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幻境的出口燃起一團(tuán)黑霧,連同電光留下的火痕一起,全都粗糙地抹去,恢宏的宮殿瞬間變作漆黑的密室——原來風(fēng)醒從一開始就是自投羅網(wǎng)。 這里本就是一處密室,虧得幻術(shù)能夠?qū)⑵鋫窝b成如此雄偉壯觀的景象,讓他誤以為鴉皇的小日子過得不錯,即便脫離了寒漠老巢,也還保留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有一眾下人可供他呼來喚去的閑情雅致。 從踏入枯樹林開始,密不透風(fēng)的幻術(shù)就已經(jīng)遮蔽了所有感官。 他竟是毫無防備,還拿出了同族間與生俱來的信任,結(jié)果仍被現(xiàn)實無情地碾成了灰。 風(fēng)醒依舊保持著半跪的姿勢,心口的翻攪讓他不能輕舉妄動,只能平靜地調(diào)息。 “君上……對不起?!?/br> 十三在門外悄然懺悔,而后扭頭就走,穿過精巧逼仄的回廊,迎面遇上一支化為人形的魔鴉衛(wèi)兵從樹洞外穿了進(jìn)來。 “方才的震蕩轟鳴就是里面?zhèn)鱽淼?!?/br> “魔君呢?魔君在哪兒?” “十三將軍!你看到魔君了嗎?” 十三從昏暗的甬道里走了出來,神情冷冽,鋒利的雙爪特意亮在眾人面前,腥風(fēng)刮過,與鐵爪摩擦發(fā)出嗚嗚的長音,眾人忽然感到吞咽困難。 “沒有,他跑了?!?/br> 十三繼續(xù)往前走了幾步:“你們也不用追了,我會親自向鴉皇解釋。” 衛(wèi)兵們面面相覷,遂領(lǐng)命而去,皆是化作一只只灰黑的烏鴉飛了出去。樹洞外的視線豁然開朗,上百只寒鴉落滿光禿禿的樹椏,警惕地望著四周。 . 寒鴉兇狠殘暴,嗜血無情,凡是稍稍靠近,便能察覺到濃重的帶有腥氣的味道。 云清凈的眉頭從越過疆線開始就再也沒有舒展開來,他殘存的記憶里,從未遇見過此等污濁不堪的魔氣,其中還混雜著妖獸的暴戾——寒鴉寄居人界多年,恐怕魔族血統(tǒng)早已不純粹了。 他忽然想起不歸山那道強勢的魔氣,與此處的魔氣相比,竟顯得清澈純良多了,卻足以讓人不寒而栗……究竟是什么鬼東西? 云清凈心煩意亂,耳畔偏偏又嘈雜不堪。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祥瑞在鎖妖囊里喋喋不休地喊了一路,云清凈的腦袋被吵得嗡嗡作響。 “吵死了!”他一掌拍扁了腰間這破袋子,嚇得身后的涯月和墨傾柔都怔了兩怔。 涯月小聲嘀咕道:“不會拍死了吧?” 傾柔惶恐地眨了眨眼。 “主上——!”一聲哀嚎又透過袋子傳了出來,高亢嘹亮,簡直能繞耳三日而不絕,主仆二人莫名松了口氣。 祥瑞畢竟還是仙族,鎖妖囊這等降妖伏魔的小法器確實對它起不了什么作用,云清凈不過是為了方便攜帶才將它一起塞了進(jìn)去,沒成想這小東西瞌睡醒了,聒噪得跟夏蟬似的。 “吵什么吵!你又不是沒跟妖怪一起待過!現(xiàn)在裝什么嬌氣呢你!” “不是……這囊里的妖怪也長得太丑了吧!跟靈蕩峰里關(guān)的那些……” 祥瑞的聲音很快濃縮成一團(tuán),嘰里咕嚕,瞬間被什么法術(shù)收了進(jìn)去——云清凈用食指在袋子上點了個禁言術(shù),世間轉(zhuǎn)眼安靜下來。 枯樹林近在咫尺,上空浮起一層紅光,在夜色籠罩下顯得格外妖冶,但這五人似乎全然沒當(dāng)回事,走在沙塵漫天的大道上,像是結(jié)伴出游。 “還以為你就對人粗暴,沒想到對鳥兒也這么粗暴?!被魹t湘投去一個嘲諷的眼色。 云清凈是個愛捧場的,誰拿火去挑釁他,他都能立刻燎起來:“姓霍的!又想打架了是不是!” 霍瀟湘低低地哼了一聲。 傾柔忙笑著開解道:“怎么又吵起來了?方才不還夸霍兄是俏郎君嘛?” 云清凈:“……” 霍瀟湘:“……” 這坐輪椅的小女子,不鳴則已,一鳴就能鞭尸鞭出七七四十九層花樣兒來。 得,云清凈的怒火又轉(zhuǎn)移回祥瑞身上,都怪這色膽包天的小東西,不然他也不會這么屈辱……早知道當(dāng)時應(yīng)該再緩緩,三思而后行! 眾人忽地悶聲不吭,傾柔的笑容逐漸變得僵硬:“我……說錯什么了嗎?” 涯月在背后小聲道:“他們好像臉紅了……” 傾柔抬頭一瞧,眼前三個大男人都別別扭扭地走在前面,各自神情怪異。 云清凈頗為嫌棄,說:“騙人……不是,騙鳥的鬼話也有人信?臉皮可真夠厚的!” 霍瀟湘咳了兩聲:“你當(dāng)時就不能對著江信說嗎!沒事找事!” 江信左右為難,最后怯怯道:“我、我覺得霍兄長得是挺俊俏的……” 霍瀟湘:“……” 云清凈向來對美丑之事后知后覺,就算遇見什么動人心弦的容貌,頂多短瞬驚嘆,根本不會往心里去,聽江信這么一說,他倒是好奇地轉(zhuǎn)過頭去打量起這姓霍的。 連向來自詡矜持端莊的墨傾柔也拉著涯月湊上前來,眾人的視線猶如跋山涉水,忽高忽低,惹得霍瀟湘渾身不自在。 “江信你……哎,近墨者黑?!被魹t湘無奈地嘆了口氣,獨自加快了步伐,耳根卻漲得通紅,儼然一個被地痞流氓調(diào)戲之后落荒而逃的良家婦女。 正當(dāng)此時,枯樹林躥出幾道黑影,速度極快朝當(dāng)頭的霍瀟湘飛馳而去! “俏……呸,”俏你個鬼啊,云清凈回頭瞪了一眼墨傾柔,都怪這丫頭多嘴! 墨傾柔:“???” “姓霍的!”云清凈終于叫對了口,正欲上前援手,身旁的江信早就手持長劍劈了過去,身影瞬間破了風(fēng)速,星璇劍光一閃,霍瀟湘迅速反應(yīng),向后折腰,躲過了寒鴉的突襲。 這幾道黑影停在半空,竟是三個人模人樣的魔鴉衛(wèi)兵,后背有一對碩大的毛茸茸的羽翅破rou而出,雙爪尖銳,瞳孔閃出紅光:“何人擅闖樹巢!是西宇文的人么?” 霍瀟湘回頭望向云清凈:“這是你說的那什么羽毛精嗎?” “他們是修成人形的寒鴉,而且是妖化過后的!”涯月無意識脫口而出,墨傾柔不可思議地望向她。 “管它什么東西!”云清凈拔劍而出,腳下靈力翻騰,轉(zhuǎn)眼便躍上了半空,衛(wèi)兵們大驚失色,匆忙躲過一擊,霎時間無數(shù)根羽毛斬落,在空中晃晃悠悠地飄落下來。 “不好,他們不是西宇文的人,是敵人!” “這怎么辦……不然還是先撤回去稟報鴉皇和將軍吧!” 大敵在前,這幾個魔鴉竟是有商有量地交談了幾句,未等云清凈再攻過來,就立刻撲騰著往枯樹林飛去。 “想跑?”霍瀟湘迎著凜風(fēng)出拳猛擊,深厚的內(nèi)息傳出不小的震蕩,竟將幾只魔鴉卷了回來! 云清凈張牙舞爪的握劍姿勢瞬間相形見絀,不甘心地瞪了霍瀟湘一眼,隨后翻身跳了過去,摁住其中一只魔鴉,將它的雙翼攥在手里,故意一扭,魔鴉疼得大叫。 正當(dāng)此時,另外的寒鴉從兩側(cè)回沖上來,云清凈受左右夾擊,不得不松手回撤,江信橫劍一刺,幫助云清凈跳脫出來。 “謝了!”云清凈還要往前,霍瀟湘忽然攔了過來,三只魔鴉趁機相偕逃入枯樹林,消失無蹤。 