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霍瀟湘踏出江府的那刻,聚英會的比擂正行至跌宕處—— 北虛門的袁爍對戰(zhàn)狼牙幫的龐良,兩者皆是江信的手下敗將,如今與敵人的敵人有緣相會,半分惺惺相惜的念頭也沒有,各自心懷怨懟,一出手便是水深火熱。 就在劍光被蠻力壓制,終于觸底反彈之時,身形魁梧的龐良在飛刺的劍影中猶如困獸,袁爍怒喝一聲,龐良禁不住觳觫起來,眨眼間勝負落定。 袁爍拿下此局。 若是江少盟主在另一場比擂中取勝,那么兩人便會在最后的奪魁之戰(zhàn)狹路相逢。 然而江信遇襲一事秘而不宣,袁爍并不知曉,他將劍收入劍鞘的一刻,較之以往更為熱血賁張,只盼著從哪里跌倒便從哪里爬起來。 他必須要贏。 只要能贏得魁首之名,那晚被當場抓包暗影的事就不會再成為他的夢魘,日夜攪擾。 畢竟,聽聞有一個人便是靠著這種手段茍活至今,十年間從來都是為所欲為…… “啊……”袁爍的心快堵住了嗓子眼,他緊握劍鞘,目光被不遠處的黑紅衣袍狠辣地灼傷了。 霍瀟湘停下腳步,站在擂臺之外遙遙觀望,他與袁爍四目相對,一呼一吸之間,對方所有的心虛和不甘就敗露一地,匆忙逃走了。 北虛門乃是近年來崛起的一派,霍瀟湘與他并不熟識,也不怎么關(guān)切,畢竟武林代有人才出,不過是各領(lǐng)風(fēng)sao,迭代之后又不知花落誰家,霍瀟湘可沒那么多閑心去斤斤計較。 他之所以停下,只是出于好奇。 袁爍曾在東郊密林被云清凈當場揭去了面紗,暗影身份暴露,理應(yīng)暫避風(fēng)頭才是,眼下竟為聚英會如此賣力,難道就不怕其他暗影前來威脅挑釁么? “霍魁首!真是好、久、不、見啊!” 思忖間,灰頭土臉的龐良走了過來,將一句尋常的招呼說得咬牙切齒,恨意滔天。 人群還在遠處雀躍,不曾理會這一方的劍拔弩張。 霍瀟湘眉頭微蹙,覺得這廝莫名其妙,他與狼牙幫這等恃強凌弱的匪幫從來沒有過任何交集,何談這一句別有意味的“好久不見”? “我們何時見過?”霍瀟湘茫然一問,恰是如此云淡風(fēng)輕的語氣,讓龐良覺得諷刺極了。 “看來真是貴人多忘事啊,無妨,只是你向江少盟主出賣我們的做法,就不怕天打雷劈么!”龐良怒目圓睜,須髯倒刺,霍瀟湘聽得雙眼驟縮。 “什么意思?”霍瀟湘問。 龐良沒想到此人能偽裝得如此□□無縫,不愧為——中原第一暗影啊。 “嗬,霍魁首,狗急了還要跳墻呢,你把我們逼急了,大不了就同歸于盡!就算要身敗名裂,你高居云海之巔,摔下來比我們更疼!” 霍瀟湘:“???” 云清凈瞥見有異,立刻掀開這胡言亂語的瘋子追了過去,風(fēng)醒見霍瀟湘跟前那人罵得面紅耳赤,心下不安,于是順手拉過云清凈去到拐角處,凝神靜聽。 龐良見他臉色異變,越發(fā)憎怒:“你在內(nèi)部懸賞暗影謀害杜榮,事后又將他們殺人滅口,殘忍地抹去面皮,眼下已是暗影之中人人皆知!我們?nèi)文悴钋?,到頭來還要成為替罪羊么?霍魁首!可別忘了暗影的初衷是什么!” 霍瀟湘的驚愕在一字一句中逐漸沉淀,他也不是頭一次被人劈頭蓋臉地責(zé)罵,如今早已挨得游刃有余,不過一瞬,嘴角便輕蔑地勾了起來,“噢?