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云清凈剛一伸手,那竹篾子“啪”的一聲打在手背,只聽那書販嚷嚷道:“哎哎,翻書得先給錢!” 云清凈覺得莫名其妙,捂著手不服氣道:“這是什么歪道理?不看看怎么知道你賣的是真是假?” “嘿,瞧你說的,買下來不就知道了?”書販盤腿而坐,說得理直氣壯,一邊擺弄著光腳丫,一邊上下打量著云清凈,“一本也就十文,又不貴,看你衣冠楚楚的,還沒這點錢?” “你!”云清凈倒沒氣這賴皮書販強詞奪理,而是他還真沒這點錢…… “行了行了,要買就趕緊的,不買就別擋著我做生意了啊!”書販將竹篾一揮,又開始吊著嗓子吆喝起來,引來不少圍觀的路人。 祥瑞垂下腦袋埋進胸口,眼看湊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頭一次覺得丟臉丟大發(fā)了——主上也真是的,這種小地攤能賣出什么貨色?指不定里面包著七十二路春宮圖呢! 云清凈始終放不下那本《千訣錄》,不管真假,起碼能求個心安理得,于是百般糾結之下,轉頭望向風醒,底氣不足地問:“你……你……能不能……” 風醒悠閑地抱臂在旁,難得遇上云清凈主動搭話,興奮地對他眨了眨眼:“仙尊這是……想要那書?” 云清凈內心煎熬,堪比上刀山下火海,還在油鍋里炸了個全透,才磕磕絆絆地“嗯”了一句,總覺得自己這輩子就沒干過這么低三下四的事。 風醒見他這般赴死的模樣,禁不住笑道:“區(qū)區(qū)小事,仙尊以后不妨直言,小的雖然武功不濟,但這等身外之物還是有的,稍等片刻?!?/br> 路人們探頭探腦,云清凈漲紅了臉,眼見風醒還不緊不慢地掏出錢袋,磨磨蹭蹭的,忍不住低聲催促道:“你、你搞快點!” “好好好……”風醒假意在空蕩蕩的錢袋里找了半天,趁云清凈沒注意,指尖聚氣,在錢袋里憑空捏出幾十枚銅錢來,隨后嘩啦啦地倒在掌心,恭敬地遞了出去。 云清凈精挑細選地撿出十個,正要遞給書販,忽聽人群中響起一個鏗鏘的女聲:“商賈之道,以誠為利,你這掛羊頭賣狗rou的行徑,不引以為恥還敢如此囂張跋扈?” 人群的目光游移片刻,終是落到一名玄衣女子身上——約莫二十歲,明眸皓齒、清麗端莊,流蘇髻襯得兩頰清瘦,周身布料是上好的織錦,想必來自某戶富貴人家,卻坐在輪椅上,雙手自然交疊,瞧上去并無惡意。 只聽她說了一句,云清凈就打消了買書的念頭,轉手將這燙手山芋似的銅錢還給了風醒,生怕欠下什么人情債。 那玄衣女子隨行的還有一名黃衣小丫鬟,不習慣人多眼雜,擔憂道:“小姐,天快黑了,咱們還是趕緊找個地方落腳吧,不然二當家又得cao心了!” 玄衣女子微微頷首,可書販子也不是個軟柿子,被一個有腿疾的小姑娘公然拆了臺,怒道:“我呸!哪兒來的臭丫頭,說話可得負責了!” 云清凈二話沒說拔出劍來,“咣當”一聲砸在地上示威,嚇得書販子閉上了嘴,云清凈轉而問那玄衣女子:“敢問姑娘何出此言?” 玄衣女子面不改色,成竹在胸地指著地攤上的書:“且不論別的,光是這《浣花心經(jīng)》《星璇劍譜》《墨坤》之類的江湖名典就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兒,就算要賣,十文錢也只是暴殄天物?!?/br> 云清凈琢磨著她的話,又聽那書販子心虛地叫道:“怎么就不可能了!凡事都有可能!我賣十文錢還不是為了薄利多銷!去去去!一邊去!” “問你話了么!閉嘴!”云清凈當即一聲暴喝,書販子駭然噤聲,處境逼仄。 那玄衣女子不禁被逗樂了,繼續(xù)道:“比如這本《星璇劍譜》,乃是盟主世家——也就是洛水江氏的祖?zhèn)髦铮豢赡芰髀湓谕?。至于這本《墨坤》,我想你大約并不知道,這可是東原北墨一族獻給當今圣上的兵書,是皇家之物,你光明正大地在此叫賣,若是讓官府的人見了,恐怕小命難?!?/br> 東原北墨一族? 云清凈不自覺地皺起眉頭,遂盯向那本破破爛爛的《墨坤》。 “不賣了!不賣了!真是倒霉!”書販子從屁股底下扯出一口大麻袋,火急火燎地將地上的書都塞了進去,當著眾人的面扛起大麻袋一溜煙兒地跑了。 眾人當即拍手叫好,玄衣女子稍顯羞赧,隱隱松了口氣,回頭對黃衣丫鬟道:“實在對不住啊,涯月,我們這就離開吧!” 那個被稱作涯月的丫鬟見慣不怪,展出一張干凈的笑顏,一邊推著玄衣女子沒入人群,一邊安慰道:“涯月怎么會怪小姐呢?這可是小姐頭一次出遠門……” 掌聲變得稀稀拉拉,人群也各自散去,云清凈將佩劍收回劍鞘,本想向那玄衣女子詢問北墨之事,然而主仆二人早被擁擠的人潮沖走,眨眼就沒了蹤影。 云清凈四處張望,卻被陳清風等人抓了個正著:“天州城魚龍混雜,云師兄別再擅自行動了!” 云清凈執(zhí)拗慣了,還想一頭栽進人堆里找人,風醒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將他的目光吸了回來:“有緣自會相見,仙尊何必急于一時呢?” 