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九重天,撞鐘長鳴。 耀眼的天光鋪滿宴桌,掌權(quán)者依次列席,末端的蓬萊之位空缺。 驚雷穿過森嚴(yán)的守衛(wèi)進(jìn)入宴場,目光平視前方。長桌長得像是沒有盡頭,彼岸無人可及。 對此,驚雷早已習(xí)慣,用一貫冷靜的姿態(tài),向上行禮。 “可是有決議了?”驚雷問。 天柱異動伊始,他就被九重天派去了望臺駐守,滿腔心思都系在一根不安分的柱子上,奈何防不勝防,他攔不住紕漏,更堵不住,只盼九重天能盡早商議出辦法,讓他不至于像無頭蒼蠅,整天圍在天柱左右,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它下沉。 一盼就是數(shù)月。 “為今之計,只有率軍下至不死地,搗毀魔引石,方能保住整個仙界,驚雷,你可明白?” 驚雷稍有詫異:“搗毀魔引石?魔界絕無可能應(yīng)允此事!” “此事不需要應(yīng)允,因為這是一場戰(zhàn)役。”長桌盡頭沉聲陣陣,“驚雷,你是九重天第一神將,也曾親赴不死地,統(tǒng)帥之位非你莫屬,事不宜遲,明日就出征。” “等等!”驚雷惶然道,“怎會如此突然!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么!仙魔兩族貿(mào)然開戰(zhàn),后果根本不堪設(shè)想!二十年前的事諸位都忘了?” “九重天已下沉數(shù)丈有余,不盡早解決此事,才是不堪設(shè)想?!?/br> “盡早?明明已拖延至今,諸位卻只商量出了這個結(jié)果,還不如直接斷了天柱!”驚雷振聲那刻,兩側(cè)的守備齊齊降下長戈,用尖銳的刃尖威脅于他。 驚雷不得不緩和語氣:“抱歉,但恕驚雷無法接受此事。二十年前仙界犧牲了那么多人,也不過落得個兩敗俱傷的結(jié)果,如今老將折損大半,新秀尚且稚嫩,靠什么去贏這場仗?” “魔界亦是如此。” 驚雷四肢緊繃,在長桌那頭肅穆的注視下,險些要掙斷了。 “天柱,引石,乃至九重天,皆為神賜,不容擅動,唯有此法能最大限度保全一切?!?/br> “驚雷,你沒有選擇,除非你能找到替代你的主將,否則你只剩下一天時間說服你自己?!?/br> 驚雷的神志被打得渙散,他在令人窒息的審視中退出了宴席。 盡管他在憤怒和無奈之間徘徊不定,但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的余地。當(dāng)年若非烏渺上仙主動請纓,被推在最前面送死的仍然是他。沒想到今時今日,苦差事還是輪到了他。 驚雷一點也不同情魔族人,只是他沒想到九重天最后商定的竟是這種可能帶來更大傷亡的辦法,簡直就像以毒攻毒。他懷里一直揣著一枚白玉手鐲,驚雷將其握在掌心,當(dāng)年仙魔大戰(zhàn)的傷疤又被撕開少許。 九重天沒有任何人比他更能體會,二十年前的血rou冢一役究竟有多痛。驚雷甚至有種自負(fù)的錯覺,他覺得自己失去的遠(yuǎn)比九重天失去的更多。 苦惱之余,他忽然意識到方才在長桌邊有一個空缺的席位。 蓬萊沒有來赴宴。 小仙主被貶之后,這些瑣事一直由靈上尊者代管。不過君家人一貫識大體,就算偶爾犯倔,也不至于隨手撂挑子,若是有事耽擱,君襲也應(yīng)當(dāng)讓凈蓮尊者替他才是,怎么會…… 驚雷沒好氣地拍著腦袋,倏忽又想,他好像很久都沒有見到君襲了。 