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碧鳥白
元羨在鹿鳴堂枯坐了幾日。 其實只是他自覺枯坐,旨意上未曾明晰的他參習(xí)軍務(wù)的內(nèi)容在皇穆手中貫徹得極為明晰,所有軍務(wù),無論巨細(xì),皆送至了他這里。他繼太子位后處理的政務(wù)皆有左右春坊協(xié)助。似麒麟這般瑣碎繁雜的軍務(wù)從未經(jīng)手,難免有些應(yīng)接不暇。 例會次日元羨一早就來鹿鳴堂等候皇穆,內(nèi)侍稟告皇穆昨日下令將鹿鳴堂收拾妥當(dāng)。 哪里是收拾妥當(dāng),根本是將鹿鳴堂騰給他?;誓掳炎约旱臇|西都收走了。元羨沮喪極了,心中生出些悔意,早知道就不說來這里辦公了,搞得鳩占鵲巢一樣。 可他沒多久就又興致勃□□來,因為皇穆雖然收走了自己的東西,文玩擺設(shè)卻都留下了。他東玩玩西看看,自欺欺人地認(rèn)為屋里滿是皇穆的香氣,把她的小擺設(shè)拿在手里把玩,只覺愛不釋手。 他四處看過后坐下看桌上的文移,翻看了幾頁又開始擺弄書案上的文具,皇穆這張書案比他含章宮的還要大。筆筒筆架上筆管林立,他拿出一只牙管把玩,筆桿上書真體“穆穆春風(fēng)”。四字雖小,但端莊旖麗,與麒麟殿的匾額不同,不似天君手筆。他于是好奇,這是不是皇穆的字。 正出神間,陸深帶著四五個內(nèi)殿文書抱著幾十上百本古書魚貫而入,向元羨拱手道,“殿下,這是金匱閣有關(guān)雷刑的記載?!?/br> 元羨點頭,“好,先放在這里吧?!鄙磉叺膶m人上前引導(dǎo)眾人將書置于案上。他剛想問皇穆何時來,陸深又召過一隊內(nèi)殿文書,“殿下,這是麒麟的軍務(wù),主帥請?zhí)幼们榕鷱?fù),臣在西廊,殿下有什么需要,可隨時傳喚?!?/br> 元羨翻了翻,都是軍內(nèi)事,“這,應(yīng)該是由主帥過目吧?” 陸深笑,“昨日主帥下令麒麟軍務(wù)自今日起皆由殿下決斷?!?/br> 元羨搖首道:“這不妥,孤來麒麟并非主政。” “不算主政,應(yīng)該是代主帥位?!标懮罱忉尩?。 元羨本想說這有什么區(qū)別?又想著這是皇穆的命令,他與陸深爭辯實在多余。 “主帥受了傷?” “回殿下,是平東海蛟亂時受的傷?!?/br> 元羨算算時間,蛟亂距今已有五個月,五個月才養(yǎng)成這副模樣,當(dāng)初傷得是有多重?秦子釗探查了幾日,也說是東海時受的傷。可翻查當(dāng)初靖晏司的邸報,傷者名單中并沒有她。況且上元那夜她行動間很是流暢自如。 但皇穆確實缺席例會很久了,近幾個月的靖晏司例會都是陸深與左顏代為參加的。花朝監(jiān)也是如此,甚至更甚,皇穆每月至少會具名批復(fù)幾件軍務(wù)?;ǔO(jiān)這半年來四時花神輪流主事,皇穆連去都不去。 “傷得這么重,不見封賞,不見邸報。甚至靖晏司知道的也不多,這也太蹊蹺了吧。”元羨一邊認(rèn)真把玩著一串小金剛菩提,一邊疑惑。這串小菩提還是他昨晚在書架上翻書掉下來的,想是位置放得高,內(nèi)侍們收東西的時候沒注意。那串小菩提還沒被盤玩好,仍是本色,尚未被年深日久的摩挲浸潤出珠玉光澤。他當(dāng)時拿近聞了聞,一廂情愿地認(rèn)為上面有皇穆身上的香氣,如獲至寶地把玩起來。 鐘沛道:“我近幾日聽說了另一種說法,麒麟這些年戰(zhàn)功卓越,漸不容于四殿。大戰(zhàn)難免傷損,曾有風(fēng)憲上奏指責(zé)麒麟虛報軍功夸張傷亡,以博天君封賞,皇穆于是下令傷亡名單中只錄將士,不敘主帥。