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是要放縱自己墮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你可以任由自己什么都不去顧慮，怎么發(fā)泄著痛快怎么來。只要你自己不愿醒來，沒人能叫醒你，你可以活在自我建造的小小世界里，做一些在別人看來深惡痛絕，自己卻無關(guān)痛癢的糊涂事兒。

    但最可怕的是，這種逃避會帶來越來越深的空虛感，仿佛置身于深海，浮不上去，也沉不下來，四周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程末杵在臥室門前站了有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地毯上的花紋紋路都深深刻進(jìn)了腦子里。房間里沒有任何聲響，像沒人存在一般。

    驀地手機(jī)響起來，程末嚇了一大跳，手剛摸進(jìn)褲兜，門被從里面打開了。

    程末愣著跟顧琛四目相對，手機(jī)還在響個不停。

    “你上來了？我還尋思著你是不是把廚房炸了呢。”顧琛笑了笑，掛斷了電話。

    “哦……哈哈哈……”程末大笑了幾聲，撓了撓腦袋，強(qiáng)行鎮(zhèn)定：“我看你這么久還沒下來，以為你泡澡泡著睡著呢。”

    “做好了？”顧琛眼眸微闔，看不出情緒。他走出來把門關(guān)上了，手臂懸掛在程末的脖子上：“走！去嘗嘗我們狗大爺?shù)牡谝淮?。?/br>
    程末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沒正形的！”

    “嘶……你是不是斷掌??？打人這么痛。”顧琛大力地在他頭上揉搓了一把。

    還別說，程末做的蝦仁雞蛋羹還挺像模像樣的，畢竟是學(xué)霸，學(xué)習(xí)能力就是強(qiáng)。只不過盡管他做得很認(rèn)真，態(tài)度很嚴(yán)謹(jǐn)，蛋還是蒸老了那么一丟丟。

    “怎么樣?。俊背棠└糁雷?，臉都快湊到顧琛面前了，翹首以待地等著顧琛的評價(jià)，其實(shí)他自己是不太滿意的。

    顧琛沒接話，吃了一口又一口……

    “不是，你丫吭個聲??！味兒不對的話，我下次也好改進(jìn)不是？”程末有點(diǎn)急了，上前摁住他的手：“這不需要你捧場啊?！?/br>
    “很好吃，真的?！鳖欒⊙劾锓撼鋈崛岬男σ?，粉紅的舌尖舔了一下唇角：“比我想像的還要好?！?/br>
    “……可是，蛋蒸得有點(diǎn)老了。唉……我是按著他上面的時間開蓋的?。】赡?，可能是溫度高了些。下回保證比這次好！相信我！”程末拍了一下桌子，信誓旦旦地說。

    “真挺好的，完全不影響它的美味啊。”顧琛細(xì)細(xì)地品嘗著，那模樣好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似的。

    “你就慣著我吧！”

    程末把周姨下午做好的菜從微波爐里端出來的時候，顧琛已經(jīng)漸漸地靜了下來。

    程末也跟著安靜了，索然無味地大口吃著。其實(shí)他沒什么胃口，但他不能讓顧琛感受到。

    “我已經(jīng)八年沒吃過這道菜了……程末，謝謝你?！鳖欒]抬頭，輕輕說了這么一句。

    這是他第一次跟程末說謝謝，卻讓程末嗓子一澀，什么聲音也沒發(fā)出來。

    “今天……其實(shí)是我爸媽的忌日?！鳖欒∧笾缮椎氖诸D了一下，又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似的繼續(xù)一口接一口地吃著：“往年都是我一個人過的……”

    程末在心里急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你他媽快說點(diǎn)什么啊，快說點(diǎn)安慰他的話！然而搜腸刮肚半天也沒憋出半個字。

    “還好……”

    “嗯？”

    “還好我現(xiàn)在有了你，讓我覺得這一天也沒那么難熬了?！鳖欒≌f：“其實(shí)我知道那個事故已然是不可改變的了，發(fā)生的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至少我還感受過他們的愛，還記得我曾經(jīng)擁有過的一切，這比起那些更不幸的人，也算是一種幸福了吧？”

