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普生6
吃過晚飯,陰黎自去休息。 為那金磚,她跑了幾乎半大個姑蘇城,實在累的慌。 平日晚飯后她定是要在院里娛樂玩耍一番的,此時卻斜身一躺,縮進窩里就沒了動靜,累得抬不起爪子。 她本就回來得晚,躺下沒幾個呼吸天色就黑盡了。夜色nongnong正好睡覺,偏那老妖怪在偏堂看書,一豆燭火搖啊搖地非要透過窗子跑到她貓窩這邊來,真是讓貓沒個清凈。 等那燭光終于熄下去后,貓翻了個身,將貓臉埋進毛絨絨的肚子里便酣睡過去了。 待到后半夜,忽地下起暴雨來,砸在廊前噼里啪啦好不壯大。 貓是慣不喜歡下雨的,被雨聲吵醒,她迷瞪著眼,這雨這么大,應(yīng)該下不到清晨,天水便要落盡吧?一直下,明天可不好出去玩的。 她翻身打了個哈欠,心想老妖怪還會看天呢,說下雨就下雨,還算有點用處。 貓在自己的肚皮上擂了擂臉,正要再睡去,“哐嚓”好大一個雷砸下來。 慘亮的閃電比雷聲先行,照得這方寸小院異常明亮,明亮一瞬后,天地重回黑暗和靜默,震撼卻依舊停留在貓的心間。 貓的腦袋一陣空白,緩了一瞬,那噼里啪啦的雨聲才重新被耳朵聽見。 半炸的毛隨著雷聲的消退而順貼了回來,陰黎從貓窩里出來,正猶豫要不要換個地方睡覺,又一道驚白的閃電照亮她一張恐懼的貓臉,震耳欲聾的雷聲與她跟前的火花一同炸下,炸得廊下一片焦黑。 貓后知后覺,尖叫一聲,炸跳起半米多高,剛順貼下來的毛像刺猬一樣支棱開,還不待她落地,又一個焦雷炸在她腳邊。 貓瘋狂尖叫,撒開腿地朝偏堂后的臥房跑,偏偏那雷像是活的一般,她往哪邊跑,它就往哪里落,一陣上竄下跳后,待她撲到郁普生床頭時,已是吃了好幾個悶雷。 余怕未散,貓已是淚流滿面四肢發(fā)顫,“嗚嗚嗚嗚老妖怪救命……” 許是大善人福澤深厚,連這驚雷都不敢來他身邊放肆,房外已是一片祥和,連雨聲都已不見。 陰黎往他被褥里拱,只覺他身上滿是心安的味道,而外頭則充滿了隨時可能變成焦糊貓的危險。 被褥里安全得仿若另外一個世界,只有他身上的味道和他身上的溫暖。緊繃到極點的神經(jīng)得到了放松,貓卻突然就崩潰了,驚天地泣鬼神地嚎哭。 郁普生原在雷響時便已醒來,白貓躥上他床頭的時候,甚至還勾拽到他些許頭發(fā)。脖頸處全是水意,耳邊的嚎啕竟然比剛才的驚雷還要刺耳朵……這貓也太好哭了點。 “老妖怪嗚嗚嗚……” 貓還在往他身上拱,似是要拱到他rou里去才覺得安全。他抬手隨意地摸了她兩下,就聽她好不委屈地控訴,“那雷盯著我炸,它想把貓炸糊……怎么能把貓炸糊呢?你肯定第一不同意嗚嗚嗚” 郁普生:“……” 脖子上的水漬越加洶涌,他想提溜開她,卻蠻勁兒巧勁兒都試過了也奈何不了她,“松開,雷已經(jīng)停了?!?/br> 貓甕聲甕氣,“它待會還要來……” “這不是你扒著我的理由?!?/br> 她又開始嚎哭,“你不能見貓不救,我可是你唯一的主子,哇嗚嗚……” 他按住她的嘴巴,“你太吵了?!?/br> 她趴在他胸口上,愈加委屈,“是不是因為我偷了東西,那雷才跟著我追?” 