麒麟的邸報中已經(jīng)十幾年沒有她了?!?/br> 茂行回憶了一下皇穆的樣貌,“我總覺得皇穆怪怪的,朝中女官我也見過不少,但和她皆不一樣?;蛘咭驗樗鲙浿猓€是公主?”他皺眉想了想,豁然開朗道:“她有點學(xué)天君?!?/br> 元羨想起她架起胳膊支著頭聽例會的神情,恍然大悟,她眉宇間的氣質(zhì)像極了天君。他點點頭,“她既然身受重傷,那么就由孤暫代她掌管麒麟吧?!闭f這看向茂行:“皇穆住哪里?” “福熙宮?!?/br> “她住宮里?” “她以前在宮里住的是福熙宮,后來福熙宮重修她就搬出來,另建了府邸,匾額掛的還是福熙宮,如今宮里的福熙宮如今也還是她的,但似乎不常住?!?/br> “在哪里?” 茂行歪頭看他,眼中笑意無限,故意輕佻了語氣,“殿下是要?” 元羨罔顧他的陰陽怪氣,神色鄭重道:“孤未掌過軍殿,突然接手如此多的軍務(wù)……孤要前去程門立雪?!?/br> 茂行點點頭,“嗯,她一直沒前來謁見殿下,于是殿下準(zhǔn)備前往謁見。” “這算不恥下問,共商軍事,而且她是公主,說起來我們還是兄妹呢?!?/br> “殿下,”茂行拱手誠懇道:“皇穆從執(zhí)掌麒麟之日起每年都上奏請辭公主位,她不是很愿意做你meimei。并且,你上她的門,屬于結(jié)交權(quán)臣,風(fēng)憲們得知此事,必然蜂擁而上,群起而諫你?!?/br> 元羨不以為然地擺擺手:“她一個小女孩兒,算得什么權(quán)臣。” “她那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哪里小女孩了?□□軍事,天君之下便是大司馬,如今司馬之位空懸,左右司馬之下便是靖晏司卿、五殿主帥。她堂堂麒麟殿主帥,掌四個建制軍兩萬四千余人,還不算權(quán)臣?” “我如今入麒麟?yún)⒘?xí),當(dāng)然要時時往來,我去其他四殿或算結(jié)交,去她那里只是請教。況且她如今傷重未愈,我代管麒麟,有事當(dāng)然要共商?!?/br> 茂行歪著身子笑,“那請問殿下,有什么事要與她共商?” 元羨轉(zhuǎn)回案前翻起桌上堆疊的文移,“找一找,找一找。找一找一定能找到!” “公主,小荀將軍來了?!毖缪缋_帷幔,輕聲道。 “帶他到鹿飲溪吧,請他稍坐,說我即刻就去。”皇穆在枕頭上戀戀不舍地蹭了蹭,緩緩撐著起身。 宴宴轉(zhuǎn)身吩咐了,回身扶她,“小荀將軍對公主,真是情深意重?!彼肫鹋f事,笑著說。 皇穆傷重的消息知之者甚少,尋常宮宴她歷來缺席,及至宮中除夕前由天君主持的靖晏司年宴她未露面,眾人才因為狐疑而議論,由議論而漸知皇穆似乎在東海受了重傷。 荀頤就是在宮宴之上聽陸允說的,心下焦慮,可次日就是除夕,家里鬧哄哄的祭祖,守夜,拜年,直鬧到大年初五他才有機(jī)會溜出門。 他將一只不過幾個月大的小豹子抱在懷里用斗篷遮住,鬼鬼祟祟從角門出,方鳴牽著馬正在等他,見他來了忙迎上去,扶他上馬的時候從斗篷一角瞥見小豹子,立刻大驚失色。 “公子!這……!我不敢?guī)愠鋈チ?!”他說著扯住韁繩,說什么也不讓他走。 “我們?nèi)トゾ突?,沒人知道?!避黝U將小豹子探出的腦袋塞進(jìn)懷里,又拉過斗篷遮掩一下。 “老爺知道是要打死我的!我們這……我已經(jīng)擔(dān)了風(fēng)險了,您這,您這還帶著六公子!” “父親不會打死你的,我出去父親是知道的?!避黝U一臉不耐煩的信口雌黃。 方鳴針鋒相對:“老爺既是知道,何必這般鬼鬼祟祟?” 