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普生13
念及貓妖被煙火嚇哭,回來得又晚,第二日郁普生便免了她的早課,讓她睡到自然醒。 學(xué)間幾個小稚童畏畏怯怯地走到他跟前,郁普生放下手里的書,“何事?剛才講的典故有不懂之處?” 幾個小稚童你推我我推你,到底還是又一次把子泓推了出來。 子泓紅著臉,倘若仔細瞧那臉上的紅暈,便知他既不是害羞也不是膽怯,是隱隱地興奮。 小稚童的聲音里夾著欣喜的激動,“夫子,我們可是要有師娘了!” 郁普生:“……” 他還未開口解釋,剩下幾個小稚童就七嘴八舌起來,“夫子,我們昨晚都看到了,師娘長得真是好看?!?/br> “是啊是啊,比縣太爺?shù)那Ы鸲歼€要好看?!?/br> “烏桐,見過縣太爺?shù)那Ы穑俊?/br> “額……”叫烏桐的小稚童撓了撓頭,“其實我是猜的?!?/br> “嘁——”/“切——”/…… 還在正堂座位上的其他小稚童聽到這驚人消息也紛紛湊近講案,講案旁站的人一多,小院里玩鬧的小稚童看到動靜也跟風(fēng)地圍了進來。 郁普生被團團圍住,平生幾百年他是第一次受學(xué)生們這般“愛戴”。 后來居上的小稚童們紛紛問著師娘在哪兒,郁普生搪塞說他們看錯了。小稚童們自然不信,郁普生騎虎難下,偏偏那位“師娘”又正好出現(xiàn)在那叢方竹之下,似是要往灶房尋去。 盯準目標的小稚童們一哄而散,集體出動朝著醒目的目標沖刺。 貓妖睡醒起床的第一要緊事便是去灶房搜尋吃的。她本來是想變貓的,也確實變貓了,但那一身黑乎乎的貓毛她接受不能。 她出臥房的時候還挺小心的,先觀察一番了的。 見院子里一個小稚童都沒有,那就肯定都在正堂里邊待著聽課呢。她膽子大起來,就算被看到了,有老妖怪坐鎮(zhèn),小稚童們也出不來。 她去灶房的時候,甚至還機智地背對或者側(cè)對著正堂的門和窗。她想得倒是挺好,只是殊不知郁普生已經(jīng)如臨大敵了。 從正堂這邊往出看,只能看到貓妖的背影,郁普生見她發(fā)間空空,便知她偷懶嫌煩沒有綁那遮掩眼睛的紗帶。 一群小稚童哄哄鬧鬧地朝灶房跑去,郁普生人高腿長將他們甩到身后,進得灶房后反手就關(guān)上了門。 陰黎正啃著一只剝到一半的水煮蛋,忽聽身后“哐當”一聲。她包著嘴轉(zhuǎn)身,一見是他,眉頭自然就豎了起來,“老妖怪你干嘛,蛋都差點給我嚇掉了!” 事出嚴重,郁普生未發(fā)責難倒還先被責怪,語氣不免就嚴厲了些,“為何不帶白紗,你可知被人看到你的樣子會惹出什么禍事?!?/br> 貓最受不得罵,何況是一大清早(太陽已經(jīng)曬貓屁股了)就被罵,她當即將啃到一半的蛋扔到他腳下,“就不帶!你管我!” 一早的好心情被破壞掉,她見到他就煩,更多的卻是心知自己理虧,吵架不占理。 她繞過他去開門,打算回臥房好好哭上一頓。她的手剛碰到門栓,身后就響起無奈又心累的聲音。 “學(xué)生都擠在門外等著的,你開吧,開了讓他們好好看看你的樣子,看會不會把他們嚇跑,然后不出半日整座城的人都知道這里有只妖怪了,晚上就帶著繩子過來把你給捆去菜場口澆了油施火刑?!?/br> 貓妖猛地頓住,“你騙人!” “你自己聽?!?/br> 她憤憤不平地耳朵湊到門邊,聽清外面的嘈嘈私語后,嚇得直后退。 貓妖變臉飛快,立馬哭唧著臉轉(zhuǎn)身投懷送抱,“ 我不想變成烤貓……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亂變?nèi)肆恕?/br> 見他不為所動,她就拉扯他的衣衫,郁普生被扯得直搖頭,真是對她沒脾氣了。 圍在門外的小稚童一個疊一個地傾著身子伸著脖子側(cè)著耳朵偷聽,“誒?夫子似乎和師娘吵架了!” “什么!