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無策
元羨被披香臺眾人簇擁著入閣,皇穆正在飲茶,看見他來,沖他一笑,元羨只覺她面上流光溢彩,晦暗的廳堂內(nèi)霎時明亮了幾分。 她今日穿了件青碧色常服,男裝打扮,戴了一頂白玉冠,額上系了條翠玉抹額,他于是想起一句慘綠少年,她應該是病中瘦弱了許多,常服看起來有些寬大,青碧之中瘦削得近乎可憐。 皇穆搭著侍從的手預備起身,元羨忙上前幾步,“主帥不必多禮?!?/br> 皇穆的起身本就是個樣子,見他如此說,從善如流地收回手,笑道:“多謝殿下。” “主帥是乘車來的?”昨日元羨建議今日兩人同乘一架車往披香臺,被皇穆以自己身上有傷隨行人員太多為由拒絕了。他今日率眾騎馬而來,入披香臺院時見院外停著輛玉輅車,規(guī)制比自己那輛還要奢華,車前兩只龍驥,正依偎著交頸而眠。 鐘沛有些吃驚,向元羨道:“殿下,可是陛下來了?” 元羨當時笑著搖搖頭,“這應該是皇穆的車?!?/br> 果然,皇穆道:“臣是坐車來的?!?/br> 兩人在堂內(nèi)坐不多時,披香臺司丞謝衛(wèi)上前道:“殿下,主帥,英招符已出庫備好,隨時可以入塔?!?/br> 元羨看向皇穆,皇穆點點頭。元羨道:“有勞司丞帶路。” 謝衛(wèi)口稱不敢,先一步出廳安排,皇穆被侍從扶著站穩(wěn),還是那副搖搖欲墜的模樣。他跟在她身后行至閣門,侍從掀開門簾,她身上的藥氣被風攜著撲面而來,今日的藥氣尤其重。元羨心內(nèi)于是毫無意外地又泛起些心疼。 披香臺今日當值的司文皆在廳外恭候,謝衛(wèi)一一為他二人介紹,元羨將畢權(quán)、周兆、鄒竹三人一一用心看了。此三人皆是一副青年文士模樣,鄒竹略年長些。 皇穆扶著侍從的手一步一步挪下階梯,遠遠聽見馬蹄聲,卻是陸深來了。 陸深下馬,向元羨行過禮過后,對皇穆道:“主帥,靖晏司有份呈文要得急,需要主帥定奪?!?/br> 皇穆笑:“軍中事務目前皆由殿下主持,請殿下定奪便是?!?/br> 元羨急忙搖頭,“我來麒麟殿只是參習軍務,前幾天不過是主帥抱恙……” 皇穆見他如此,笑著接過陸深手中的卷宗,元羨這才發(fā)現(xiàn)她不僅左腿不好,右手還有些抖,她顫巍巍地展開卷宗,卻是一片雪白。他在麒麟這些時日見過幾次這類機密文移?;誓率┓ㄊ咕碜诙ǜ∮谘矍?,閉目凝神,右手起了一個法印,卷宗內(nèi)驟然躍出幾十只小金麒麟,蹦蹦跳跳四散奔跑,皇穆一臉意外,無措地看向陸深。 陸深施法設出一個結(jié)界,將歡蹦亂跳的小麒麟圍阻起來,笑著解釋:“這個呈文卷是主帥的,最近都沒有打開,是以這些傳靈麒麟都封在卷內(nèi)。”他結(jié)界建得快,卻依然有幾只漏網(wǎng)之魚,小麒麟顯是在卷宗內(nèi)封得過久,搖頭晃腦在結(jié)界外跑來跑去,一路金粉淋漓。 披香臺眾人忙幫著捉捕,手忙腳亂了好一會兒才將小金麒麟都趕至結(jié)界內(nèi)。 皇穆對元羨一臉無奈地笑笑,“臣如今法力有限,控不住這些傳靈獸,讓殿下見笑了?!?/br> 元羨被她的笑刺得有些難受,忙忙搖頭,“主帥只是傷重未愈,這些都是暫時的?!?/br> 皇穆凝神再次結(jié)起法印,小麒麟搖頭晃腦漸次消散,元羨雖知這些傳靈獸并無魂魄意識,不過是些法術(shù)罷了,卻依然有些不忍。 待皇穆睜開眼時,幾十只小金麒麟皆已汩沒,她向陸深歪歪頭,陸深微微俯身,她在他耳邊道:“此事你與左……”后面的話元羨便聽不清了。 