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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督公千歲在線閱讀 - 第10節(jié)

第10節(jié)

    他將擦手的帕子扔到盆里,冷冷道:“放火燒廳,誰想出來的主意?”

    “這……”楊明順猶豫不決,可一看江懷越那陰沉的眼神,只好痛心疾首地回答:“是小的急昏了頭,才和姚千戶商議著想法子把那個老頑固給攆走……”

    “所以你們就在自己的地盤上放火?”江懷越強(qiáng)忍慍怒回頭,“你跟在我身邊好幾年了,怎么個子長高了不少,腦袋卻越來越空?”

    “學(xué)士老爺實(shí)在煩人,從早上審到中午也不愿意走,小的請他和胡大人去偏廳用飯,還聽到他在那嘮嘮叨叨,說什么胡大人偏袒您……這沒完沒了的,讓人看了就惱火!正好打雷下雨,姚千戶說別看姓劉的一本正經(jīng),卻特別怕鬼神天災(zāi),小的將計就計,請姚千戶偷偷爬到屋頂,瞅準(zhǔn)機(jī)會倒下桐油,那火勢就一下子起來了!”他本是垂頭喪氣的,可說著說著又得意起來,“督公您不必?fù)?dān)心,我們安排妥當(dāng)了,劉學(xué)士只以為是天降霹靂引發(fā)大火,您沒看到他當(dāng)時臉都嚇白了,要不是胡大人扶著,都險些摔個嘴啃泥……”

    江懷越?jīng)]什么興趣再開口說話,他都可以想象到劉學(xué)士又驚又怒,離開西廠后必定急匆匆趕往皇宮,請求萬歲接見,聽他滔滔不絕傾訴在西廠的遭遇。

    盡管如此,他還是沒有一絲擔(dān)憂與畏懼。

    這群文人素來黨爭不斷,彼此輕視??勺詮乃衔灰詠恚承┤说故驱R心協(xié)力得很,一致處處針對。對于他來說,大大小小的彈劾攻訐已司空見慣。敵對者不會去想他所做的事情到底是好是壞,但凡是他江懷越所為,即便原本毫無惡意,也會都被冠之以假公濟(jì)私、顛倒黑白一類的罪名。

    只因他既非文臣亦非武將,一個不陰不陽的太監(jiān),有什么資格跟他們平起平坐?!在劉學(xué)士眼里,只怕連同他江懷越說幾句話,都是有辱斯文,滿心嫌惡。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瞻前顧后?還不如恣意縱橫,正如他們所言,jian宦弄權(quán)小人得志,翻手為云覆手雨,順者昌、逆者亡。

    楊明順見他沉默不言,不由又試探道:“督公可是還在為案子煩惱?小的在堂下聽得仔細(xì),那個官妓和其他商人全都作了證,哪怕高煥死咬著督公不放,也翻不出什么浪花?!?/br>
    “這高煥,留不得活路?!彼麙伋鲆痪?,轉(zhuǎn)過屏風(fēng)去了后面。

    “那是自然,誰叫他得罪了督公,自己又作死呢?”楊明順笑嘻嘻跟上,“啊對了,剛才那個叫相思該怎么處置?她好像還算聽話,沒在堂上亂說?!?/br>
    江懷越在檀木花架前站定,淺碧色的細(xì)長葉間藏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花蕾,素白幼嫩,緊緊裹住了最柔軟馥郁的蕊心。眼前忽然浮現(xiàn)了大雨中那張隱忍悲傷的臉,水珠滴滴答答劃過烏黑的鬢發(fā),落進(jìn)白皙潔潤的頸下……

    她是那樣年輕,那樣嬌嫩。

    心頭有莫名的煩躁,不知緣由,也不愿多想。

    他隨手摘下一粒含苞未放的花,指腹一捻一抹,細(xì)滑的花瓣簌簌碎落,只留些微清芬。

    “現(xiàn)在她為了活命,自然馴服溫順,難不成還敢當(dāng)面拂逆?”

    楊明順怔了怔:“那督公的意思是?”

