還是有些忐忑的,但總算是調(diào)和了自己和母親之間的關(guān)系,他恭敬地告辭,關(guān)上房門,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麗妃往日一直念著心經(jīng),今日卻無論如何都提不起勁兒來,湛芳從門外進來,給她披上披風(fēng),慰藉道:“五殿下審時度勢,也是件好事?!?/br> 麗妃摸著自己的鬢發(fā),溫柔地說:“你以后多看著些伭兒?!?/br> 湛芳先是一愣,但是她憑借著主仆間多年的默契瞬間懂了麗妃的意思,了然地點頭。 晚上伺候洗漱的時候,湛芳竟然親自來楊佑的房間里四處看了看,將一個包裹放在了楊佑的床頭。 楊佑莫名其妙,自己最近沒找湛芳要東西啊? 湛芳湊到他耳邊,溫柔地握著他的手,道:“是我疏忽了,五殿下長大了,只是這種事情沒什么丟人的,以后莫要隨便把被子和衣物丟了?!?/br> 她指了指床頭的包裹,“里面的東西,殿下晚上好好看看吧。” 楊佑心說我做了什么事情丟人了,還要湛芳特意給我遞小冊子? 他等到宮女們都退下后,自己點起小燈,在床頭打開了包裹。 包裹是藍布包著的,里面放著三本書,楊佑看了看封皮,分別叫《玉嬌娘》、《春潮急》、《如意君》。 感覺奇奇怪怪的…… 他隨手翻開《玉嬌娘》中間一頁,連字也沒有,兩個極其抽象的小人,下半身連在一起,在花叢間嬉鬧。 不過是一床被子,湛芳這是想到哪里去了……他真是又氣又想笑。 他想了想,把書放到床頭的暗格中,剛把暗格門打開,冰涼的笑意就在他耳邊響起。 敖宸穿著鞋子上了他的床,手扣著暗格門,拿出了一本書。 楊佑來不及阻止,只好整個人撲在敖宸身上,壓著書不讓他翻,然后伸手去掏。 敖宸只用一只手抓著書,楊佑用了吃奶的力氣,臉紅脖子粗,也沒把書拿到自己手上,反觀敖宸,他好似跟平常一般,臉上帶著一點點嘲諷的笑意。 楊佑不信邪,雙手握著書想和敖宸搶。 敖宸手握住他的肩膀,微微用力一掀,楊佑就被掀翻在床上,敖宸乘勢扭腰,跨坐在楊佑身上,壓著他,手里拿著書饒有興致地翻閱。 楊佑被敖宸壓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他扭了扭身子,喊道:“你能起來點嗎?重死了……” 敖宸聞言更大力地往他身上坐。 楊佑是徹底服了,對付敖宸,你越說什么他越反著來。 敖宸翻書的速度很快,他拿著書去拍楊佑的臉:“背著我看這種書?行啊,你的圣人不做了?” 楊佑接機把書搶在手中,被揭穿的羞澀在敖宸的尖牙利齒中消散了,他回應(yīng)道:“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圣人也是人,怎么可能沒有七情六欲。再說了……” 他指著敖宸說:“要不是你把我被子搶走了,我至于被湛芳這樣誤會嗎?” 敖宸并不想對自己的行為進行反思,他還腆著老臉說:“你連這種小事都處理不好,還敢怪我?” 楊佑:…… 敖宸不放過他,繼續(xù)追問:“怪誰?” “怪我怪我……”楊佑求饒,敖宸哼了一聲從他身上起來,理了理自己的衣擺,穿著鞋子就往楊佑床上踩。 楊佑捂住臉,“祖宗,大人,我求求您,能別穿著鞋子踩嗎?” 敖宸提起他的鞋底湊到楊佑眼前,“本君怎么可能會臟,切勿拿小小凡人忖度神明?!?/br> 楊佑雙手合十道歉。 敖宸看著他把書放回暗格中,半天才點評道:“畫工真不好。” 楊佑差點一口血吐出來,“能別說這個了嗎?” 敖宸點頭,“聽說你要封王了?” 楊佑低著頭,把今天和楊休、和麗妃的對話都告訴了敖宸。 他不愿意做皇帝在敖宸的意料之中,但是敖宸根本想不到,都已經(jīng)親眼看見父親和兄弟媾和了,他還能親自去問楊休到底有什么苦衷,即使得到了楊休只是為了得到權(quán)力的回答,他好像也不怎么生氣? 楊佑總是有讓人驚訝的地方。 他明明在最惡毒的環(huán)境下長大,卻執(zhí)著地相信著人心中有美好的一面。 還真是有些嘲諷。 楊佑小心翼翼地看著敖宸:“你說,娘會不會怪我?” 敖宸聳肩,無所謂地說,“她是你娘,又不是我娘,我怎么知道這個問題?” “與其關(guān)心這個,你還不如想想要怎么讓四皇子接受你的投誠?!?/br> 楊佑的神情很輕松,好像早就準備好了一樣。 他說道:“四皇子會需要我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