云清凈只當他不懂裝懂,冷哼一聲,扭頭朝客棧去了,身后一幫師兄弟也匆匆忙忙拔腿直追。 風醒留在原地,將一片藏在身后的黑羽毛撣去了角落,裝作無事發(fā)生地跟去了客棧。 十三好不容易回到君上身邊,轉眼就被無辜撇下,頓時心生悲涼—— 人比人,氣死人。 . “喲,各位仙爺,打尖兒還是住店?。俊笨蜅P《崆橄嘤?。 “來最好的房間!上最好的酒……”王清水的豪言壯語還未說完,一摸腰包,壞了!那枚金錠不見了! 王清水瘋了似的扒開自己的衣服尋找,又笨手笨腳地摸到了陳清風身上,再將所有人的腰包都檢查了一圈,除了幾枚銅錢,什么都不剩下了! “娘誒!肯定是遭賊了!城里就是賊多!”王清水苦不堪言,風醒深知那術法變的金錠撐不了多久,“丟了”是遲早的,只好跟著惋惜道:“哎,我的錢袋也沒了……” 完了,這下連半路上撿到的金主也沒了,王清水仰天咆哮:“這挨千刀的賊??!” 云清凈覺得古怪,追著風醒質問道:“怎么搞的?你方才不是一直在我身邊嗎?挨得這么近,還有賊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動手?” 風醒愣了愣,痛定思痛道:“也許是……挨得還不夠近吧!小的下次一定謹記!” 云清凈:“……” 小二掃視一圈,想來這幫窮酸的仙門弟子也拿不出什么錢了,勉強保持著禮貌的微笑,指著門上的告示:“沒錢也沒關系,仙爺們可以試試這個法子!” 靈蕩峰眾人齊刷刷伸長了脖子,王清水離得最近,念出聲道:“因北原戰(zhàn)亂,本客棧秉持立廣廈千萬的崇高理想,特于每日戌時召開行酒大會,以酒量決勝負,勝者可免當日所有費用……” 云清凈對此種荒唐行徑甚是不屑,“崇高理想”倒是說得好聽,只怕天下寒士還沒來得及“俱歡顏”,就已經(jīng)喝死在這兒了! 陳清風搖頭嘆氣:“走吧,門規(guī)禁止酗酒,大不了就去城外的樹林將就一晚!” 師兄弟們面面相覷,一想到要在那夜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里過夜,紛紛懷念起靈蕩峰上的大通鋪,對蘇云開的思念之情剎那間涌至巔峰。 “我怕黑!” “我怕蟲!” “我怕……怕采花大盜!” 云清凈:“……” 此時,客棧大堂傳出一片歡聲笑語,只見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齊聚一堂,觥籌交錯,還有鮮香四溢的菜肴接連紛呈,身著桃紅色霓裳的老板娘穿行其間,舉杯暢飲,與眾人談笑風生,中央一處方形玉臺上,歌女懷抱琵琶,歌聲悠揚,繞梁不絕。 盛世繁華,大抵如此……靈蕩峰眾人眼巴巴地望著里面。 王清水寧愿豁出性命也不委身于小樹林,靈機一動,拉住風醒道:“對了!風公子不是靈蕩峰的人,他不用遵守門規(guī)?。〔蝗缇妥岋L公子代勞,替我們去一決群雄?” 眾人當即眼前一亮,唯有云清凈將信將疑地看著風醒,目光不乏殷切之意,問:“你……會喝酒嗎?” 風醒受寵若驚,反過來試探道:“仙尊你……是想我會還是不會???” “會就會!不會就不會!跟我有什么關系!”云清凈窘迫地罵了一句,風醒立馬接過話來:“會會會!承蒙諸位看得起,在下一定不負所托!” . 戌時一到,喧嘩散去,客棧所有雜役伙計齊齊上陣,三下五除二將幾張雕花木桌一字排開,幾十壇招牌陳釀“噸噸噸”地擺了滿桌。 這陣勢,就差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全然應了客棧的名字——天下第一客棧。 既然自詡天下第一,那總得有個拿得出手的“天下第一”才行。 別的暫且不提,這天下第一客棧的釀酒技術確實是敢稱其二,無人敢稱其一,窖藏豐厚,酒香酣純,入口辛而不辣、滑而不膩,足以讓人飽嘗“醉生夢死”的滋味。 樓上的房客也紛紛跑出來湊熱鬧,借著居高臨下的好位置,共賞好戲。老板娘高居玉臺之上,先是一番慷慨陳詞,稱邊境百姓飽受戰(zhàn)亂之苦,流離失所,江湖兒女斷不能坐視不理,惹得眾人神傷,其后才絮絮叨叨地談到了今夜的比試。 桌邊擠滿了各路人士,有虎背熊腰的,也有藕胳膊玉腿兒的,有瘦比竹竿的,還有胖似滾球的,個個摩拳擦掌、急不可耐,一會兒是催吐把胃清空,一會兒是端來尿壺往胯|下一放,夸張至極,教人不忍直視。 云清凈就沒見過這么要錢不要命的場面,眼看比試即將開始,風醒卻泰然自若,什么準備活動也沒有,正欲往前,云清凈一把拽住了他:“哎……不然還是算了!” 風醒站定,回頭瞧見云清凈拉著他的衣袖,眼神變得柔和起來,安慰道:“大丈夫豈有臨陣脫逃的道理?仙尊放心,我自會量力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