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這是暖鍋,是他不能吃的東西。因著他不能吃,鮮少有人在他面前吃,怕饞著他。 然而常大夫不擔心這個,拿著一雙長筷子,很是自如地吃著,還抽空看了他一眼:“來了?什么事?” 賀文璋猶豫了一下,把手伸出去:“想請您給把個脈?!?/br> “昨兒不才把過脈?”常大夫說著,卻是伸出手去,在他脈上摸了摸,嗤了一聲,“這是誰又給大爺不痛快了?” 這血氣翻騰的,簡直讓人沒眼看。 但是這么多年來,常大夫也算是賀文璋的半個知己了。都說賀文璋穩(wěn)重老成,懂事有加,然而常大夫卻知道,他的心思有多細膩敏感。 不過因為他沒戳破過,賀文璋對他便很信任。 “也沒什么。”賀文璋縮回手道,看了看常大夫,想問他自己能不能好,但是想起上回常大夫沒說,猶豫了下,就沒問出口。 然而常大夫卻主動開口了:“不生病的感覺,怎么樣?。俊?/br> “很好。”賀文璋由衷回答。 不再無時無刻不忍咳,忍痛,忍乏,然后藏著厭倦和煩亂。 “嗯?!背4蠓螯c點頭,然后低頭夾菜吃,又不說話了。 賀文璋還以為他要主動說一說他的病情,沒想到等了一會兒,常大夫也沒有再說話。 “不打擾先生了?!辟R文璋說著,行了一禮,便退下了。 這屋里濃郁的香味兒實在是叫人待不住。 他出去后,再被冷風一吹,反而心中那股說不出的煩悶就散了。他想起常大夫剛才問的話,感覺到了一絲鼓勵。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了,這就是好征兆。待得明年,他一定還會更好。 這樣想著,他就真的往賀文璟的院子里去了。 快過年了,太學也放假了,賀文璟最近都在家里。賀文璋去時,他正在房里寫字,見哥哥來了,高興地擱了筆:“哥哥!” “嗯?!辟R文璋點點頭,“我來看看,我又重了多少?” 賀文璟便使下人退出去,然后兩手抱住哥哥往上一舉,掂了掂,道:“半斤左右?!?/br> 說完,就把賀文璋放了下來。 這是他們兄弟的秘密。 自從常大夫說,要賀文璋增重二十斤后,他便想著怎樣測量。因不想叫于寒舟知道,他便找了弟弟。 一開始是買了秤,但是用秤稱量,需得把繩子捆在腰上,太不體面了。賀文璟舍不得哥哥這樣狼狽,就開始練習對斤兩的把握。為此,還去跟陸雪蓉請教了一番。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能夠很準確地把握斤兩了,誤差不超過二兩。 賀文璋聽了,不是很滿意。上回來找弟弟稱量,還是十日之前。十日工夫,只漲了半斤? “不打擾你寫字了。”得到了不很滿意的答復,賀文璋就要走了。 賀文璟還留他:“哥哥別走,咱們下一盤棋吧?我寫字也寫累了?!?/br> 就見賀文璋轉(zhuǎn)過身來,神情嚴肅:“寫字豈能半途而廢?” 賀文璟:“……哥哥慢走?!?/br> 賀文璋這才轉(zhuǎn)身走了。 雖然長青院里有些叫人難為情,但是有媳婦在,屋里就暖融融的,總比外頭冷風吹的好。 賀文璋的嘴角上揚著,回了長青院。卻見媳婦還在擼貓,而除了她之外,一眾小丫鬟們都在逗貓。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都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不禁輕咳一聲:“咳!” “大爺回來了!”