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頭顱飛快彈向二人，頰邊的翼面噴出腥煞之氣，鋪天蓋地。君襲反振長劍，釋出成千上萬的靈刺，唰然釘向這顆頭顱！

    云清凈不明不白地跟著揮出靈劍，幽藍(lán)的光劍握在手中，卻是陌生彷徨。

    天地淪陷在濃霧里，他分不清方向，也看不清深淵底下究竟是何模樣。好像無邊無際，又好像只是逼仄的窄谷，連呼吸都感到擁擠。

    那顆頭顱里嵌著兩顆碧藍(lán)的眼珠，像有兩座水晶宮藏在里面，無數(shù)靈流在瞳孔中游離，長頸擺動極快，無處不至，讓人無法想象頭顱背后的身軀是否已龐大到足以撐破整個天地。

    “凈兒！”君襲一聲喝斥，云清凈面前陡然砸下龐大的陰影！

    云清凈趕緊側(cè)身翻滾，覆滿靈刺的頭顱瞬間落地，嘴里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呼嚎。君襲飛身前來將云清凈拽走：“別胡思亂想了！趁鎮(zhèn)守的神獸還未完全蘇醒，速戰(zhàn)速決！”

    云清凈愕然，忍不住看向那顆頭顱。仙族人一直以為深淵里藏著什么駭人的天劫，否則不會有那么多人有去無回，連同氣息都被絞殺干凈。

    魂飛魄散，萬劫不復(fù)，駭人聽聞的傳言太多，卻任誰也沒想到，底下竟是有神獸在鎮(zhèn)守！

    星宮藍(lán)玉不斷震顫，頭顱眉前的藍(lán)光愈發(fā)強盛，它在濃霧里翻騰，君襲當(dāng)即拉起一張靈網(wǎng)，與無數(shù)靈刺勾連，將頭顱緊緊縛住。

    云清凈被頸前的光芒晃得亂神，他拼命穩(wěn)住意識，卻感到一種強烈的呼應(yīng)，近在咫尺，像要將他整個人穿透——就是那一點藍(lán)光，封印的契石就在那里。

    “呃……”云清凈按住玉佩，體內(nèi)的封印在呼應(yīng)中波動，他無法控制，快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君襲竭力鉗制住頭顱，看見云清凈在旁痛苦不止，只一瞬，君襲有所脫力，頭顱就此掙破束縛，拔地竄起！緊接著藍(lán)光橫飛，君襲揮出劍式，狠狠撞向頭顱，失控的獸鳴在深淵底下層層回蕩。

    倏然間，一道靈劍破開濃霧，直指神獸眉心，君襲回眸，看見云清凈猙獰地?fù)湟u過來。這孩子頹然的面龐始終在強忍，一鼓作氣，將劍鋒生生貫進(jìn)了頭顱！“嗚——！”頭顱仰天哀鳴，云清凈緊握靈劍，身影如狂風(fēng)里的紙鳶，在空中搖晃不止。

    君襲一劍劈開暴動的靈流，護(hù)住云清凈抽身而退，只見頭顱猛然甩向四周，撞出巨響，眉間裂開的劍口開始溢出藍(lán)光！

    “師父！”云清凈指向藍(lán)光包裹的契石，君襲瞬間閃現(xiàn)在前，劍鋒綻出靈流向下猛壓，那一點藍(lán)光被震出了眉心，直直飛向云清凈。

    云清凈橫劍阻攔，連同藍(lán)光一起滑出數(shù)丈，他一躬身，懷抱契石滾落在地，終于停住。

    君襲趁勢結(jié)出靈網(wǎng)，手中力道繃向極致，強行將頭顱拴在地上，又朝云清凈趕去。

    云清凈渾身都快被撞散架了，勉強翻身，泛出強光的靈石還在懷里震顫。君襲扶住他，向來沉靜的目光有了一絲松動，云清凈還在急促喘息，師徒二人在此刻對視，深淵突然安靜了。

    是從心底散出來的死寂。

    .