讓我來聽聽,我來聽聽!” “嘿!別扒我,這是我的位置?!?/br> “哎喲,踩到我腳了!” “似乎……夫子把師娘惹哭了?” “什么?。???” 一眾小稚童正圍得熱鬧,灶房的門突然就打開了。有種偷聽被抓包的心虛,內(nèi)圈的人急忙退后,外圈的人一片哀嚎,此起彼伏的聲音喊腳疼。 小稚童們相互攙扶著站定后,恭恭敬敬地道了聲“夫子”,但視線依舊忍不住粘在“師娘”身上。 陰黎把臉埋在郁普生懷里,忽然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師娘這是害羞了!” 她一皺鼻子,不是那個叫子泓的又是誰! 呸,你才害羞了,要不是惜命,本喵豈會怕你們這等稚兒。哼,我美若天仙的顏,你不配看見! 誒等等!什么師娘? 她下意識想要抬頭,郁普生及時按住她,他攔住學(xué)生,“回正堂,馬上該講學(xué)了?!?/br> 一眾小稚童紛紛心覺可惜,又實不敢違抗夫子命令,只得多看了兩眼后才拖拉著往正堂去。 郁普生將陰黎送回臥房,今日這事兒鬧起來他才驚覺兩人繼續(xù)睡同一間房已不妥當,“我以后睡偏堂,臥房讓給你睡?!?/br> “不行!”貓怎么肯,她既怕打雷,又固執(zhí)地認為只有待在他的身邊才最安全。 她看他像是已經(jīng)鐵定主意,便又開始哭鬧起來,自以為根結(jié)在“師娘”兩個字上,她抱著他死不撒手,“師娘就師娘啊,我又不介意別人把我喊老了,反正你就是不準走?!?/br> 郁普生臉都被她氣紅了,“休得胡鬧!這種話不準亂說!” “誰胡鬧了!你才胡鬧,好好地非要去偏堂睡,雷來了怎么辦?你根本不管貓?!?/br> 貓妖自認為自己做了大犧牲,結(jié)果倒被嫌棄,一轉(zhuǎn)背又開始生起了悶氣。 郁普生一個頭兩個大,“雷不會劈你了?!?/br> 他摸了摸她的腦袋,“我得過去講學(xué)了,事情的道理我晚點講給你聽?!?/br> 走到門邊,他頓了頓又回頭,“你要不要變貓和我一起過去?” 生悶氣的貓妖又兇又委屈,“誰要變貓了,黑色的毛丑死了!我才不要和你待一塊兒,誰稀罕和你待一塊兒!” 郁普生嘆氣,貓難養(yǎng),貓妖更難養(yǎng)。 下學(xué)后,依舊有不死心的小稚童詢問陰黎的事,都被郁普生三言兩語搪塞了過去。 可即便如此,三五結(jié)伴的小稚童依舊熱火朝天地討論“師娘”的事,稚嫩的聲音里間或夾雜著一兩句“今天倒是沒看到小白”。 講完學(xué)的郁夫子也沒急著去哄人,先進了灶房做了些好吃的。他將幾盤菜端上石桌,等再次回到臥房時,要哄的人卻不見了。 偏堂的書案上放著一張留言信,那貓妖用她僅學(xué)的數(shù)十個字,連寫帶畫地給他表達了一個意思:貓生氣了,不想見到你,貓出去散心了。 郁普生見她的衣服少了一套,知她是變做人形出的門,不免有些擔憂,倒是好歹找了一圈沒找到那條白紗帶。 陰黎跑出門才不久就餓得肚子叫喚,她覺得自己真是被老妖怪氣傻了,她以前都知道帶著吃的出門的! 她悲催地靠在墻邊,不止沒帶吃的,甚至還沒帶錢……她一抹不開面回去,二沒膽子再偷,正犯難的時候有人主動說要給她吃的。 “小姑娘你一個人?” 眼前拿著團扇的人,打扮得花枝招展,那濃郁的香粉味讓她打了個噴嚏,后退了兩步,“什么一個人,是一只貓,你離我遠點?!?/br> 秦娘沒聽懂她什么意思,但聽懂了她肚子里的響動,于是依舊團扇遮面笑了兩笑,“姑娘可是餓了?你不像看不見的樣子,這眼睛干啥蒙著呢,姑娘生得這么美,想必這雙更美。” 陰黎自動忽略她的廢話,點頭道,“我是餓了,你來是要給我吃的?” 秦娘嘴角笑容加深,“吃的是有,只不過不能白給,我是有條件的。” 貓妖皺眉,“什么條件?” “姑娘先告訴我你家里可還有其他什么親人?突然跑到我怡香院的后院來又是所為何事?