荀頌被荀頤困在胸前,咿咿呀呀地拱來拱去尋求出口,荀頤焦躁道,“你怎么這么啰嗦!” 方鳴看他怒氣沖沖,只得妥協(xié),“老爺要是怪罪起來,還請公子千萬替我擔(dān)待!” 及至福熙宮,只見宮門緊閉,門上也貼些福字對聯(lián),檐下也掛著些燈籠,但不知為何,荀頤就是覺得十分冷清。 方鳴上前遞名帖,宮門不敢怠慢,引荀頤至前廳等候。 不多時,一名嚴(yán)妝女官旖旎而出,“福熙宮掌正秦晏晏,見過荀小將軍?!?/br> 荀頤趕忙起身回禮,口稱不敢。 “不知荀小將軍,有什么指教?”彼此說了幾句拜年話,喝了幾口茶后,晏晏笑著問道。 “我來拜訪主帥?!闭f著,荀頌又在荀頤衣襟里扭動起來,荀頤粗魯?shù)嘏呐男乜?,嘴里敷衍著“哦哦哦”了幾聲?/br> “今日不湊巧,主帥去東海巡營了,小將軍不妨先請回去。主帥回來后必定或上門拜訪,或下帖邀請,您看這樣可好?”宴宴像是沒注意到他懷里扭來扭去的隆起,柔聲道。 “如此很好,有勞jiejie了?!避黝U雖知皇穆在家,但也只能如此。 宴宴送他出內(nèi)殿,行至大門口,荀頤卻突然回身:“jiejie,主帥的傷嚴(yán)重嗎?” 宴宴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還好,只是如今還起不了身。” 她的坦承出乎荀頤意料,心中于是生起些感激,又因驗證了傳言而擔(dān)心起皇穆,雖知多余,卻也忍不住請求:“還請jiejie費心照料,她于飲食上有些貪涼嗜甜,如今傷痛之下恐或更甚,還請jiejie體恤,如她所愿。送來的盒子里放的是些家里做的荔枝玉,里面兌了銀杏漿、玫瑰露,雖是荔枝玉,但只取一點味道,還算清熱去火,可以冰了給主帥嘗嘗?!彼秸f越羞赧,聲音漸漸低不可聞。 宴宴眉眼間的笑意更重,柔聲道:“將軍放心。主帥的傷雖重,但調(diào)理的當(dāng),不日便可痊愈。飲食上無需忌口,小將軍送來的荔枝玉,主帥一定喜歡?!?/br> 她裊娜的聲音,旖麗的容貌,溫婉的神情,以及身上縈繞著的清甜和美的香氣,給予他極大的信心。他不知道她傷得有多重,但知道眼前這個人,會將她照顧好。 他點點頭,不再言語,轉(zhuǎn)身想走,卻又被宴宴叫住?!皩④?,公主二月之后或許好些,將軍不妨那時前來?!?/br> 荀頤明白這是怕他再做無用功,感激道:“多謝jiejie。” 他踩著上馬石翻身上馬,沖宴宴拱拱手,“告辭?!?/br> “你說他上次帶了只小動物?”皇穆扶著宴宴起身,伸手穿衣,好奇地問。 “像是小熊小狗什么的,他藏在衣服里,小東西拱來拱去的時候從領(lǐng)口露了一點點腦袋,看不出是什么,毛茸茸的。” “不知他今天帶了沒有?!被誓峦蝗桓吲d起來,滿是期待。 “必定是帶了的。”宴宴笑著幫她系上腰帶。 荀頤抱著小豹子坐在書房,有所克制地環(huán)顧四周。進(jìn)門處是一張極大的玉蘭屏風(fēng),繞過屏風(fēng)便是書房,說是書房,其實是間大屋,隔成三間,中間會客。西邊整墻拉著帷幕,他知道帷幔之后是軍事地圖,陸允叔叔的書房也是這般布置。地圖前是一張長桌,桌上有沙盤,上首一張?zhí)珟熞?,長桌兩側(cè)各擺著十把官帽椅。東邊一張大書案,上面放著各色文具、茶具、雕漆提梁果盒、香爐等等文玩,書案身后一座鹿角劍架,擎著兩把劍。書案兩邊各有一只金鶴銜芝香爐,此時煙云正徐徐升起,一室清甜。 他雖四處張望,但幅度很小,動作也慢,自覺莊重,他懷里的小豹子則掙扎著探頭探腦,書案上的提梁果盒對他極具誘惑,他盯著果盒,計算著撲過去需要借力的點。 “你安生些!”荀頤用拳頭毫不溫柔地?fù)v了兩下,小豹子嗷嗚著淚眼朦朧。 “你不要鬧,一會兒我?guī)闳バ★嵱褓I乳糖吃。”荀頤見他紅了眼眶,略有驚慌,“再給你買個金魚燈?!?/br> “那桌上就有!”小豹子見荀頤柔軟下來,覺得機(jī)不可失。 “那果盒是個擺設(shè),擺著看的,里面什么都沒有。”荀頤蒙騙道。 聞悅帶人送茶來,正聽見后一句,“那可不是個擺設(shè),里面全是公主的私藏,小將軍請稍等。”說著笑吟吟地命人把盒子提來,放在桌上,一層層打開。 聞悅所言不虛,四層盒子,滿滿盛著杏片、梅子姜、香糖果子、間道糖荔枝、越梅、刀紫蘇膏、金絲黨梅、虎眼窩絲糖、風(fēng)池糖、各色蜜餞、蜜糕、蜜酥、酥糖…… 荀頤一時也看愣了,懷中小豹趁他不注意躍至桌上,叼了滿滿一口虎眼窩絲糖大嚼起來。 聞悅早就看見荀頤懷里的小豹子,但見他神情嚴(yán)肅,不知這豹子的來歷,不敢逗弄,此刻見他跳上桌來,蹲踞著大口吃糖,腮邊胡須上全是糖屑,終究是忍不住摸了摸他圓茸茸的腦袋。 小豹子抬頭看看,見聞悅溫柔和平,婀娜纖巧,不由彎起眉眼,沖她嘿嘿一笑。 “荀顏!”荀頤見他越發(fā)恣意,不禁怒喝。 荀顏才不怕他,向聞悅靠了靠,用頭去蹭她的手,索性呼嚕呼嚕起來。 荀頤就要上前捉他,遙遙聽見環(huán)佩叮當(dāng)聲,立刻正襟危坐,垂著眉眼端起茶,偷偷看向門邊。不想?yún)s看到一只赤色小龍扒著屏風(fēng)探出腦袋正往里看,荀頤愣了一下,小龍沒有看他,目光炯炯地注視提梁果盒。 甜蜜吃糖受人撫摸的荀顏在滿心幸福中感到敵意,抬眼四顧,輕而易舉看見了屏風(fēng)之上一臉虎視眈眈的小白龍,他半個身子掩在屏風(fēng)后面,只露出一個龍頭,頭角崢嶸,甚是可愛。 他瞪起黑漆漆濕漉漉的圓眼,皺著眉頭,沖小龍發(fā)出自認(rèn)為兇狠的“嘶嘶”聲。 他的兇狠完全是自以為,聞悅在旁只覺他坐姿端正,乖巧可人。她看了眼荀顏嚴(yán)陣以待的方向,笑起來:“龍見,你又聞到甜味了?” 龍見咂摸咂摸嘴,用前爪指甲撓撓鼻子,看看荀顏,也睜大眼睛鼓起腮,學(xué)他乖巧。 “主帥每日只讓你吃一塊糖,你今天吃了沒有?沒有的話可以來這里領(lǐng)一塊,吃了的話,就不能吃了。” 龍見聽了聞悅的話,臉上喜形于色,松開扒住屏風(fēng)的爪子就要飛過去,就聽身后有人慢條斯理道:“他早上就吃過了。” 皇穆笑著從屏風(fēng)外轉(zhuǎn)進(jìn)來,荀頤只覺本來有些昏暗的內(nèi)室陡然而亮,他笑著起身,向皇穆拱手,“見過主帥。” 小龍本來神采奕奕的雙眼黯淡下來,垂頭喪氣緩緩降落在皇穆肩頭。荀頤這才發(fā)現(xiàn),這條小龍身長不過一尺。 “小將軍好?!被誓聜?cè)頭瞥了眼貌似開始生氣,垂頭坐在她肩上的龍見,笑著問候荀頤。她蹣跚走向主位,荀頤差不多半年沒有見她,來時有了準(zhǔn)備,但依然震驚,他沒想到她傷得這么重,休養(yǎng)了這么久,卻還是這般憔悴孱弱。 “這位是?”皇穆進(jìn)門就看見了桌上的小豹子,坐穩(wěn)后笑著問。 “這是我五弟,荀顏?!避黝U一把抓過荀顏,粗魯?shù)負(fù)哿藫鬯吅毶系奶窃?,遞向皇穆。 “能抱?”皇穆看他抓著小豹子遞過來,想起舊事,問道。 “他,厚顏無恥,就愿意被人抱?!避黝U顯是與皇穆想起同一件舊事,臉上不禁一紅,解釋道。 皇穆一臉竊喜,毫不真誠地道:“唐突了,唐突了”。說著起身去接小豹子,動作太大,牽扯到身后的傷口,不由身形踉蹌一步,“嘶”了一聲,。 