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鴻爪-2
皇穆合上文移,喝了口水,撐著起身,振振手臂在屋內(nèi)緩緩走了幾步,正碰上元羨從門口經(jīng)過。今日軍中例會,結(jié)束后她沒回鹿鳴堂,就在內(nèi)殿的暖閣里處理軍務,元羨這一上午在門前來來回回三五次,她都知道,但懶得理他。 元羨見她起身休息,想入內(nèi)和她搭幾句話,欲開口時卻見皇穆看著窗外出神。 已是暮春,殿外一樹樹海棠葉嫩花紅,點點新綠頗為清新可愛??淳昧?,讓人忘了此處是戰(zhàn)神的官署。 □□頗有幾個無聊紈绔沉迷羅列各色榜單,他往日不曾在意,如今因心里存了皇穆,突然發(fā)現(xiàn)她在幾個榜單中排名頗靠前。 弓箭榜中,她的裂月弓排名第十九。戰(zhàn)甲榜中,她的崇明鎧排名第七。她排名最靠前的是在神兵榜,這個排名中她的靈樞器麒麟闕排名第六。 他最喜歡的一個榜單,是戰(zhàn)神榜。她之前排名第十七,大敗姜漾之后排名第九。上面詳細地羅列了戰(zhàn)將實力,不同于那些故意夸張的榜單,這張榜單中皇穆的那部分,他覺得有理有據(jù)。 而且他喜歡“戰(zhàn)神”這個稱呼,覺得英武非常。他這幾天一想起皇穆,就會想到這兩個字。他在公文之外幾乎時時刻刻都想著皇穆,所以這兩個字,幾乎時時刻刻都在他腦中。 皇穆轉(zhuǎn)過頭,見元羨還在門口逡巡,借口一件公務事將他請進來,彼此落座,命人上茶,無關(guān)痛癢說了幾句,便問:“殿下中午在哪里用餐?” “主帥在哪里用餐?” “尋常時候眾將在各自官署用餐,今日有例會,所以在指揮使以上軍將在南苑用餐,殿下若是不嫌棄,中午不妨嘗一嘗南苑的飯食?!被誓抡f著撐著桌子起身,臉色有些蒼白。元羨起身上前想扶她,皇穆?lián)u搖手,“不勞殿下,臣這一上午坐得有些久,略站站就好。”他控制著心里的沮喪不要表現(xiàn)出來,只是點點頭。 皇穆站了會兒,眩暈、疲憊之感愈重,“殿下,臣回鹿鳴堂稍作歇息?!彼f著向元羨敷衍地拱拱手,緩緩向門口挪去。 元羨在她身后看她拖著腿蹣跚走了幾步,終于忍無可忍上前幾步,托住她的手臂。 皇穆轉(zhuǎn)頭看他。 還是那天的神情,眼里沒什么情緒,似乎就只是看他。 “我送你回去?!痹w今日的勇氣在陸深昨日的一番解釋后,蓬勃成長。昨夜之前他或者就在這近乎有些悚然的注視中退卻了??山駮r不同往日。 他昨日頗為無禮,卻也委實忍耐不住地問:“主帥,可有意中人?” 陸深對這個問題絲毫不見意外,斬釘截鐵道:“沒有?!敝笥謶┣械匮a充道:“軍務實在太過繁忙。 于是昨夜,元羨在微笑中睡去,黑甜一覺。 皇穆卸了些力道地倚向他,輕聲道:“臣僭越了,有勞殿下?!?/br> 她身上的香氣藥氣攏過來,元羨如墜夢中。他根本沒想到她會靠過來,他以為她會看他一眼,抽回手臂,說些“不敢勞動殿下”之類的話,然后歪歪斜斜地凜然出門,這件事對他們的關(guān)系沒有任何影響,好的,壞的。一如往日。 可她居然向后錯了錯,握住了他的手腕。 元羨很快地換了一下手,他的左手扶住她的左手,右手環(huán)過她的腰去扶她的右臂。 他根本是將皇穆半摟住了。 “這樣好走一些?!彼桓铱此椭^道。 皇穆笑笑,“多謝殿下”。 這樣環(huán)抱著,香氣更盛,甜膩膩涼絲絲,這味道今天聞起來格外粘稠。她腕上還纏著紗布,隱隱可見殷殷血色。左腕上還是那個雙龍戲珠鐲,右腕上是個白玉手串,白玉珠子中夾著一顆同大的碧綠色翡翠珠子,珠子兩旁各有一粒小小的黃金燧珠,嬌翠欲滴,松松掛在手腕上,與她相得益彰。 他半摟著她出門,殿外正在做戰(zhàn)術(shù)推演的眾人皆有些錯愕,反應快的立刻低頭,手上忙忙碌碌假裝有事,本來嘈雜的大殿霎時鴉雀無聲。 左子沖離得較遠,以為皇穆暈在了元羨懷里,立時就想上前,被陸深從身后一把揪住領(lǐng)子,拿著張不知道哪里的地圖,按著頭在沙盤前展開,虛張聲勢地指指點點。 最后殿內(nèi)只余茂行一人不可置信地呆呆看著,左顏拿了份呈文與他搭話,他嗯嗯地敷衍了幾聲,卻還是看著他們。 元羨扶著皇穆步出大殿,上次例會時的玉蘭已被移走,游廊兩側(cè)如今盡是梨花,柔風款款而過,風日愈見晴好,伴著檐下鐵馬叮當,被春風裹挾著絲絲縷縷滌蕩開來的梨花香氣愈發(fā)嫵媚,元羨只覺香氣如水般侵襲過來,在身邊蕩起層層漣漪。 素日浩浩蕩蕩跟在身后的內(nèi)侍無影無蹤,他們?nèi)缛霟o人之境。元羨沒有說話,也沒有搜腸刮肚地找話題,他對這種安靜安之若素。其實從一開始他就不覺得尷尬,反正皇穆同他就只有客套,無窮無盡的“殿下”與“臣”。相較之下,他當然更喜歡這份安靜。 在這安靜之中,他可以胡思亂想。 “臣的手腕很粗?!被誓罗D(zhuǎn)首看他,見他盯著自己的手腕,笑著道。 “沒有,怎么會?!痹w沒想到她會說這個,連忙否定。 皇穆帶著些遺憾輕聲道:“這與臣是武將沒有關(guān)系,臣的手腕和手,天生就不纖細?!?/br> 元羨低頭看看,并不覺得她手大,再大也比他小,他侈著膽子握住她的手,觸感并非想象中那般柔軟,虎口間,手指間,手掌中,皆有薄薄的一層繭,左手掌心間還有道幾乎橫貫手掌的疤。 她的手心全是汗,他的手心也全是汗。 他握住了她的左手,右手于是又蠢蠢欲動,皇穆的右手向后撤撤,虛虛握住了扶在自己小臂上正緩緩前移的,元羨的右手。元羨簡直欣喜若狂,不由看向皇穆,她依舊沒有情緒,看不出喜怒,可他如今已不在意了。 晴殊正準備遣人給皇穆送藥,卻從窗外遙遙見元羨攙著皇穆。她趕忙出門迎過去,一邊在心里痛罵陸深,皇穆被元羨攙著回來,他死到哪里去了。 趕上前卻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姿勢古怪。 元羨這是摟著皇穆?她又上前幾步后,看清了皇穆兩只手都被元羨抓在手里。她退回去也不是,再上前也不是。 “我有些乏力了,殿下送我回來?!被誓驴匆娗缡庖荒槍擂?,心里不由起了促狹,等了一會兒見她幾乎要轉(zhuǎn)過頭跑回去,才忍著笑開口。 晴殊見她臉上帶著笑意,懷疑她在和自己玩笑,想說點什么又礙著元羨,只能上前扶她,嘴上說著“有勞殿下。” 元羨哪里肯放手,厚著臉皮說:“不必,余下不過幾步路了?!?/br> 晴殊看向皇穆,皇穆點點頭,“尚儀先回殿中等我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