這才有丫鬟發(fā)現(xiàn)他,上前來服侍他。 賀文璋緩緩往屋里走,余光一直看著于寒舟的方向,沒有了眾多小丫鬟圍著,他能看到她在低頭給小貓喂東西吃。 她細細白白的手指尖捏著一點蛋青,說不出是她的手指白,還是蛋青更白。而小貓就著她的指尖,一點一點地吃。 賀文璋的眼角驀地耷拉下來。 第046章 賀文璋真正感到一絲后悔,是在晚上。 翠珠使人找出一個柳條編的小圓筐,在里面鋪了厚厚的棉花和軟布,做小貓的窩。 于寒舟就把貓窩抱到床上,放在床里頭,就在她的枕頭旁邊,一下一下摸著小貓,哄它睡覺。 夜里很靜,他幾乎能聽到她的手指從細軟的貓毛中滑過的聲音。這讓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而后眼瞼垂了下來,嘴角抿得直直的。 她從前明明說他的頭發(fā)很好摸,結(jié)果后來他說不要她摸,她就真的沒摸了。如果那么好摸,她不應該纏著他要摸嗎? 他總是對她生不出抗拒的,她如果非纏著他要摸,他也是……可以給她摸一下的。 賀文璋抿著唇,胸口悶悶的,還聽到她用驚嘆的口吻說:“你看小乖,它真的好乖,摸一摸就睡著了?!?/br> 她努力伺候小貓,然后小貓就舒服地睡著了,簡直太滿足了。 “嗯?!辟R文璋忍著不快,應了一聲。 從前不是這樣的。從前到了晚上,他們會說會兒話。說一天的事,說說哪個丫鬟鬧了笑話,討論討論話本子。 但是今天,她只顧著摸小貓,就算開口也只說小貓。 罷了,她剛得到心頭好,一時高興也是有的,賀文璋努力讓自己不要太在意,還放緩了聲音道:“你喜歡就好?!?/br> 只要她喜歡,他就沒白送。 “謝謝你,這個禮物我真的非常喜歡。”于寒舟當然知道,小貓是他送的,她非常感激他這一舉動,“你放心,我會看好小乖,不讓它驚著你。它掉的毛毛,我也會經(jīng)常打理,不讓它給你造成困擾?!?/br> 賀文璋見她還是關心他的,心里終于舒服了一點,口中道:“沒事,不必太過小心,我比從前好多了,不易驚著?!?/br> “嗯嗯?!庇诤壅f道,察覺到小貓翻了個身,立刻扭頭去看,就見小貓?zhí)蛄颂蜃ψ?,又睡著了?/br> “你看它的小腳腳,這么小,這么軟,捏著rourou的?!庇诤廴滩蛔∩狭耸郑€對賀文璋道:“你不試試嗎?它很乖的,不會撓你?!?/br> 她想起來,賀文璋一天都沒怎么抱過貓,不禁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貓?” “怎么會?”賀文璋立刻道,“我很喜歡的,只是它這么小,我不太敢碰它。” 于寒舟就笑道:“它不小啦,已經(jīng)快滿月了,摸一摸不要緊的?!?/br> “明天吧?!辟R文璋就道,“今天有點晚了,讓它睡吧?!?/br> 于寒舟這才收回了捏貓腳腳的手,輕輕翻了個身,仰面躺好了。 她不是很困,今天收獲了好大一個驚喜,到現(xiàn)在都很興奮。偏頭看了看賀文璋,見他也沒睡,就問道:“你怎么還不睡?不困嗎?” 賀文璋便道:“我在想話本的事?!?/br> “哦?話本怎么了?”于寒舟就問道。 賀文璋順勢說道:“狐貍精和書生的話本子寫了六版,都賣得很好,還有不少人寫信來,有的稱贊我,還有的罵我。” “什么?有人敢罵你?”于寒舟頓時來了精神,“罵你什么?告訴我,我?guī)湍懔R回去!” 賀文璋其實不在意別人稱贊他或者詆毀他。他寫這些,本是為了給媳婦解悶兒。拿出去印刷賣掉,也只是想著換些錢做善事罷了。 