    江懷越拂去袖口鵝黃花蕊,漠然道:“事畢之后,同樣留她不得?!?/br>
    第14章

    此后的數(shù)天內(nèi),江懷越更加忙碌,幾乎每天都到天黑才回到西廠。

    因?yàn)橄嗨寂c那些商人為了保命,紛紛指證高煥確實(shí)收受賄賂,為人謀取錦衣衛(wèi)職務(wù),劉學(xué)士等朝臣雖懷疑江懷越公報私仇,卻實(shí)在找不到什么有力的證據(jù)。盡管高煥死撐著不肯認(rèn)罪,可是抄家搜出來的天價財物,令承景帝都為之震驚。

    震驚之后便是震怒,哪怕惠妃多次苦苦相求,高煥之罪不可輕饒,承景帝袍袖一拂,這原本志得意滿的千戶爺就被下獄待斬,只等著死期臨近。其余被西廠挖出來的涉案官員,也全都難逃劫數(shù),輕則罷官重則流放。就連惠妃也連帶著遭遇冷落,自那之后再也沒能得到宣召。

    一時間朝臣們只覺風(fēng)雨飄搖,而平日就厭惡江懷越的那些文臣武將,就更是對他恨之入骨了。

    這些事情相思自然不會知曉,她只是從楊明順口中探得高煥的下場,不禁松了一口氣。高煥不死,她們姐妹兩個就始終面臨被報復(fù)的威脅,而現(xiàn)在似乎已經(jīng)塵埃落定,應(yīng)該不會再有風(fēng)波。

    楊明順才從宮內(nèi)回來,勾著紅線串起的三枚制錢,向她顯擺道:“瞧見沒有,我昨兒用銅錢起了一卦,算出今天必定有好事臨門,果然進(jìn)宮就聽說萬歲爺又賞賜了督公?!?/br>
    “那督公今日應(yīng)該心情不錯?他什么時候才會回來?”

    他狐疑地看了看相思:“干什么打聽這事?”

    她站在菱花窗畔:“煩請小楊公公替我問一下,既然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我和jiejie何時才能出去……”她說到這,又補(bǔ)充道:“我不是心急,只是在這待得久了,總會胡思亂想,夜里也睡不著。jiejie傷勢不知好轉(zhuǎn)了多少,這些天一直沒法相見,掛念得很?!?/br>
    楊明順臉上的笑意不由減淡了幾分,只哼哼哈哈應(yīng)付:“這個得督公發(fā)話……多問了,他會心煩?!?/br>
    相思有點(diǎn)失落,還是請楊明順有機(jī)會的時候問一問,楊明順見她完全不知底細(xì)的樣子,敷衍著答應(yīng)了便準(zhǔn)備離開。轉(zhuǎn)身之間,卻瞥見墻角的那把素底蘭草竹骨紙傘,不由愣了愣:“哎?這傘……怎么會在你這兒?”

    相思取過紙傘交予他,行禮道:“那天大雨我跑出院子,后來督公把傘留給了我……最近一直沒見著你們,因此忘記歸還,還請見諒?!?/br>
    “我說他那天怎么淋得渾身濕透,原來是這樣啊!”他恍然大悟,可是心里又覺得不對勁,在她面前也不好多問,閑扯幾句后,帶著傘離去了。

    往書房去的路上,遇到一群番子,個個精神抖擻。楊明順問起督公可在,為首的檔頭道:“應(yīng)該還在書房,督公剛才賞了我們好多銀兩,小楊公公不如一起去聚仙樓喝上幾杯?”

    楊明順擺擺手,苦著臉道:“可別難為我了,上回也說喝一杯就好,結(jié)果害我醉倒在街上,真是丟人現(xiàn)眼?!?/br>
    “嗨,那您可要練練酒量,行了,回見回見!”

    番子們與他玩笑慣了,說說鬧鬧著群聚而去。楊明順摸摸臉頰,實(shí)在不能體會喝酒到底有什么可高興的,舌頭又麻又辣,醉了之后渾身難受,有那些閑錢存著該多好!