他翻了個身,繼續(xù)睡去,不大在意地“嗯”了一聲。那貓小聲輕言,“我明天把金子還回去,不要再炸我了?!?/br> 真蠢。 …… 學堂有課的時候,郁普生一向起得早。 曉色未出,他便睜了眼,實則醒得比平日還早了些。 身體有些異樣,似是受到了沉重壓迫,他低頭一看,胸口趴著的可不正是那個及其特別的雪色的腦袋! ——不是貓腦袋,是貓妖腦袋。 那貓妖睡得太熟又扒他太緊,身上不著寸縷不說,發(fā)現(xiàn)他要起身她竟還不滿,越發(fā)地緊摟著他,雙腿更是趁機擠進他兩腿之間。 清冷寡淡的老妖怪頭一次露出皺眉的表情。 他掀被子連同她一起掀翻,睡得不知人事的女貓妖憑著本能不滿地嗚咽了聲,夾緊被子還打起了小呼,只是那一片雪背甚是扎眼。 郁普生拿上衣物,不待穿整妥當便出了房間。 貓醒來時已經(jīng)太陽曬了貓屁股了,昨夜一襲大雨,今日竟是晴空萬里無云。 她鉆出被子,邁著小毛腿,去找最能帶給貓安全感的男人。 正堂里正在講學,她跳上講案,就有不專心的小稚童將注意力傾斜了過來,待接到夫子的警示視線后,忙把頭又低回手中的課本去。 郁普生拍了拍貓屁股,“灶房有早飯,去吃?!?/br> 陰黎拱了拱他的胸膛口,撒嬌地叫喚了兩聲。 貓狼吞虎咽地吃早飯,忙不迭地叼著金磚往城里奔去,一路不停歇?;貋頃r是正午時分,一進小院就往灶房跑,太渴了。 小稚童們已經(jīng)下學回家,貓從灶房出來,找了一圈沒有找到郁普生。找不著人,她倒也不算太心慌,畢竟金子已經(jīng)還回去了,天上的雷可沒理由再追著貓打了,再追著貓打就忒不要臉了。 她跳上院里那口水缸,缸里的水不知什么被老妖怪換了,清澈見底,缸里的蝌蚪比之前大了一圈,尾巴也短了一截。 院門傳來聲響,白貓轉(zhuǎn)頭,清瘦的男人手里提了塊豬rou緩步而來。 貓眼微睜,貓大喝一聲,“紅燒rou!” 守在鍋邊的貓可感動了,臭老妖怪從此成了好老妖怪,貓發(fā)誓從此要做一只善良誠實的貓! 紅燒rou被端上桌,她忍了兩忍,終是貓爪一推,“鏟屎官先吃?!?/br> 對面的人夾起碗里的面,輕搖了頭,“自己吃?!?/br> 可以獨享一大盤紅燒rou,貓就更加感動了。她跳到郁普生懷里,表達親熱的方式從拱他便成了舔他,但沒舔兩下就被對方揪住,提溜到了石桌上,那平淡至極地聲音叮囑她趕緊吃rou。 貓猜老妖怪肯定是害羞了。 心里留下了打雷后遺癥的貓,晚上試圖繼續(xù)和鏟屎官一起睡,不成想?yún)s被嚴詞拒絕了。 貓哭,貓說她怕雷。 郁普生毫無惻隱之心,第六次將她扔下床,“今晚不會打雷?!?/br> 她再次爬上床,“貓有了心理陰影,你不能這樣對貓,合格的鏟屎官還要照顧貓的心情!” 一個往床上爬,一個往床下扔,往復十來次,但任她百般糾纏,不準上床還是不準上床。 一人一貓僵持不下,最后真是沒辦法,郁普生只得把正堂廊下的貓窩搬進臥房來,這才算叫貓消停。 夜半,郁普生似有所感地睜眼。 地上的貓窩早已打翻,滿頭雪絲的貓妖蜷在地上好不難看。地上冰涼,她倒依舊睡得自若,懷里抱著自己窩,呼嚕打得輕而綿長。 