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他既痛苦又甜蜜。 次日,到了每半個月診一次脈的日子。 賀文璋的身體漸漸好了,也不怎么生病了,常大夫后來給他診脈便改成了七日一次,到現(xiàn)在又變作了半個月一次。 在莊子上住著的時候,甚至沒有診過脈,常大夫原話是這么說的:“幾時病了再來請我?!?/br> 賀文璋對自己的身體愛惜極了,不必人說,他都照應(yīng)得極好。自從過年時因為拜年累倒了一次,他更加愛惜注意了,再也沒有病過。 此次常大夫給他診脈,時間格外的長,久到賀文璋開始懷疑了,他才松開了手,說道:“沒什么大礙了?!?/br> “多謝常大夫。”賀文璋客客氣氣地道。 常大夫緊接著道:“老夫在侯府一住就是二十年,如今你順利熬過二十歲的難關(guān),眼見著越來越好了,老夫也到了離開的時候了?!?/br> 聞言,眾人都是大驚:“您怎么能離開?” 此事甚至還驚動了侯夫人,來到長青院,說道:“可是府中招待不周,怠慢了您?” “并未?!背4蠓驌u搖頭,然后捋了捋須,“大爺身子眼見著好了,再不會出現(xiàn)從前那般病勢洶洶的情況,老夫再住下去已無意義?!币姾罘蛉艘f話,他抬手擺了擺,接著說道:“大爺日后若再生病,請個大夫來看也就是了,常人如何,他便如何?!?/br> 這一句“常人如何,他便如何”,讓侯夫人徹底怔住了。緊接著,眼眶濕潤起來。 “多謝常大夫大恩。”她感激地行了一禮。 她的兒子,終于要跟常人一樣了! 長青院的丫鬟們也都歡呼起來。沒有人教訓她們沒規(guī)矩,都覺得這歡呼聲十分悅耳。 “對了,常大夫,既然我兒身子大好了,那……”侯夫人頓了頓,“傳宗接代的事?” 聽到這里,本來往外走的常大夫腳下一頓,轉(zhuǎn)頭將賀文璋打量一眼。只見他目露希冀,頓時有些好笑。年輕人,實在是有沖勁兒。 “再緩一緩吧?!背4蠓蚱胶偷氐?,目光在院子里的綠瑩瑩的枝丫上落了落,說道:“若是講究些,明年秋后也就可以了。若是著急的話,明年這時候就差不多了?!?/br> 其實,現(xiàn)在也不是不行。 但常大夫是個講究的人,從長遠的、養(yǎng)生的角度看,還是等到身體徹底結(jié)實了,再動腎元為好。 這就好像才發(fā)芽的嫩枝,雖然也充滿生機,卻過于柔嫩。等到它抽條了,汲取了足夠的養(yǎng)分,變?yōu)閳杂步Y(jié)實的枝杈,才不容易折損。 “是,我們記下了?!焙罘蛉说馈?/br> 常大夫要走,侯夫人送到了二門處,賀文璋、于寒舟及長青院的下人們,卻是一直將他送到了大門處。 丫鬟們送了他許多吃的、用的,還有人送了荷包、鞋襪等,淚眼汪汪地請他老人家保重。 “有緣再會?!背4蠓驍[擺手,駕著車離開了。 第094章 常大夫走了,跟他相熟的長青院的下人們都很不舍。但是不舍之余,更多的卻是高興! 因為大爺就要好起來啦! 常大夫臨走之前說了,大爺今后就如常人一樣了,這豈不叫她們這些伺候的人高興? 這些年來,她們伺候著一個隨時可能咽氣的病秧子,提心吊膽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憐惜。沒別的,大爺待人太寬厚了,她們在長青院伺候著,雖然身份是下人,可是日子過得比平民小戶家的千金還好些。 她們知道自己為何會過這樣安穩(wěn)的日子,因此由衷希望賀文璋能夠好起來。 也有人生出擔憂:“大爺如今要好起來了,身邊可還需要咱們伺候?” 這話一出,其他人都沉默下來了。 無它,府里的二爺身邊便沒有許多丫鬟伺候,更多的是長隨和小廝。侯爺說了,男子不可寵溺著長大,成日里廝混在丫鬟堆里是怎么回事? 