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二天是沐休,還沒等到瑞芳親自去找商洛,一大早商洛就跑到王府蹲著了。 商洛是兩浙的人,偏偏王府的廚子是麗妃特意找的江南人,口味偏甜,恰好和商洛口味。 若不是他年紀大了,家人管著不讓多吃甜食,他怕是能天天跑到王府吃飯。 大早上的,楊佑還在睡懶覺,瑞芳一邊安排商洛吃早飯,一邊催人喊楊佑起床。 商洛很喜歡王府的粥,喝了兩大碗,又吃了三個酥餅,擦了擦嘴,拍掉胡子上的餅渣。 楊佑姍姍來遲,他穿著一身白色常服,沖著商洛行禮。 “老師?!?/br> 太常寺所有人都把商洛當做老師。 商洛點點頭,拍了拍身旁座椅的扶手道:“快過來坐,吃飯?!?/br> 楊佑入座,手端起粥來牽動胸前的傷,小聲哼了一聲。 商洛關(guān)心了一番,楊佑倒是沒什么擔心的。秦大夫雖然手重,但是醫(yī)術(shù)確實好,昨天一通按摩下來那淤青就消了很多。 楊佑端起碗來,先問瑞芳,“我昨日同流民說要布粥,你可安排妥當了?!?/br> 瑞芳道:“早就和慈恩寺的師父們說好了,這一切事物都給他們照管著,慈恩寺布施多年,比我們王府的人穩(wěn)妥多了。” 楊佑這才開始動筷子。 食不言,楊佑安靜地吃完早飯,便和商洛拎著一壺茶,跑到后院一處清凈地方坐著。 商洛開門見山道:“王爺,昨天的事情……” 楊佑拍了下腦門:“我剛要和老師說此事……” 他將昨晚崔玨來找他的各種事情全部說出,商洛啜飲著沉吟半晌,聽完后將為楊佑續(xù)上一杯茶,楊佑起身雙手接過。 商洛捋捋胡子,笑道:“崔玨那小子……” 他搖搖頭。 楊佑往前探著身子,“我從未聽崔琰提過他這個弟弟?!?/br> 商洛道:“你這孩子有所不知,崔琰崔玨雖是兄弟,但兩人素來不和。崔琰少年天才,被崔家視為明玉芝蘭,而崔玨于讀書一途只是平常資質(zhì),從小到大都被哥哥壓著一頭?!?/br> 楊佑明白,會心一笑:“崔家滿門都是文士,唯有崔玨一個人偏偏做了武夫,想必也是存了一番和崔琰、和崔家爭口氣的心思?!?/br> “你說的不錯,”商洛道,“崔玨性格叛逆自矜,喜歡和崔琰反著來。就他腸子里那點小九九,還和崔琰對著干……唉……” 楊佑差點把茶都笑噴出來,沒想到商洛說話會這么直接。 不過崔玨也著實有些可笑,楊佑也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 崔琰很早就投靠了二皇子,而崔玨卻被崔氏排擠在核心之外。如今朝堂上,要說有什么最要緊的關(guān)節(jié),無非是皇子們的明爭暗斗了。 崔玨雖然處在爭斗邊緣,卻委實有一顆弄潮兒的心。楊佑猜想,他大約是非要和哥哥對著干。崔琰明明是楊佑的侍讀,卻跑去支持了四皇子。既然他瞧不起楊佑,崔玨就偏偏要幫楊佑一把,讓崔家看看到底誰才是有真本事的人。 很顯然,崔玨在計謀上就是沒有崔琰好使,倒不如自己多多鉆研一下帶兵打仗。 商洛放下茶杯,入秋了漸有些涼意,茶很快就冷了。他說道:“王爺,他昨晚帶來的那小子呢?” 楊佑讓人把牛兒帶了上來,他今天洗得干干凈凈,一頭雜草一樣的頭發(fā)也梳成了一個發(fā)髻扎在頭頂,體格高大,手長腳長地站在兩人面前,警惕地盯著商洛。 鐘伯帶著人行禮:“見過王爺,見過商大人?!?/br> 牛兒直直地站著,鐘伯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腋下,牛兒嘖了一聲拍開他的手。 “還是個倔脾氣!” 商洛笑了。 昨日沒有細看,今日在日光下,楊佑竟然才看出牛兒還是個俊俏的小郎,只是神色太過狠厲,讓人覺得心懷不善,反而遮住了他的容貌。 也不知他經(jīng)歷了什么,年紀輕輕便神色陰狠。 楊佑示意鐘伯退下,抬手召牛兒過來問話。 “牛兒過來?!?/br> 牛兒警惕的神色這才松懈幾分,也沒什么好話,他盯著商洛說道:“他是誰?” “哪個他?”楊佑見他對商洛無禮,心里也有些生氣,“好好說話。” 牛兒低眉看了他好幾眼,楊佑雖然愛笑,但卻是一個很少外露情緒的人。盡管面上不顯,牛兒敏感地知道楊佑有些生氣了。 但是沒人教過他好好說話,也沒人教過他,犯了錯惹人生氣該怎么做。 他無措地站在楊佑身邊。 商洛一個老人精,要是連這個少年都看不明白,那可就白吃了那么多年的飯。雖然牛兒對他無禮,他也不甚在意,畢竟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人物。 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打,商洛問道:“昨日流民集會,到底怎么一回事?” 牛兒那nongnong的河北府口音說道:“我聽人說只要是拿著蛐蛐到王府就可以領(lǐng)錢,就告訴了鄉(xiāng)親,大家就一起來了?!?