我見姑娘靠著墻壁悶悶不樂許久,好奇之下才想著出來照顧一番?!?/br> “親人?”她扭沒一思索,“哦,沒有別的貓了,就只有我?!?/br> 秦娘暗忖這姑娘怕是個傻的,心下有些開心,這是妥妥的聽話的聚寶盆自己送上門來了啊! 她更加熱情,“姑娘隨我進去吧,我讓廚房給你做好吃的?!?/br> 貓妖覺得自己又不傻,“你剛才說有條件的,你都不說條件我干嘛要跟你進去?!?/br> 秦娘覺得這世道也不能硬生生地逼良為娼,便將事情和她擺開了談,“只要姑娘愿意簽字蓋手印,秦娘保準不留余力地將姑娘捧紅,屆時姑娘想要的一切都能有?!?/br> 貓妖狐疑,“簽個字蓋個手印就行?” “當然?!?/br> “我想頓頓吃紅燒rou也行?” “……頓頓紅燒rou,怕是不利于保持婀娜纖細的身材……” 貓妖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你這個騙子!” 見對方說著就要離開,秦娘趕緊拉住她,“別走別走!頓頓紅燒rou就頓頓紅燒rou!” 貓妖笑起來,“那我現(xiàn)在就要吃!” 饒是見過無數(shù)美人,秦娘也被這么個干凈到近乎純粹的天真笑容給晃暈了眼……心里竟然鉆出了愧疚感怎么回事?她定了定神,重新帶上熱情的笑,“姑娘隨我來?!?/br> 小院里的老妖怪等了一個下午,直到晚飯都不見貓回來。 “她去哪里了?”郁普生撒了把稻谷在地上,問的是從瓦上飛下來啄食的鳥雀。 鳥雀只知貓妖出門時的方向,銜了幾顆稻谷后飛去問同伴。一刻鐘后它飛了回來,提供給了郁普生確切的地址。 老妖怪眉頭一皺,“怡香樓?” 郁普生到地方的時候,樓里已經(jīng)開張了,他交了進樓的銀錢問,“你們老鴇在哪兒?” 門口的姑娘顛了顛手里頗有重量的銀子,心想這人臉色看著冷得緊,還以為是個來砸場子的,沒想到出手這么大方。 她調(diào)笑了兩句,轉(zhuǎn)頭喚了聲,“mama,好生意上門了。” 秦娘剛讓小丫鬟去換了新的茶水,一回頭就見門口的紅湘沖自己眨眼。 好生意?她將目光放到紅湘身邊站著的男人身上,長得是不錯的,但穿得未免太寒酸了些,當真是好生意? 職業(yè)素養(yǎng)還是不缺的,她揚起笑,“這位公子好生面熟,我們一定在哪里見過。” 郁普生不欲和她多客套,遞了兩錠銀子給她,“要你們這最漂亮的姑娘。” 秦娘心說要最漂亮的姑娘光兩錠銀子可不夠,但現(xiàn)在時間尚早,樓里的生意還沒到最火爆的時候,沒道理把人拒之門外。 她抬扇嬌笑,“那我先帶公子上樓,然后叫姑娘過來陪您吃盞茶?!?/br> 言外之意,這兩錠銀子就只夠吃盞茶,要想進行點別的,那只有兩個字——加錢。 郁普生不置可否,跟著她往樓上走,進了包間。 待人進來后,他不動聲色地往桌上加了錠金子,秦娘喜笑顏開,趕緊招呼,“快,蕊芮,過來給公子寬衣!” 郁普生按住她往桌上伸的手,看了她一眼,“我說的是你們樓里最漂亮的姑娘?!?/br> 秦娘眼睛粘在金子上,“天殺的喲,公子,我秦娘怎敢糊弄你,蕊芮可是我們這的頭牌?!?/br> 老妖怪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是來錯地方了。” 他收起金子起身往外走,秦娘腳一跺,將他手里的金子摳回來,“公子等著!今日新到了一位姑娘,mama我并不是故意欺瞞公子,那姑娘尚未學(xué)得規(guī)矩,貿(mào)然帶過來我怕沖撞了公子?!?/br> 郁普生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涼。 秦娘見他重新回到桌邊坐下了,便招呼著人退下,然后自己親自去請了那位“最漂亮的姑娘”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