荀頤見她臉色煞白,知道是牽動了傷口,趕忙伸手扶她。荀顏本來被他雙手環(huán)住肋下遞向前,此刻只被一只手拎著后頸,不由“呃”的慘叫一聲。 聞悅和宴宴笑得不可開交,一個去攙皇穆,一個托起荀顏。 聞悅將荀顏托在手中看向荀頤。 “給主帥?!避黝U向皇穆示意,言罷又想了想:“放在桌上就好?!?/br> 荀顏被荀頤拎在手上時就非常不滿,此刻又被置于桌上,神色立現(xiàn)凄惶,顫顫巍巍向荀頤方向轉(zhuǎn)身,想要重回剛才那絲毫不溫柔之鄉(xiāng),荀頤見他畏首畏尾,深恨其太不爭氣,看他哼哼唧唧搖頭晃腦準(zhǔn)備跳下桌往自己這邊來,不由上前粗暴按住,提起來送到皇穆懷里。 皇穆被宴宴扶著坐好,眉開眼笑地接過荀顏,抱在懷里,輕輕摩挲。 那小豹子看起來不過三四個月大,圓頭圓腦,體色金黃,身上的斑點也還是褐色,眼圈一周的褐色越發(fā)襯得他雙眼漆黑,爪子毛茸茸軟綿綿,皇穆偷眼看荀頤,輕輕捏荀顏前爪的rou墊,心里雀躍歡呼著,好柔軟! “施光這一向,可好?”皇穆懷抱小豹,笑得甚至有些慈祥。 “很好?!避黝U坐回座位,一副老城模樣。 “荀將軍也好?” “都好?!?/br> “替我問候荀將軍。”皇穆說著又示意桌邊糖果,“施光不要客氣。” “我不吃糖的?!避黝U看都不看。 “那就吃些水果,嘗嘗迎春露。” 荀頤沒再推辭,拿起果叉叉了塊桃子,吃了幾口,看向皇穆,“主帥清減了許多。”又道,“但依然昳麗。” 合宮侍女都不禁低頭偷笑,皇穆卻面色依舊,“在東海與姜漾戰(zhàn)時大意了,被他從身后砍了一劍,后來他化回原身,纏斗時又離得太近,被龍尾在背后了甩了一記?!?/br> “為何如今傷勢還這般重?”荀頤想起學(xué)校里教學(xué)用的應(yīng)龍圖畫,以及老師幻化出來的應(yīng)龍形容,彼時不以為意,此刻回想只覺得面目猙獰,老師幻化的不過一只小龍,已讓人生畏,能夠作亂的應(yīng)龍該有多大? 皇穆笑:“龍尾有毒,創(chuàng)口數(shù)月不愈,傷并不重,只是傷口不愈?!?/br> 荀頤想起課上這也是課上講過的,考試時還考過。 皇穆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讓懷里的荀顏躺得更舒服些。早上荀頤同他說帶他去麒麟大營看鎧甲,他歡天喜地稟告母親后就同他出了門,沒想到路上他非逼他化回原身,跟著的都是荀頤的人,他沒辦法只能變回去被他抱在懷里。吃糖的時候有漂亮jiejie撫摸自己,他還很高興,可不多時來了個瘸子,哥哥就把自己送給了瘸子。他憤怒極了,此刻緩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這個瘸子雖然殘疾,也挺好看,身上香極了。于是不禁瞇著眼睛笑起來,靠著她的胸口蹭了蹭,毛絨絨的小尾巴搖來搖去。 荀頤看荀顏舔著臉厚顏無恥的在皇穆懷里撒嬌,心頭怒火又起,呵斥道:“荀顏,你安生些,不要扭來扭去的!” 皇穆笑道:“無妨的。”接著閑談幾句,聊了聊朝中人盡皆知的政事,荀頤發(fā)表了些從他父親那里聽到的他父親的政見,皇穆問了問建極監(jiān)如今他這年紀(jì)的弓馬、術(shù)法教授到什么地步。 “今年的武曲勛,是由主帥頒發(fā)嗎?”荀頤問道。 “應(yīng)該是我,你們開始填寫今年九月的靖晏司參習(xí)表了嗎?” “五月份開始填,最近開始要介紹五殿了,麒麟好像第一個介紹。” “施光有所屬意了嗎?” 