他想起來時,聽茂行說起的坊間傳言。 皇穆的軍功盡皆來自于手下軍將,陸深所占比重最大。他入麒麟半月有余,已知她與陸深極為親厚。他想起例會那日,散會時她因力竭而站不起身,陸深上前攙扶她時的嫻熟及毫不避嫌。他盼著她趕快把事情交代清楚,陸深快點走。偏偏皇穆今日啰嗦極了,而陸深還要和她討論幾句,不知說到什么,惹得皇穆懶洋洋地笑起來。 他與她的兩次交談中,沒見過她這副神情,那笑容中有種脈脈情深,熱絡絡的,親近極了。 皇穆終于把事情交代清楚,陸深拿著卷宗告退。 “讓殿下久侯了?!?/br> 元羨搖搖頭,見皇穆臉上現(xiàn)出些倦意,“主帥可要休息一下?” 皇穆?lián)u頭,“不必,”她說著看向謝衛(wèi),“還請司丞帶路,為殿下介紹一下鎮(zhèn)魔塔內(nèi)駐防?!?/br> 謝衛(wèi)向皇穆拱手一禮,向元羨道:“殿下這邊請?!彼呎f邊在前引路,“鎮(zhèn)魔塔群由九座塔組成,其中三層塔、五層塔、七層塔各兩座,九層塔三座,除中心主塔外,八座塔依八卦分布,每座塔亦為八卦結(jié)構(gòu),塔外由八條鎖鏈遷就,上縛禁忌符咒。塔群除結(jié)界外另張布網(wǎng)罟,非持英招令無以入內(nèi)。塔內(nèi)皆有護塔龍鎮(zhèn)守?!?/br> 說話間已到鎮(zhèn)魔塔群,元羨抬首看看,只覺塔群巍峨,高聳入云,此間因結(jié)界森嚴,常年烏云密布,陰森蔽日,“謝司丞,出入塔內(nèi),僅憑英招符即可?” 謝衛(wèi)點頭道:“是,出入塔內(nèi)需要英招符,但此英招符并非實體,乃是靖晏司令符加蓋披香臺令印方可合成,此符只能入塔出塔一次,出入之后便自行銷毀了。英招符可入除乾坤塔外的八座副塔?!?/br> 元羨道:“主塔要如何入?” 謝衛(wèi)笑:“回稟殿下,臣任披香臺司丞只十七年,這十七年間,主塔未曾開過,是以臣不知道主塔如何開?!?/br> 皇穆笑對元羨道:“主塔頂層封印著當年則晏的鬼璽及營魄燈,還有些窮兇極惡一時無法滅靈的兇靈,主塔塔身無入口,入口在另外兩座九層塔的塔底,入塔需五殿之一主帥令符與靖晏司令符合成一枚令牌,將令牌插入塔底鎖臺即可入內(nèi)?!彼f著看向身后,左子沖從袖中掏出一張信箋,皇穆接過來遞給謝衛(wèi),“謝司丞,殿下來鎮(zhèn)魔塔巡視,我已稟明天君,今日可入主塔。這是靖晏司的令符,還請司丞核驗。我們今日入坎塔便好。” 謝衛(wèi)面上掠過稍縱即逝的驚訝,靖晏司前幾日傳訊,說今日太子與皇穆會來巡視,他當時以為不過是在周邊看看,白虎殿塔圖為人復繪,上下自然警惕,卻不想今日卻是要開主塔。 鎮(zhèn)魔塔本只有一座塔,用來關(guān)押一些兇妖惡煞,化妖煞為血水,則晏之亂后為鎮(zhèn)壓則晏的神兵才擴成塔群,可沒多久又有傳言,說則晏的三件神兵盡皆被天君毀掉,如今聽皇穆所言,塔內(nèi)竟是果真鎮(zhèn)壓著則晏的鬼璽及營魄燈。 他接過皇穆遞來的令符,說了句:“臣先去臺內(nèi)核驗,請殿下與主帥在此稍侯。”便急急而去。 皇穆抬頭看看天色,指著相對的兩座七層高塔對元羨道:“殿下,今日主塔的入口便是坎、離二塔?!?/br> 元羨抬首看看:“塔層每季也會發(fā)生變化?” 皇穆點點頭,“正是,這一季坎離二塔為七層,下一季便有可能是九層。” 謝衛(wèi)不多時便回來了,將令符呈給皇穆,“主帥,令符核驗無誤,已經(jīng)記錄在案?!?