云清凈見它們安然逃走,惱羞成怒:“姓霍的你有病么!這下全跑了!” “怎么了霍兄?”江信關(guān)切地問。 霍瀟湘沒有應(yīng)聲,持續(xù)感知著什么,覺得模糊不清,于是俯身將耳朵貼在地上,仔細(xì)聆聽起來,眾人不再開口驚擾。 地面微弱的震顫越來越近,但趕至此處大約還要一炷香的時間。 墨傾柔瞥見霍瀟湘的動作,瞬間明白了什么:“有人來了?” 霍瀟湘嘴里默念:“兩百人……不,三百人,或者更多?!?/br> 云清凈環(huán)視四周,半個活物也看不見,茫然問:“什么人?” 墨傾柔這才意識到天地間夜色蕭條,他們一行人都是靠著傾灑的月光照亮前路而行的,這里已是北原的疆土,能出現(xiàn)的只可能是…… 她不安地掰著扶手,倒吸了口涼氣:“先進(jìn)林子里看看吧?!?/br> . 樹洞通往的是無邊的地下暗xue,寒鴉一族稱之為“樹巢”,這巢xue處在地底,陰冷潮濕,如同人族的陵墓,走在里面沒有任何朝圣的心境,反倒更像赴死。 寢殿內(nèi)傳出嘶啞破碎的咳嗽聲,十三推開殿門,快步上前,頭始終埋著。 “十三……是你?”盡頭響起一個蒼朽的人聲,“你把那個小魔頭帶回來了?” 十三緩緩抬起頭來,眼前赫然是一張猙獰枯槁的面孔,一名垂垂老矣的白發(fā)老人臥在榻上,仿佛歲月很快能抽走這副皮囊之下僅有的血氣。 “不,魔君他已經(jīng)離開了。”十三沒有片刻猶豫,提前醞釀的話很快派上了用場,“鴉皇,還請盡快下令,帶著族人回到寒漠的老巢去吧……” “啪——!” 十三的頰上多出一道鮮紅的掌印,他被掀翻在地,禁不住喘了幾口。 鴉皇雖然看似朽沉僵老,出手卻是一如既往地疾速狠辣,一雙褪色的藍(lán)瞳周圍布滿了血絲,他從榻上伸出一只手,將十三按在地上:“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十三眼角的淚蹭在了地上,他咬緊牙關(guān):“鴉皇……君上他人真的很好,很好很好……當(dāng)年君上明明都自身難保,還能義無反顧地收留我,讓我有一處安身立命之地……” “施舍是蠱惑人心的良藥!你還不明白嗎!” 鴉皇震怒,正欲一掌將這個糊涂蟲了結(jié),只聽殿外“轟隆”一聲巨響,幾個衛(wèi)兵緊趕慢趕地沖了進(jìn)來:“鴉皇!有人闖進(jìn)枯樹林了!” 十三狼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故作鎮(zhèn)定道:“慌什么慌?看清楚什么人了嗎?” “不、不知道,一共五個人,紅藍(lán)白墨黃,穿了五種顏色的衣服呢!”衛(wèi)兵認(rèn)真地掰起指頭數(shù)了數(shù)。 鴉皇:“……” 十三:“……” 敢情來了一道彩虹是吧。 鴉皇撐著手肘往前一傾,十三將他扶住,垂老的鴉皇逐漸露出興奮的笑,那笑容盤上眼角之后卻多了幾分戾氣:“讓眾人退回到樹巢里來,枯樹林的幻陣自會將他們清理干凈?!?/br> “全都退回來么?”衛(wèi)兵不放心地確認(rèn)道。 “全部,”鴉皇刻意地強調(diào)了一遍,又陰森森地望向十三,“然后找到藏在樹巢里的魔君,替我請到這里來,若是他不肯來,那就……” 十三無比驚駭,原來他的謊話根本沒有奏效!下一刻,他就被鴉皇身上蒸騰出的黑霧緊緊地纏?。骸安弧弧?/br>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