荀頤的耳朵眼見著紅了起來,他小聲道:“我選麒麟?!?/br> 這個答案在皇穆的意料之中,她輕笑了一下,“我建議你可以考慮一下青龍、朱雀?!?/br> 荀頤愣了愣,著急道:“主帥,我的弓馬成績很好的!” “我知道你成績很好,不止弓馬,別的也很好,正因如此,我才建議不妨去青龍、朱雀。青龍與朱雀勝在建制完備。麒麟組建后多征戰(zhàn),我于軍政一道,素來怠惰……你未來必出將入相,擇麒麟一則收獲甚微,二則……” “我選擇麒麟是因為主帥,但也不全是為主帥。正如主帥所言,麒麟多征戰(zhàn),軍士為眾生萬物供養(yǎng),就應(yīng)保九州清晏。父親曾說麒麟有征戰(zhàn)之能卻無四殿內(nèi)斗之耗,是軍中最為清流之所在,如此成就全賴主帥清明,凡有戰(zhàn)事,必披堅執(zhí)銳,身先士卒。兵者,眾生之司命,九州安危之主,能戰(zhàn)者為上,軍政等等不過繁蕪而已。麒麟組建十幾年,軍功較其他四殿只卓越而不遜色,主帥之功績,臣下共知,眾庶共知,九州景仰。那些小人嘵嘵之語,主帥切勿在意?!?/br> 室內(nèi)陡然而靜,窗外鳥鳴啾啾,微風(fēng)拂過院內(nèi)花木新枝,將初春的清新香氣層層蕩起,一片落櫻被微微清風(fēng)托舉著居然一路披荊斬棘送入堂中,搖搖蕩蕩落入了陽光透過窗棱,投射在宮磚上的格格金色光斑中。 荀頤尚未變聲還有些童音的清亮之聲,如金玉般,琳瑯清脆的落在這溫暖香甜的書房之內(nèi)。 “施光,過譽(yù)了。”皇穆良久才笑著說。 荀頤想說我沒有,可又想起在父親書房,宮中宴會時聽到的傳言,這里面有他無法理解,無從知道的內(nèi)情,他雖然不承認(rèn)但也不得不承認(rèn),他還太小,無法懇求,希冀,神色中夾雜著失落的憔悴的眼前人能夠信任他,期待他。 皇穆看著荀頤,笑道,“那么,愿你我九月相見于麒麟殿?!?/br> 荀頤看向皇穆,懇切道:“一定?!彼闯龌誓戮癫粷?jì),“主帥請好好休息,我過段時間再來探視?!闭f著便站起身來。 “稍等,”皇穆示意他等等,看向宴宴:“備好了嗎?” 宴宴笑道:“備好了,就在門外呢?!闭f著示意侍女去屋外傳喚,旋即有宮衛(wèi)捧著一張弓入內(nèi)。宴宴接過來,呈給皇穆。 “平龍禍時于梁渠山得到的一塊虎耽石,一共造了三把弓,這是其中一把。注靈你們學(xué)了沒有?此弓可以注靈?!被誓聦啥斯覕Q了擰,豎起弓,手閑閑搭住弓弦,對著門外試了試,將弓遞給荀頤:“名器贈英雄,此弓,送予將軍?!?/br> 荀頤眼睛亮起來,接過來拉了拉弓弦,皇穆上得很輕,稍用力便拉得開,但弓身極重,觸手冰涼。天界兵器譜上前幾十名皆是靈樞器,荀家將門世家,名將輩出,可靈樞器也不過兩件。 他愛不釋手,想要推辭又覺得做作,喜形于色,道謝連連。 “目前此物于小將軍,恐怕還略沉重?!被誓滦χ此骸巴麑④娗诿愎R,有朝一日弓開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墜地?!被誓率疽饴剱偨舆^荀顏,扶著宴宴的手緩緩起身。 荀頤一手持弓一手接過荀顏,對皇穆鄭重點頭。 宴宴送荀頤出門,皇穆?lián)沃鍪肿?,扭頭見龍見依然一副垂頭喪氣委屈模樣,笑盈盈道:“明日春分,龍族登天之日,作為慶祝,龍將軍不妨多吃一塊糖?!?/br> “真的?”龍見聞言抬頭,飛向那鋪陳開來的果盒,立起身子,嚴(yán)肅審視。 良久,選中了一塊酥皮栗子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