/br> 皇穆說了聲:“有勞。”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向坎塔而行。行至塔下,皇穆對謝衛(wèi)道:“我與殿下入內(nèi)即可,司丞及眾司文還請在此稍侯。” 謝衛(wèi)雖然好奇,但也知覺此事非同小可,不愿過多涉足其中,聽她如此說,雖覺遺憾,卻也松了口氣。向兩人躬身一拜,道:“既如此,臣等便在此等候殿下與主帥。”說著將兩枚令符呈上。 皇穆與元羨各拿了一枚,皇穆向元羨道:“容臣為殿下做個示范。”說著將令牌嵌入塔門處的石孔內(nèi),塔門立時消散,皇穆邁步入內(nèi),塔門重現(xiàn)。 元羨學著皇穆的樣子進入坎塔,塔內(nèi)空間比外面小了許多,每面墻壁上皆懸著顆夜明珠,中心有一方八角形浮石,皇穆蹣跚著踱步過去,向元羨道:“塔內(nèi)上下皆賴此浮石,若無英招符,登上此浮石即刻便被封印沉入無妄水中?!彼f著設出一套桌椅,“殿下請坐,我們在此稍侯,一會兒赫詹會降幾道虛張聲勢的天雷,將主塔邊的浮云劈開。主塔許久未開,臣來時看過披香臺眾人經(jīng)歷,皆是近十幾年調(diào)入的,應該無人知曉主塔開啟時究竟是何氣象。委屈殿下陪臣在此裝神弄鬼了?!?/br> 元羨笑著搖頭,“若非主帥,我還沒有機會入塔一看究竟?!?/br> “殿下今日來,便知此地,莫說取一殿塔圖,便是將五殿塔圖皆收全了,也沒有意義?!?/br> 元羨點頭,“主帥之前所說入主塔的方法可是真的?” 皇穆輕輕搖頭“主塔另有令牌,在天君處,除令牌外還有咒語,皆數(shù)絕密,便是五殿主帥,也不知曉?!彼f著揉揉眼睛,臉上倦意更重。 此刻左右無人,元羨關(guān)切道:“主帥是受了傷?” 皇穆輕笑,“平東海時候的傷?!彼嗳嘌劬Γ暗钕?,臣有些累了,恕臣失禮?!彼f著拄著手臂合上了眼睛,沒多久呼吸綿長,經(jīng)似乎是睡著了。元羨知道她是不想和自己敷衍,對此毫不在意,實際上這方便了他對她肆無忌憚地打量,她有種瓷片般脆弱,這或者是因為她托腮的手腕上纏著的紗布透出絲絲血跡,殷紅血色與她的金質(zhì)嵌珍珠雙龍戲珠鐲搭配起來有種說不清的靡麗,他此刻有機會細細看她,她的常服之上用銀線繡了團花。那花紋細密繁復,塔內(nèi)光線有限,他不敢靠得太近,費力許久也只看清一些卷草紋。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一只金色小麒麟突然從皇穆腰間的革帶上的玉飾上躍出,它抖抖胡須,跳上桌案,皇穆睜眼看看,展開手掌,容它躍上掌心,小麒麟漸漸消散,皇穆抬眸對元羨道:“殿下,可以出去了?!彼f著費力地嘗試起身,她睡了一覺似乎更見虛弱,撐了一下卻沒起來,元羨雀躍著上前攙扶,卻被她避開了:“不敢勞煩殿下?!闭f著強撐著站起,臉色灰白。 元羨訕訕地跟在她身后,學著她的樣子放令牌在門上,塔門如進門時那般渙散不見。 皇穆邁出塔門后未再動作,她向外招了招手,有人疾馳而來,卻又是陸深。 皇穆對元羨胡亂拱拱手:“殿下,臣精力不濟,恕臣失禮,先行告退?!闭f著幾乎是歪在陸深懷里。陸深半抱著皇穆下了階梯,麒麟殿眾人上前簇擁著他們離去。 元羨十分憂愁地望著他們漸行漸遠,轉(zhuǎn)回目光時,發(fā)現(xiàn)手中的令牌不知什么,已經(jīng)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