現(xiàn)在媳婦既解了悶兒,又做了善事,別人稱贊幾句或詆毀幾句,他便不很在意了。 只是,她現(xiàn)在這樣關心他,他不免就說了出來:“其中一本,狐貍精跟護院好上,后來被書生發(fā)現(xiàn),兩人鬧崩,乃至狐貍精再嫁,而且嫁給書生的政敵,有人罵我腦子不清楚,胡編亂造,才寫出那等……婦人?!?/br> 他省略的,顯然是不好聽的話。但他即便不說,于寒舟也明白是什么意思。無非是罵品性,說得好聽叫水性楊花。說得難聽,那就呵呵了。 “這人如此激動,莫不是被戳了痛腳?”于寒舟枕著手,思索道:“咱們寫故事,無非講究一個新奇有趣,叫人看著有意思罷了。翠珠她們也都沒說什么,怎么那人就如此跳腳?我看八成是戳到痛處了?!?/br> 就只是一篇故事而已啊。 閑著沒事做,看來打發(fā)時間而已,至于氣成這樣嗎? “倒不好罵他了?!庇诤巯肓讼?,忽然狡猾一笑,“咱們學一學薛小姐的手段。你包幾兩銀子進去,附上幾句寬慰之言,告訴他好好做人,定能夠求得一名真心待他的賢妻?!?/br> 賀文璋聽了,不禁莞爾:“好,聽你的?!?/br> 說出“聽你的”三個字,他只覺得一陣心滿意足。好似這一天的胸悶不快,都因此而散去了,此刻唯有一片滿足填滿胸腔。 她跟他一起生活,她是他的妻子,偶爾他可以這樣想,他們是夫妻,躺在一張床上,說著貼心話。 這樣的念頭只想一想,就讓他渾身被幸福感充滿。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然后于寒舟便道:“不說了,你該睡了。” “好。”賀文璋道,在心里又補了一句,聽你的,便闔上眼睛睡下了。 睡著后,他又做了那個夢。他變成了小貓,被小女孩抱在懷里,一邊順著他的毛毛,一邊叫他“小乖”。 從前并不覺得被順毛毛有什么特別,可是這一次,麻酥酥的感覺順著脊梁骨往頭頂竄,他實在忍不住了,掙扎著要逃。但是被她按得更結(jié)實了,而她哄得也更溫柔了。而他一抬眼,不知何時,那小女孩竟然變成了媳婦的樣子。 賀文璋頭一次從這個夢中驚醒過來。以前他都會沉溺許久,因為可以領略不同世界的生活樣貌??墒沁@次,實在太嚇人了,他不禁驚醒了。 醒后,還聽到耳邊有人說:“小乖,別鬧?!?/br> 又來了,那股麻酥酥的感覺又爬上來了,賀文璋強忍住了,往旁邊一看,頓時氣結(jié)! 那小白貓不知幾時醒了,爬到于寒舟的腦袋上,抓她的頭發(fā),踩她的臉。 而賀文璋看著,她明顯沒有醒,眼睛還閉著,只是伸出一只柔膩白皙的手,摸索著去捉小貓。 而后,她熟練地抱住小貓,往被窩里塞。 ?。?! 賀文璋絕不承認,他生氣了。 本以為送她一只小貓,會給她的生活帶去快樂,誰知這小貓竟然打擾她睡覺! 不知道她最喜歡賴床的嗎? 等小貓再次不聽話地爬出來的時候,賀文璋伸手了。 他要把它抓過來,不許它打擾媳婦睡覺。 然而遲了,于寒舟已經(jīng)醒了。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爬出被窩的小貓,輕笑一聲,把它捉住了,舉在臉上方:“你要去哪兒啊,小乖?” 大清早的,聽她用帶著一點沙啞的嗓音喊著“小乖”,賀文璋只覺得渾身冒熱氣,忍不住就要下床。 可是想到媳婦喜歡賴床,他如果起了,她豈不是不能賴床了?這樣想著,又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