想罷,他轉(zhuǎn)身去了蓬萊。 . 云清凈望著蒼穹殿外發(fā)愣,此時已是數(shù)九寒天,可他似乎已經(jīng)無力感受身外的寒意。 蘇云開已然知曉他們這一趟離奇的經(jīng)歷,此刻正獨自站在神像跟前,用自己漲紅的目光直視無神的銅像眼眸。原來當(dāng)初掌門師兄對神像施下的術(shù)法根本就不是為了降妖伏魔,而是一種存放記憶的“溯歸”之術(shù),可惜斯人已去,世上恐怕再無人知曉這術(shù)法是如何運轉(zhuǎn)的。 也許掌門師兄當(dāng)年是為靈蕩峰的師弟們留下的,只是最后讓云清凈誤打誤撞闖了進(jìn)去,也許根本沒有巧合,冥冥中就是為了等待命定的人。 何謂緣份使然,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大抵如此。 靈力散盡,神像只是普通的神像,一切就像從未發(fā)生過。蘇云開撫過這銅鑄的一寸寸,逐漸釋懷,轉(zhuǎn)身不住地點頭:“掌門師兄會如此選擇,未嘗不是一種圓滿,倒也讓人安心了?!?/br> 云清凈沉寂片刻,緩緩起身,看向蘇云開時已沒有往日那般驕躁或猶疑,道:“開叔叔,既已耽擱了這么久,我便不再多留,這就動身回蓬萊去了。” “你找到回去的路了?”蘇云開迎向他,叔侄二人一齊走出蒼穹殿。 云清凈道:“我尚未出生之時就吸噬了娘親不少靈力,所以她過世之后,一些記憶順道留在了我身上。此番來到人界,這些記憶逐漸被喚醒,我也得知了許多過去的事。無名崖應(yīng)當(dāng)藏著一處山洞,可以回到蓬萊,爹娘就是在那里相遇的?!?/br> 蘇云開嘆道:“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大半年,最后卻是近在咫尺?!?/br> “若非有山下這一路的所見所聞,也許我永遠(yuǎn)都不會回想到這個份兒上。”云清凈露出無奈的笑,“對了,這幾個月可有發(fā)生什么事?” 蘇云開攏起袖袍,為難道:“要說翻天覆地的大事倒沒什么,只是近來怪象頻出,讓人捉摸不透?!?/br> “怪象?”云清凈與身后的風(fēng)醒對視一眼,對這個字眼格外警惕。 蘇云開朝蒼穹殿后一指,云清凈順勢躍上屋頂張望,當(dāng)即怔在原地——那一邊的天幕染出了大片墨色,隱約有星辰閃爍其間,可明明回過頭還是晴天暖陽,這是……晝夜共存了? 蘇云開在底下說:“起初只是天際如此,結(jié)果沒過多久就蔓延至小半邊天。除此之外,江盟主前段時日還給各仙門傳來消息,稱江湖上異變之事驟增,隔三差五就有人或東西離奇失蹤,他唯恐是妖魔作祟,讓不歸山多多提防?!?/br> 云清凈終于感到了一股寒意從后脊攀上,他望著風(fēng)醒,兩人默契地交換了眼色,許多事已是不言而喻。 天地初開,萬靈流轉(zhuǎn),云霄的話猶系耳畔。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使得天地靈力亂了序。 領(lǐng)悟的剎那,兩人仿佛能看見紊亂的靈流如飄絮般在天地間游蕩,逐漸匯聚成洪流,不知何時就會猛然傾覆,沖垮這搖搖欲墜的世間。 . 火堆中飄出了飛屑,灰沉沉散在半空,被鶴林投下的天光照得煞白。 寧嗣因神色平靜地撕下一頁書,丟進(jìn)了火中,又拿起一本,撕下一頁,再冷漠地拋出。 “寧嗣因!好你個小人,深藏不露!”