    神禁之上爆出無數(shù)光點，九重天與蓬萊兩軍混戰(zhàn)，正打得不可開交。

    鶴族羽翼掃出狂風(fēng)，一時間飛云流煙，卻有長劍破風(fēng)而上，君不見一聲暴喝，猛然砍向丹隱的羽盾！

    丹隱在強壓下退身避讓：“你們蓬萊君家不愧是九重天的走狗！這么聽話地就來送死了！”

    “今天要死的人是你！”君不見怒聲駁斥，一頓暴風(fēng)疾砍，丹隱只道這廝全然失了理智，分明是九重天召來的主將，卻根本不顧旁人死活，傷好了就跟脫韁野馬似的，誓要將前幾日的事都報復(fù)回來。

    “大陣將成！蓬萊從此不再受人擺布！我等死又何妨！”丹隱高呼，語氣里滿是挑釁。

    君不見對這副大義凜然的嘴臉厭惡到了極致，恨不得將其撕爛：“你有什么臉面敢提蓬萊！”

    丹隱登時刺出長矛，拇指上的虎符扳指閃著天光，君不見越發(fā)惱怒，長劍砸向矛刃，爆出碎響。

    君不見壓住長劍，臨空俯視他：“你不過是一個常年龜縮在旁的孬種！沒有鶴林，沒有凈蓮尊者，誰會在意你！從未入籍星宮當(dāng)差，從未像各大仙族一樣堂堂正正站在朝會上，也從未在九重天強壓蓬萊的時候挺身而出！你什么事都沒做過，什么責(zé)也沒擔(dān)過，如今就敢放話說是為了蓬萊？你配嗎！”

    丹隱被暴漲的靈力碾過，只得咬牙用羽翼掃開君不見，轉(zhuǎn)眼竟又是劍光劈頭落下，君不見幾乎是竭盡全力：“我君家綿延數(shù)千年，居各大仙族之首，僅憑位列三尊者就能占盡蓬萊史冊一半！與蓬萊從來都是禍福相依！就算九重天要忌憚、要擺布，也根本輪不上你！你才是凈蓮尊者的走狗，只會狗仗人勢！”

    劍氣赫然震退丹隱，他內(nèi)息稍亂，嘴角滲出了血絲。直至此刻，他才算真正領(lǐng)教到了君家人的實力——沒有輕敵，沒有顧慮，就只會是戰(zhàn)無敵手。

    然而這次換作是他自己輕敵又有顧慮了……丹隱擔(dān)憂地瞥向下方運轉(zhuǎn)的祭陣，周圍亦是激烈相搏，所有蓬萊將士都在虎符的號令下豁出了命。

    丹隱之前被云清凈震傷的手臂漸漸施不上力，他只能掀起風(fēng)勢作掩護(hù)，君不見被迫后退。

    “不管你說什么，一切已成定局！”丹隱不愿再與他正面相抗，欲將其從祭陣邊引開。

    他止住強風(fēng)，朝遠(yuǎn)處飛去，君不見亦是緊追在后：“廢什么話！有種你別跑！”

    “尊者未曾傷過蓬萊分毫，你們又何必咄咄相逼！”丹隱轉(zhuǎn)了說辭。

    君不見根本不屑于他的話：“你主動交出兵權(quán)，我可以不讓你死得太難看！”

    丹隱添了怒氣，再度回身與他交鋒，君不見方才宣泄過頭，氣力已削弱了幾分，丹隱趁勢又道：“尊者照拂鶴林多年，對鶴林人恩重如山！我絕不會放你們?nèi)プ钄r尊者！”

    “恩重如山？”君不見聽來格外刺耳，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中央行宮前還有一灘風(fēng)干的血跡，是從一個小東西身上流出來的，不知何時就會被磨蝕殆盡。

    從此無人會記得血為何而流。

    “好個感恩戴德?。　本灰娍嚲o了目光，“你對同族小東西下手的時候，也曾想過那小東西救過你么！”

    丹隱倏地皺眉，腦海中浮現(xiàn)出冷閣里的一場懲戒，那只小鶴仙根本不堪一擊，瘦削的身子骨連掌心都填不滿，還沖他嬉皮笑臉。

    簡直與過去如出一轍，胸?zé)o大志，只會糾結(jié)于自己何時能入籍鶴林的事，得了一個肯定的答復(fù)就會興奮數(shù)日，聒噪不堪，根本是鶴林的恥辱。

    可就是這樣的恥辱，膽敢在蓬萊小三尊面前為他松綁。

    這不是恩，世上沒有這么渺小又無謂的恩，恩重如山才是恩。

    “是它自己不識好歹……”丹隱說得猶豫，就此一瞬，君不見憤然斬去了他半邊羽翼！

    血光飛濺，丹隱當(dāng)即一聲哀嚎，向下墜落，君不見奮起直追，又決絕地砍去了他另一□□翼，丹隱登時噴出大口腥咸。

    鶴族的致命弱點就是羽翼。

    所以勝負(fù)已定。

    君不見還殘存著最后一絲氣力，揮出縛仙索，將丹隱綁回跟前。

    丹隱在失去雙翼的痛楚中倍受折磨，君不見近乎脫力，仍強撐著從他手里奪回了虎符扳指。

    “不識好歹的只有你?！?/br>
    君不見恨得牙癢，將扳指高高舉起，僵持的戰(zhàn)勢立時扭轉(zhuǎn)。

    .