郁普生眼不見為凈,背過身將臉朝向墻面。天色曉亮后,他掀被起床,穿好鞋將不知什么時候又變回了原形的白貓?zhí)崃锘刎埜C。 睡得還熟的貓不高興地蹬了兩下腿,眼睛都沒有睜開又為何知道是他?她嘴里哼唧兩聲,“老妖怪你干嘛呀?” 學堂里小稚童們又開始吟詩了,終于睡醒的白貓也不去尋那講學的鏟屎官。已經(jīng)有兩日沒出門瘋玩了,她心下早已按捺不住,吃過早飯便跑出了小院。 待得她正午回來時,石桌上只留了飯,卻不見人。雖覺稀奇,但她也沒甚在意,填飽肚子就又跑出去玩去了。 夜幕降臨,郁普生端坐窗前看書,桌案上突然跳來一只白貓,那貓過分熱情,跑過來時帶起的勁風差點熄滅了他的燈燭。 下巴上又是一陣黏膩濕漉,“老妖怪你怎么這么好,竟然給我買了床!” 他提溜開她,“以后不要舔我?!?/br> 貓腦袋歪了歪,“這么害羞?” “是不喜歡。” “……”一陣驚天動地的貓哭,她爪子亂刨,“你否定了貓的一生,貓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那掙扎氣憤地樣子仿若下一秒就要去撞墻,郁普生卻直接將她扔到窗外,一語點破,“活著還有紅燒rou?!?/br> 窗臺擋住了矮貓,看不見身影,那一聲憤恨嫉語卻越飄越遠,“哼,只是偶爾有!” 郁普生手里的書翻了一頁,真是不知足的貓,不過只要不再纏人怎樣都好。 這日夜半,郁普生又要出門,貓死乞白賴非要跟著他,“剮皮就剮皮!你不準離開貓,沒有你貓睡不著!” 他將貓爪子拉下來,一路的“呲啦”聲,灰白外衫從領(lǐng)口到腰間整整齊齊地豁口,他捏住她四個爪子,“偶爾熬個夜,并無大礙?!?/br> 意思是,你可以等我回來再睡。 貓不依,“你絕情!你無理取鬧!美貓不可以長黑眼圈,美貓不想變熊貓。” 再冷清的老妖怪也不得不說,“你太煩了,速速離開?!?/br> 貓大哭,“貓這么在意你,你竟然嫌貓煩,你否定了——” “你否定了貓的一生?!?/br> 她瞪眼,“你干嘛搶我臺詞?!” “纏人的貓不逗人喜歡?!?/br> 她貓臉一跨,知他說的是心里話,屁股一扭,背對他坐著,再小聲的嘀咕也還是掩蓋不了受傷的意味,“誰稀罕你的喜歡……” 郁普生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了看,夜色下只有一個白色的大致虛影,但以他的目力卻毫不費力就能看清那貓抽泣時絨毛的抖動。 他不帶情緒地轉(zhuǎn)回頭繼續(xù)往前走,這貓真是……太好哭了。 披著一身晨霧回歸,小院里卻不見貓的蹤影,學堂下學后,郁普生又去提了半斤豬rou,一頓處理,端上桌時卻無饞貓聞風而動。 許是這rou燒得不夠香,他心想。 晚間,郁普生躺上床,覺得這貓不僅纏人好哭,連脾性也大……不過一晚抵一晚,他缺席一晚,她也缺席一晚,還算公平。 ※※※※※※※※※※※※※※※※※※※※ 陰黎:你得罪貓了,貓要離家出走。 郁普生:趕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