洞山真人踉蹌趕來,在守衛(wèi)的阻攔下朝前方的人影大叱。 寧嗣因依舊面不改色,甚至發(fā)出了一聲輕笑:“什么事讓洞山真人生出如此大的火氣?” “唰!”書頁在暗暗加重的手勁之下直接粉碎,寧嗣因搓著指間,碎片嘩啦啦飄落在地。 守衛(wèi)順勢松開這位年邁的老仙人,洞山真人用笨拙的奔襲姿勢撲向他,手中登時閃現(xiàn)拂塵,直往寧嗣因背后一掃——身后憑空綻出花影,瞬間吞噬了拂塵! 洞山真人一度失神:“你……” 寧嗣因徐徐轉(zhuǎn)向他,與往常的閑適姿態(tài)并無不同,唯有撕碎手中書頁之時,一雙素眸里含著的點點流光,會隨之稍微扭曲。 “可是蓬萊出事了?” 洞山真人竟不知他有如此惺惺作態(tài)的面孔,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輔尊大人分明才出關(guān),眼下又在閉關(guān),靈閣也不許任何人靠近,各大仙族還莫名丟了自家的少主,而丹隱那廝,不過區(qū)區(qū)一個鶴林長老,如今突然接管蓬萊的兵權(quán),誰不知道他是你的心腹!如今的蓬萊盡皆落入你手,你還裝什么裝!” 寧嗣因緊盯著他,戲謔之意更甚:“所以,蓬萊可出事了?” 這一聲問,瞬間將洞山真人絞住不動。老仙人從他的神情里讀出了莫大的輕蔑意味,就藏在這份平靜背后——不,根本不是平靜,是極致的緊繃,仿佛稍有不慎,就會全盤扭曲。 “這么下去,遲早會出事!”洞山真人撐住一口氣。 寧嗣因利落地撕下一頁,一步步走向他,洞山真人禁不住惶恐道:“你、你想做什么!” “你們這幫人若能安分守己,怎么會出事?”寧嗣因的平靜終于露出破綻,“不出事,就不會有人去收拾爛攤子,也就不會……” 他魔怔似的說著讓人不知所云的話,舉起書頁,洞山真人從排頭幾行字認(rèn)出了這是仙族的史書,而這一頁恰好在講仙界千年前的一場天罰。 天神在上,有天罰也是常事,沒什么稀罕的,然而當(dāng)老仙人的目光落至卒者名錄的最末一行,神情僵住如裂開的朽木。 “萬古真人,第九十九任蓬萊仙主,寧姓,生平不詳。”短短一行字,瞬間被撕成兩半,寧嗣因拎起碎片,當(dāng)著洞山真人的面扔進(jìn)了身后的火叢。 “寧姓……”洞山真人后知后覺,方才咄咄相逼的氣勢一去不復(fù)返。 “你是誰?他的后人么?”洞山真人難以置信道,“萬古他早已身歸混沌!你想做什么!” 寧嗣因看著他在眼前慌亂,不覺收斂起嚴(yán)肅的神情,因為不值當(dāng)。 “后人?”寧嗣因譏笑兩聲,爾后像是打趣似的,故意說,“你們把他還給我,我就不做什么。” 洞山真人下意識后退半步:“天罰之禍,本就無可挽回!” “那就讓天神把他還給我?!?/br> 身后火勢漸盛。 洞山真人離去時敗得徹底,沒過多久,寧嗣因燒完了手頭的史書,也滅去了這場火。 “尊者,驚雷將軍沒有答應(yīng)九重天的任命?!毕墒坛霈F(xiàn)在跟前。 寧嗣因俯下身在池中洗手,不少幼鶴朝他靠攏,他順手撫過它們,心情倏然暢快不少。 “他會答應(yīng)的。”寧嗣因說。 “如今時辰也差不多了,你去將玉華叫來,讓她在此處等我?!?/br> ※※※※※※※※※※※※※※※※※※※※ 【名輩小貼士】(居然在快完結(jié)的時候想起這個東西……) 在這個形而上學(xué)的世界觀里,三界沒有時差哈。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