    深淵底下，神獸的一個頭顱還在不斷掙扎，一丁點聲響就能被無盡放大。

    師徒相顧無言，這沉寂來得太過突兀，就像有什么東西突然碎了。

    “沒事吧？”君襲跪在這孩子跟前，說出了一句讓云清凈陌生的話。

    這句話在耳畔很響，可云清凈只是怔怔地?fù)u了搖頭，君襲這才意識到他渾身都在發(fā)顫。

    云清凈抱著契石，卻如同抱著空氣。所有的靈力，所有的記憶，眼下全在此處，與他緊緊相依，但他只覺得一切都空落落的。

    “來，把契石給我?！本u仍舊鎮(zhèn)定，朝他伸出了手，語氣里多出往日少見的溫柔。

    云清凈開口時，齒間都忍得洇出了血：“師父……為什么……”

    君襲的手還懸在空中。

    “這封印明明是師父親手施下的，如今又為何要解開？”云清凈眼前蒙上水霧，他抱緊契石，不敢松開，“師父不怕我拿回靈力之后又惹出什么麻煩么？”

    君襲迎上他的視線，空懸的手向上一抬，落在了云清凈肩上。

    “你不會的?！本u看著他說。

    云清凈聽不見深淵外的聲響，像是與世隔絕，他只能低頭望著這枚契石，禁不住喃喃道：“師父……我真的……只是一個容器么……”

    他淪為祭品這幾日，不斷反省過去，身心都空了。

    封印將他封住，他在人界過得磕磕絆絆，如今拿回一部分，禁制再將他封住，果真又只剩一無是處。

    寧嗣因的話還在耳畔回響，他似乎徹底敗給這一字一句。

    原來要對付自己很容易，只須不斷加封，就能將他一切的為人都摧毀。

    君襲見他失去了往日的驕傲，瞬間痛徹心扉：“不是，從來都不是?！?/br>
    只一瞬，云清凈潸然淚下。

    “九重天本就忌憚蓬萊，你又是天生滿靈，出生之時還吸干了靈池里所有的靈力，如何能不成為眾矢之的？所以無論你當(dāng)初有沒有錯手殺人，麻煩都遲早會找上門來。我只能趁著這個機會，封住那些可能隨時會失控的靈力，將你送去人界……”

    云清凈睜著淚眼，在君襲的一番坦白下顯得無措。

    “你這孩子從未到過人界，也不懂那些復(fù)雜的人情世故，我才擅自將祥瑞派去你身邊，不只是為了監(jiān)視你，更是為了好好地保護(hù)你。毀去天柱底陣，也是想令你安心留在人界，不要再回來受苦……”

    君襲此刻極盡了所有溫情，云清凈一聲聲“師父”都哽在了喉嚨里。

    “后來你的封印受了波動，引來契石震蕩，我才意識到深淵底下還有活物，而契石留存于世，終究是一個變數(shù)，讓人放心不下，我之后便閉關(guān)了一段時日……”

    云清凈留有一些模糊的記憶：“祥瑞有段時間一直昏迷不醒，就是因為這次閉關(guān)么？”

    君襲頷首，說：“靈犀陣要提至最高一層，須得不斷消耗靈力苦修，那小鶴仙跟著我吃了不少苦，最后還不小心出了一回差錯，也險些害了你。”

    云清凈轉(zhuǎn)瞬憶起神逐峰那次意外，鎖妖囊突生變故，將他撞進(jìn)天柱底陣，引來了不小的動蕩，沒想到背后竟藏著這樣的緣故。

    “不過靈犀陣只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借口?！本u話鋒一轉(zhuǎn)，伸手從他懷里拿過了契石，云清凈瞬間凝住心神，看著契石在師父手里煥發(fā)出光芒。

    “那次閉關(guān)的真正目的，其實是為了加固你身上的封印。”

    云清凈一陣恍惚。

    “你去到人界之后，封印松動極快，我怕你日后會重蹈覆轍，就趁著閉關(guān)的時候，加注了一部分契石之力到自己身上……”

    耀眼的強光照亮了靈上尊者疲憊的面容，還有一雙漲得通紅的眼。

    云清凈驟然失去所有言語，眼角的淚沿頰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