所以你們?nèi)寂碌枚闫饋砹嗣矗繓|郊密林已經(jīng)空得可以養(yǎng)狗了!” “暗影有今日,皆是拜你所賜!”龐良虎軀震顫,怒火一朝勃發(fā),正想猛撲上來,霍瀟湘冷靜地一撤步,龐良撲了個空,轉(zhuǎn)身之際,風(fēng)云二人及時現(xiàn)身,云清凈旋身而至,一手掐住龐良的喉嚨:“光天化日還想殺人了?” 風(fēng)醒擔(dān)憂地守著云清凈,怕他一時撐不下去——仙尊實在是太亂來了,明明已是強弩之末,還偏要在他人面前繃得如此張牙舞爪、兇猛好斗。 龐良寡不敵眾,倏爾變了臉:“霍魁首……我好歹也聽過你的話……在聚英會上輸給了江少盟主……不就是提出了三倍懸賞金的要求么……我不要了……求求你……現(xiàn)在饒我一命……” 霍瀟湘眼前陰翳叢生,云清凈稍稍松開,回頭瞪眼道:“姓霍的!怎么回事!你做什么了?” 龐良左右打量,發(fā)覺霍瀟湘與這兩人好像并非是串通一氣的:“這位少俠!別被他騙了!他,他是暗影之首!黑白通吃!殺過很多人!前不久還逼得南洋刺客懸梁自盡了!” 云清凈下意識背脊緊繃,不自覺掐得更緊,龐良險些窒息,風(fēng)醒卻猶疑地看向霍瀟湘。 太亂了…… 霍瀟湘深吸一口氣:“你是何時入睡的?” 這是暗影黑話,問的是,你是何時加入暗影的。 云清凈將龐良撒開,如此一個雄壯如牛的大漢瞬間癱倒在地,揉著生疼的喉骨,艱難道:“清明,給家中罹患惡疾的老人燒了紙錢,回到天鴻城便……但前不久已經(jīng)更衣了(但前不久已經(jīng)脫離暗影了)?!?/br> 霍瀟湘見他脖頸處有燙傷的疤痕,應(yīng)是為了去掉暗影的三撇標記,于是頓了頓,深思熟慮之后,簡明地喊出了一個“滾”字。 龐良立刻連滾帶爬地逃走了,臨走前還不忘多嘴道:“不少人入睡,可都是沖著夢見霍魁首你去的……” “滾?。。?!” . 城西水巷就在拐角處,聚英會傳來的歡呼聲彌久不絕。 霍瀟湘神色沉郁,眼前閃過種種往事,風(fēng)醒忽地拍拍他的肩:“霍兄,大門在這邊?!?/br> 霍瀟湘這才意識到自己恍惚地多走了幾步,險些錯過賀宅大門,他腳步一轉(zhuǎn),抬頭望向這方破敗的宅院——所謂大門,不過是朽爛的木板隔出的一個小小的入口,滿眼皆是青苔蛛絲。 云清凈方才用了猛力,走得昏昏沉沉,風(fēng)醒還得時刻緊盯著他,如此一來,左右兩人都是失魂落魄,風(fēng)醒只得暗自嗟嘆。 云清凈垂下眸子,發(fā)覺門前泥濘,留下了深深淺淺的腳印,看來此處并非是荒無人煙。 風(fēng)醒也有所察覺,與霍瀟湘對視一眼,三人便謹慎地鉆入宅院。 經(jīng)年累月的風(fēng)霜侵襲了這座原本古色古香的家宅,屋瓦破碎,房梁蒙灰,若有微風(fēng)拂過,窗欞便會嗚咽作響,儼然有鬼宅之嫌。 好在庭院采光明亮,小巧玲瓏,走在荒草雜生的石板路上能依稀想象出過去的一步一景。 風(fēng)醒正四下打量,忽覺肩膀微動,側(cè)過眼去,正好撞見云清凈從他身上拽下粘黏的蛛網(wǎng)。 他個頭高挑,入門之時難免蹭得厲害,眼下算是因禍得福,于是腆著臉道:“仙尊不罵我了?” 