至于她們這些人,是侯夫人安排在大爺身邊的,因是大爺身子不好,侯夫人覺著丫鬟們伺候著細心,處處都比小子們妥帖細致。 如今大爺?shù)纳碜泳鸵闷饋砹?,長青院還需要這么多丫鬟伺候嗎? “如今主子還沒說什么,休要多想,盡心伺候著就是?!贝渲閷Ρ娙苏f道,“再說,大爺和大奶奶都是寬厚的人,就算不要咱們在跟前伺候了,難道會胡亂將咱們發(fā)配了去?” 眾人一聽,心里安穩(wěn)幾分。 不管怎么說,大爺是寬厚且念舊情的人,憑著這些年來她們認真伺候的情分,求一求大爺,日后也就不懼了。 心里是這么想的,但是她們卻到于寒舟跟前獻殷勤去了:“奴婢剛繡了一幅手帕,奶奶瞧一瞧,喜歡不喜歡?” “奶奶最近還寫不寫話本了?奴婢近來有個想法呢!” “奴婢燉了鴿子湯,奶奶要不要嘗嘗看?” 誰都知道,奶奶是大爺心尖上的人,大爺雖然寬厚又心軟,但這院子里說話算話的人卻是于寒舟。 于寒舟又是好哄的。手帕漂亮,她便收了,每日換著花樣用。鴿子湯、魚湯、排骨湯等,更是來者不拒,端來就喝。 更別說是講故事了,聽著最解悶兒的,她和丫鬟們玩成了一團,倒給賀文璋騰出時間來了。 他最近有些心事,打算找侯爺說一說。又怕冷落了媳婦,使媳婦不高興?,F(xiàn)在媳婦跟丫鬟們玩成一團,他也就放心想心事了。 他想的卻是襲爵的事。 他并不想襲爵,雖然這是封妻蔭子最便捷的途徑,但是他從沒想過。這對賀文璟不公平,他從小是被當成繼承人來培養(yǎng)的,忽然被奪去資格,這非常不公平。 他很愛弟弟。從小到大,在父親和母親注意不到的地方,都是弟弟幫他、陪他。弟弟對他十分敬愛,他自然不能做出傷害弟弟的事。 下定決心后,他便挑了個侯爺清閑的日子,去跟侯爺說話了。 “這是你的意思?”侯爺聽完了他的話,抬起一雙深沉平和的眼睛,看著他道:“你想清楚了,日后不后悔?” 賀文璋道:“兒子想清楚了,不后悔?!?/br> “嗯?!焙顮斘⑽㈩h首,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你回去吧?!?/br> 賀文璋摸不清父親的想法,并沒有聽從離去,而是又說道:“父親,我身子越來越好了,日后可以走科舉之路?!?/br> “你覺著你能從考場上安安穩(wěn)穩(wěn)地下來?”侯爺反問了一句,他雖然性子內(nèi)斂,并不如侯夫人那樣對兒子十分親近,卻也記得常大夫說過的話,“你日后就算大好了,也不如常人那般結(jié)實。” 尋常的讀書人,尚且有許多熬不過,出來后大病一場,何況是賀文璋這樣的天生底子不強悍? “父親,我……” “你母親不會同意的。”侯爺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你母親費盡心血,終于把你養(yǎng)大了,你舍得她擔驚受怕?” 賀文璋舍不得。 他知道母親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心思,可他也舍不得讓舟舟跟著她享不到尊敬和榮耀。 侯爺歷經(jīng)世情,一眼就看出大兒子在糾結(jié)什么,眉頭輕輕挑起,他問道:“如果你不襲爵,日后璟兒襲爵,則璟兒媳婦就是府中主母?!?/br> 賀文璋聽了,簡直跟剜他的心一般。他的媳婦,到時候不僅在外面享受不到別人的尊敬,便在家里也矮人一頭。 他沒想到,生活可以變得這樣冰冷而勢利。明明是一家人,可是也要在權(quán)勢名利面前低頭。 長青院。 “這個好,下一本就寫這個了!”于寒舟從小丫鬟那里獲得了新的構(gòu)思,使人拿紙筆來,飛快寫下設(shè)定。 獻計的小丫鬟擠開姐妹們,殷勤地在旁邊研墨。 “魔尊墜落山崖,重傷昏迷,被小姑娘撿到,搬進了家中?!?