    程末聽著這話心疼極了，這是經(jīng)過多少次的自我掙扎和打碎重塑，才讓自己以這種方式去接受現(xiàn)實(shí)。他往前握住了顧琛的手，堅(jiān)定地說：“有我在，我們一起向前走?！?/br>
    顧琛與他眼神交匯，整個人柔和下來：“嗯，一起走?！?/br>
    “別再一個人撐著了，往后每年的今天我都陪著你。”

    “哦，只是這一天嗎？”顧琛笑了笑。

    “靠！當(dāng)然不是了！就算你以后覺得膩歪了我也要賴著你！”程末沒辦法像顧琛那樣溫柔地把情話說成日常似的，他偶爾說一兩句都像是把自己半年的正經(jīng)份額用完了。

    顧琛坐著椅子往后移了一下，拍了拍大腿，朝他招呼道：“狗子，過來?！?/br>
    “干、干嘛啊？”

    “抱抱你?！鳖欒『芏檬裁磿r候?qū)Τ棠┓涀罟苡茫藭r正可憐巴巴地望著對面的人，一副我需要你的模樣。

    程末理所當(dāng)然的沒能抗拒他的套路，臊著臉走過去，豪邁地跨坐在顧琛的大腿上。

    “噗……”顧琛忍俊不禁，笑出了聲：“乖乖，別人不都是并著腿坐的嗎？”

    “別人？誰??？”程末倒是挺會抓重點(diǎn)，擰著他的耳朵瞪他：“你丫還這樣抱過別人？”

    “沒，我電視上看的?！鳖欒≮s緊解釋。

    “我就樂意這樣坐！”

    顧琛明顯在憋笑，臉漲得通紅。

    “笑個球？再笑老子走了！”程末說罷就要起身。本來就挺不好意思的，結(jié)果這人還取笑他。

    顧琛連忙圈住人：“別啊，我不鬧了?！?/br>
    “不是，這有啥好笑的？”程末不解。

    “我不能說?！鳖欒≌Ａ苏Ｑ?，很是為難：“讓這茬兒過去吧，成嗎？”

    顧琛要是隨便說個啥這事兒過去也就過去了，他越這么賣關(guān)子，程末反倒更想知道了。

    程末捏著他的下巴往上抬，用眼神震懾他：“甭想打馬虎眼，老實(shí)交待！”

    “我就覺得吧……這姿勢有點(diǎn)讓人想入非非?！鳖欒∫庥兴浮?/br>
    “我艸！你丫能不能靠譜點(diǎn)了，剛吃著飯呢。”程末反手摁住某只想要為所欲為的爪子。

    “飽暖思yin yu。”顧琛倒沒真想怎么樣，順從地抽出了手，腦袋枕在他鎖骨邊上，懶洋洋地問：“幾點(diǎn)了？”

    “應(yīng)該還沒到九點(diǎn)吧？”程末一只手搭在他耳朵上，另一只手掏出手機(jī)看了眼時間：“差三分?！?/br>
    “那姓傅的今天沒為難你吧？”

    “沒，同事人也都挺好的。我準(zhǔn)備明天請他們吃頓飯，你要一起來嗎？”

    “姓傅的也去？”

    “人家有名兒，叫傅旻。好歹是我老板呢，真讓人聽到了多不好?！?/br>
    “嘖！”顧琛不以為然，反正他就是看那人不爽。

    “聽到?jīng)]？”程末捏了捏他的耳朵。

    “……知道了?！鳖欒“胨啦换畹膽?yīng)了：“你這攏共就上半個月的班，還請人吃飯呢？”

    “人大公司都興這個。本來今天就說要請吃飯的，我那什么……不想去就沒去?！?/br>
    “成。”

    “你要來？”程末問。

    “嗯。”自家的小狗子太過單純，他不放心，決定要去會會那個姓傅的：“地點(diǎn)定好了嗎？”