云清凈仍不搭理,立刻抽手而去,追著霍瀟湘進入內(nèi)室:“姓霍的,走慢點,跟不上了!” 風(fēng)醒心中歡喜,笑容卻倏地淡了下去——他自靠近水巷之時便注意到了,這座宅子里有妖氣,寡淡如蘭,若不是妖魔本族,恐怕很難察覺到。 內(nèi)室依舊狼藉,面目全非,唯一的線索只剩地上擺著的一塊用碎片拼湊起來的“賀”字牌匾。 云清凈眼前忽然多出重影,他努力虛著眸子想要看清這個“賀”字,然而就在他俯下身子的一刻,畫面驟然湮滅,他失去了意識—— “小心!”霍瀟湘驚呼。 風(fēng)醒匆忙伸手將云清凈抱回懷里,然而腳步已然傾斜,不小心撞破了旁邊一盞燭臺,只聽“哐當”一聲,地面掀起一塊,露出了下行的階梯。 有個地下密室! 霍瀟湘忙問:“云兄如何?” “若是往常耗費那么多靈力,仙尊早就暈了,這次還硬撐了這么久……”風(fēng)醒眉頭深鎖,幽然注視著云清凈毫無血色的臉。 霍瀟湘慨然,轉(zhuǎn)而看向那密室,“醒兄就留在此處照顧云兄吧,我獨自下去便是?!?/br> 風(fēng)醒斟酌一陣,取下云清凈腰間的鎖妖囊:“務(wù)必小心,此地殘留著妖氣,恐怕不是什么太平之地,還是讓祥瑞跟著霍兄去吧?!?/br> 光芒乍現(xiàn),祥瑞翩然落地,打了個哈欠,迷糊道:“嗯?發(fā)生何事了?” 再定睛一瞧,不對,主上暈了! “主……” “事不宜遲!”霍瀟湘一手抓過白鶴便走。 祥瑞:“???” 風(fēng)醒轉(zhuǎn)而看向地上散落的燭臺碎片,似乎并無什么獨特之處,只見破爛的貢桌底下藏著一團毛絨絨的東西,還在隱隱聳動。 風(fēng)醒鎖住的眉頭悄然松開,笑道:“可算找到你了?!?/br> “嗷嗚~” 小土狗露出了臟兮兮的狗頭,左右搖著尾巴,原來是這個小家伙動了貢桌底下的一塊暗格,才得以啟動密室的機關(guān),與燭臺并無關(guān)系。 這狗子十分好奇那藍衣服的人為何躺在別人懷中一動不動,正欲湊近些,一道紅光籠罩而下,將它圈在原地,狗頭在結(jié)界里蹭來蹭去:“汪汪汪……” “沒辦法,我得和我們家仙尊獨處一會兒,只能先委屈一下你了?!憋L(fēng)醒將云清凈抱去門口的臺階上坐著,日上三竿,懶散又愜意。 . 木階之下,狹窄潮濕,濃重的腥臭奔襲而來,霍瀟湘不得不捂住口鼻。 路很快到了盡頭,四四方方的房間里燒著一盞耀眼的紅燭,蠟油在底端凝結(jié),盤根錯節(jié),穩(wěn)固不倒,然而四壁空蕩,什么也沒有。 “哇……霍小哥!我好害怕??!”祥瑞趴在霍瀟湘肩上,斂起雙翅,宛如一頭小白雞。 霍瀟湘被祥瑞這么一鬧,反倒放松不少,反手輕輕拍著它:“怕什么?這里什么都沒有?!?/br> “什么都沒有?” 祥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霍小哥你瞎了嗎?” 霍瀟湘:“?” 祥瑞冷不丁一個激靈,恐懼地望著這方寸天地,燭火倒映在它顫栗的雙目里猶如鬼火。 “這……地上、墻上、天花板上,全用鮮血寫滿了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