/br> 小姑娘是武林至尊的女兒,卻天生體弱,不能習武。至尊怕她被人傷害,藏在山谷中,與世隔絕。 寂寞的小姑娘常常撿一些小動物回家,這次還是頭一回撿到人。她又新奇又害怕,按照救治小動物的辦法,給魔尊處理了傷口。 “大爺回來了?!边@時,打簾子的小丫鬟說道。 屋里的丫鬟們紛紛行禮,于寒舟也笑著看過去道:“你回來啦?我們在寫話本,等下念給你聽。” 她只負責寫下故事脈絡(luò),具體著墨還是賀文璋來。他文筆好,語句優(yōu)美,而且性子沉穩(wěn),有耐心詳寫,由他執(zhí)筆再合適也不過了。 飛快寫下一段,于寒舟才停了筆,看向不知何時坐在面前的男人道:“來,看看喜歡嗎?” 賀文璋滿腹心事,卻不想在她面前表現(xiàn)出來,勉強接過草稿,看了起來。 小姑娘照顧了魔尊數(shù)日,魔尊才醒了過來,但是他失憶了。 失憶的魔尊,不見了那些血腥殺伐的氣息,是個劍眉星目,面色蒼白,容貌俊美的年輕男子。小姑娘望著他漆黑幽深的雙眸,心中一蕩,對他說道:“你是我的未婚夫,為了給我采藥,從山崖上摔下來了?!?/br> 為了證明她說的是真話,她還帶他去了撿他的地方,又給他起了名字,漸漸坐實了他是她未婚夫的事。 她還教給他武功,說道:“你失憶了,連武功也忘啦?我再教你好了。” 她雖然自己不能習武,卻熟讀武功秘籍,將自己知道的武學教給他,還天天哄著他跟自己親近。 小姑娘寂寞久了,很想有個伴兒,就這么給自己哄了一個年輕俊美武功高強雖然沉默卻細心體貼的未婚夫。 但是小姑娘的武林至尊父親來看她時,認出了魔尊的身份,要殺了他。魔尊在打斗中恢復記憶,跟至尊打了起來。 小姑娘勸架,但是父親不聽她的,未婚夫此刻也恨她欺瞞,并不理她。小姑娘擔心兩人,不希望任何一個人受傷,結(jié)果自己被波及到,肺腑盡碎,重傷瀕死。 魔尊赤紅的眼睛漸漸褪去血色,感受著胸腔里傳來的劇痛,跪過去抱起她道:“你敢死,我就殺了你爹,讓全天下給你陪葬!” “有病呢?!币粋€小丫鬟撇嘴道。 “不過我喜歡。”另一個小丫鬟嗑著瓜子,兩眼亮晶晶地說。 于寒舟則是興致勃勃地問賀文璋:“你喜歡嗎?要寫嗎?” “嗯,可以?!辟R文璋點點頭,說完才覺得自己的興致不高,忙定了定神,笑著道:“我很喜歡,明日就寫?!?/br> 于寒舟便跟高興,又跟小丫鬟們商討起細節(jié),邊討論邊添加。 賀文璋看著她笑意盈盈的側(cè)臉,只覺得一陣陣心痛,他抿著唇,漸漸臉色有些發(fā)白。 “大爺可是哪里不舒服?”翠珠最先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端了茶水上前,輕聲問道。 她沒有大驚小怪。因為她深知賀文璋的性情,他有什么心事,能說的早就說了,正是因為不能說,才會憋成這樣。 且成親以來,大爺每次心情不好,都跟大奶奶有關(guān)。若是大驚小怪的,沒得惹了他厭煩。 身為長青院的管事大丫鬟,翠珠對自己的言行要求得更為嚴格。 “沒什么?!辟R文璋從翠珠的反應(yīng)中得知,自己此刻表現(xiàn)不太好,接過杯子飲了兩口,便將杯子遞回去,起身往內(nèi)室去了。 于寒舟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又跟小丫鬟們討論了一會兒,才擱筆道:“累了,不寫了?!?/br> 小丫鬟們便收拾筆墨草稿,于寒舟起身往內(nèi)室去了。 “怎么了?”走到賀文璋身邊坐下,于寒舟往他身上歪了歪,“方才做什么去了,回來了便心情不好?” 賀文璋搖搖頭:“沒什么,沒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