/br> “你們是第一批來的流民嗎?” “不是,”牛兒搖頭,“剛開始我們都不信,哪有這樣的好事?可是有不少人拿著錢回來,才有越來越多的人去了。” 楊佑皺眉,“難道是有人故意誤傳消息,想要鼓動流民生事?” 商洛并不這樣認為,他道:“昨日確實是有人拿著蛐蛐來領(lǐng)錢,百姓不知所以,以訛傳訛也不是沒有可能,再說了,流民眾多,便是真有有心人傳遞消息,如何查呢?與其把時間花費在無用功的事情上,還不如多想想些有用的。” 楊佑行了一禮,“老師教我?!?/br> 商洛擺擺手,“教你倒是不必了。民眾聚亂,無論事出何因,都是件大事。王府靠近宮城,更是敏感。王爺那天的舉動,恐怕也被人看在了眼里。老夫也不知道他們要如何出招。只有一句話留給王爺,以不變應萬變?!?/br> 楊佑趕緊問道:“何解?” 商洛用盛茶的小木勺敲著茶壺,叮叮作響,“王爺,你想想,流民一事,丟的是你的錢,王府還差點被流民搶了,你是受害者。無論他們說什么,你就一律耍橫,你是受害者,還幫著禁軍處理了事情,沒有賞賜就算了,如果還有人借機懲罰你,那不是天理不容了嗎?這哭啊鬧啊,怎么混賬怎么來,你要知道,普天之下,除了陛下,沒人能懲罰你?!?/br> 不愧是商洛,楊佑茅塞頓開。 商洛雖然被幾大閣老排擠,但卻依舊在朝中混吃混喝,并且還撈了好幾個學生一起和他混吃混喝??峙戮褪菓{著自己的厚臉皮。 演一個混蛋而已,他早就駕輕就熟了。 商洛看了看牛兒,“至于這個人嘛,他可是早就被人盯上了,不能留在你身邊。不過崔玨給你送過來,也不是什么大問題。你找機會把他打一頓,丟出去,就說你看他不順眼,讓崔玨帶過來給你打打泄憤?!?/br> 牛兒沒什么表示,楊佑看看牛兒,面露為難道:“這……不好吧……萬一別人認為我和崔玨結(jié)黨怎么辦?” 他就是不想看著牛兒挨打才將人留在王府,要是在王府還要打一頓,又何必把他留下呢? “王爺!”牛兒突然說話了,少見地帶著尊稱。 他本來安靜地站在楊佑身邊聽著,突然跪在他面前。 “王爺,我覺得你可能不是壞人?!?/br> 楊佑是又氣又笑。 牛兒接著說道:“如果有人找我污蔑你,我不會亂說話的。你要不就讓我出去吧?!?/br> 楊佑心道,這小子還算有點良心,他差點就欣慰地點頭了,誰知牛兒來了個突兀的轉(zhuǎn)折,“但是我有一個條件,你要是不答應我,我馬上就去告發(fā)你聚眾謀亂。” 楊佑瞪大了眼睛,饒是他脾氣再好也該生氣了,他怒斥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商洛的眼神馬上變了,他以為這少年做事憑的是一股草莽之氣,如今看來他的心機也不可小視。 牛兒梗著脖子和他對視,“我知道,王爺,你的侍衛(wèi)攔不住我的?!?/br> 楊佑看看他的體格,還別說,他就是個瘦死的牛也比王府的侍衛(wèi)大上一圈。 商洛道:“行,你說說你的條件?!?/br> 牛兒掰著手指數(shù)道:“王爺你要讓我?guī)е鴥砂賯€饅頭走,我還要二十斤牛rou,要一個大大的金子?!?/br> 楊佑和商洛都在等著他說完,誰知他說完這句話就沒了下文。 楊佑和商洛對視一眼,都不知道牛兒想干嘛。 “說完了?”楊佑試探著問道。 牛兒點點頭。 商洛追問:“你就只要這么點東西?” 牛兒歪著頭想了想,“再要二十斤牛rou吧?!?/br> 一陣沉默,牛兒的臉上浮現(xiàn)出困惑。 他不懂眼前這兩個達官貴人為什么對饅頭和牛rou那么吃驚。 楊佑心里說不上來什么情緒,他笑著罵道:“你是沒吃過rou,成天腦子里都想著rou,四十斤牛rou就能買你的證詞。” 牛兒知道楊佑不覺得他的條件過分,心里也松了一口氣,撓了撓頭:“要是天天能吃rou,命也可以賣哩!” 楊佑喉頭一哽,沒再說話,商洛亦是惆悵地嘆息了一聲。 “我再考慮考慮吧?!睏钣悠D難地說,“你先下去,讓鐘伯帶你吃點好吃的,就說是王爺讓你吃好的。” “哎!” 牛兒歡快地站起來,捏著衣角說:“王爺,昨日我吃了三十個白面饅頭,還有一只雞骨架,今日還有嗎?” 楊佑愣了愣才點頭。 牛兒領(lǐng)命歡快地去了。 楊佑雖然少時來自民間,母親也是花街柳巷出來的人。可是秦淮河邊的妝樓,哪一個不是雕欄畫棟,羅琦溢目?他從小雖然不是錦衣玉食,但也沒過著缺衣少食的生活。 “老師,”楊佑看著牛兒的背影慢慢說道,“我從前只知道這世界上有人為了榮華富貴賣命,有人為了功名利祿賣命,有人為了天下賣命。” “我今日才知道,竟然有人愿意為了吃rou賣命?!彼粗搪?,“吃rou,多簡單的一件事啊?!?/br> ※※※※※※※※※※※※※※※※※※※※ 什么時候小破龍能夠收藏破四位數(shù)呢?努力吧!牛·沒見過世面·窮得要死·必須吃rou·蠻子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