    “還沒呢，這塊兒我也不熟悉。明天我問問小唐吧，看她們平常都上哪兒吃，到時我再call你?！?/br>
    “小唐？”

    “公司前臺。”程末自覺地交待：“女的，比我好大幾歲呢?！?/br>
    顧琛被他這誠懇的態(tài)度逗笑了，仰起頭在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倆人就這么親昵地抱著聊了會兒。

    程末突然推了顧琛一把：“你說爺爺不會這時候回來吧？”

    “不會。”顧琛輕輕撫著對方陡然緊繃的背：“這一天……我們都會給彼此一些空間?！?/br>
    “哦?！背棠┻@才放松下來：“他也挺難過的吧？”他想起顧老爺子已經(jīng)斑白的鬢角，再堅(jiān)強(qiáng)的人面對這種事情都很難去坦然接受吧。

    “或許吧……我和他都挺要強(qiáng)的，我們從來沒談過那件事?！?/br>
    可能是因?yàn)橹袊颂赜械倪@種別扭式親情。

    “找個時間聊聊吧，或許心結(jié)打開了，才能真正的走出來?！?/br>
    “嗯，之前我沒想過要談?，F(xiàn)在……”顧琛圈住他的手緊了緊：“為了你，我也會好好跟他談一談的?！?/br>
    “你要……”程末瞪大雙眼，艱難地咽了下有些干澀的嗓子：“你要跟爺爺說我們的事？”

    “嗯，找機(jī)會吧，可能不會太順利。”

    程末的大腦里瞬間閃過無數(shù)個狗血家庭倫理劇的大型爭吵畫面，有大打出手的，也有離家出去的，有關(guān)禁閉絕食的，也有斷絕血緣關(guān)系的……

    總之，要多亂有多亂，要多慘有多慘。

    “我覺得吧，其實(shí)咱們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的?！背棠┬⌒恼f完，眼神偷偷往下瞄，觀察對方的反應(yīng)。

    顧琛像是料到他會退縮，平緩而認(rèn)真地說：“程末，這是我給你一輩子的承諾，是我的決心?！?/br>
    程末的心頓時被這句話擊中了。

    “兩個男人的感情讓你很沒有安全感吧？其實(shí)我比你更不安更害怕，但是我不會要求你也像我這么做，你可以不出柜，甚至不必讓你的親人知道我的存在?！鳖欒≌f：“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我的愛當(dāng)作是一種負(fù)擔(dān)，自由地去享受就好了。”

    我希望這份感情在你這兒是簡單美好的，想到我就覺得幸福，看到我就會開心。

    倘若有一天你覺得這一切變成了一種負(fù)擔(dān)，是不是累了就會想放手？

    他的愛堅(jiān)定又溫柔，強(qiáng)大又卑微，多么矛盾又令人不可抗拒啊……

    程末沒能繃住，即便仰著頭guntang的淚水還是像決堤一樣，流進(jìn)了鬢角里。

    他很慶幸顧琛此刻看不到自己的臉。

    程末平靜了一會兒才開口，聲音還有些悶悶的：“我從來沒覺得這是負(fù)擔(dān)，只是擔(dān)心，萬一我們的感情會傷害到別人呢？還是我們至親的人?！?/br>
    “我答應(yīng)你?！鳖欒√痤^看著他：“等到合適的時機(jī)我才會說?！?/br>
    程末回望著他。

    “他是我同樣在乎的人。”顧琛說：“我不想對著他撒謊。”

    “嗯。”程末低頭在顧琛的額前印下一個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句話說給他聽，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后來顧琛收拾廚房，才發(fā)現(xiàn)冰柜里的兩盒雞蛋都不見了蹤影。

    至于去了哪里，不用想也知道了。

    想到那只可愛的狗子一個人在廚房里手忙腳亂地準(zhǔn)備著。每一次失敗后，又不厭其煩地重復(fù)著做了一次又一次……只為彌補(bǔ)自己心底那個小小的遺憾。

    他頓時感覺整顆心都被填滿了，今晚的自己應(yīng)該能睡個好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