    他一邊盤算著自己的積蓄,一邊往書房行去。這院落位于西南角僻靜處,平日少人往來,楊明順恭恭敬敬敲了敲門,聽江懷越在里邊應(yīng)了一聲,才彎腰而入。

    直欄窗暗影輕投,雖是艷陽高照,書桌上的燭火卻在搖曳生姿。江懷越倚坐在桌前,正看著手中厚厚一疊密箋。

    楊明順沒敢出聲,過了許久,江懷越才將那些密箋整理分作三類,最少的只有兩三張,被他單獨(dú)收入了手邊的朱紅色雕花匣內(nèi)。隨后又將一小疊密箋遞給了楊明順,道:“這幾張里面有些門道,你回去安排人手打探清楚,三天后再來回復(fù)?!?/br>
    “三天?”楊明順咂舌,以前還都是五天六天的,如今督公給的時間是越來越短了……

    “怎么?覺得太久?”

    “不不不,小的還以為督公受了賞賜,能寬待一些……”

    “我看你成天游手好閑,倒不像是忙不過來的樣子?!彼裘迹瑢⑹S嗟拿芄{都拋到桌沿。楊明順只好嘆著氣,替他將這些無用信息一張張燒成灰燼。

    他一邊處理,一邊遐思,試探著說:“剛才我路過北院,看到相思的房里有一把紙傘,白底描蘭草的……”

    江懷越挑起眉梢看了看他,沒接話茬。他只好壯著膽子笑道:“小的那天是把傘留給您的,督公對相思倒是有幾分關(guān)懷,以前沒見您這樣……”

    “你想說什么?”江懷越合上了雕花匣,臉上不帶半分笑意,眼神也冷徹。楊明順心頭咯噔一下,語無倫次:“沒什么沒什么,小的只不過想說,那個,那個相思托我問您什么時候能放她們回去?!?/br>
    江懷越望著躍動的燭火,陽光下光焰少了幾分熾熱感,透出些許蒼白。要不是楊明順提起,他幾乎忘記了紙傘的事情,可是當(dāng)這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再度被說起,心里又起了煩悶之情。

    大雨之中將紙傘拋給她,就連他自己事后都覺得有些難以理喻,最好任何人都不要知道,偏偏楊明順還問及,反而令他更加憎惡當(dāng)初的無心之舉。

    他以陰冷的目光看著楊明順:“你以為,我對她有非分之想?楊明順,我們這些人要是沾惹了女人,就是給自己添麻煩,你難道不明白?”

    火焰撩到了楊明順手指,他連忙收回手呵氣:“是是是!小的只不過看她那樣子有點(diǎn)可憐……”

    “可憐?”他嗤笑一聲站了起來,“刑房內(nèi)那么多血rou模糊的罪人你不覺得可憐,居然為這個懵懵懂懂的小小官妓哀嘆惋惜。你是太過仁慈還是動了歪心?可別叫我白白栽培你一番!”

    楊明順只恨自己一時心軟,跪下連連磕頭:“督公明鑒,小的真沒其他意思!您要?dú)⑺齻兘忝镁蜌?,哪怕將她們千刀萬剮,小的也不敢再啰嗦一個字!”

    江懷越盯了他一眼:“沒用的東西!以后少為不相干的人大發(fā)慈悲,今日你仁善一時,保不準(zhǔn)哪天會因此送了性命!”

    楊明順連聲應(yīng)和:“督公說的對,您打算什么時候處置她們?”

    江懷越靜了靜,漫不經(jīng)心負(fù)手走了幾步:“等風(fēng)頭稍微過一些,尋個機(jī)會暗中了結(jié),若是有人問及,就說馥君是在高煥府中遭受了毒打,雖經(jīng)救治還是內(nèi)傷沉重,最終命喪黃泉。”

    “是……那相思呢?”

    “她?她不是和jiejie相依為命嗎?馥君死后,相思自然也悲痛難忍,趁著沒人的時候,自盡而亡。”

    自從那日楊明順走后,就再也沒來過這小院。相思無法向旁人打聽消息,每次問送飯的番子,對方總是一問三不知,她請求再見一見督公,也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這使得她越來越焦躁不安。

    為什么高煥已經(jīng)被關(guān)押待斬,江懷越還不肯放她出去?

    她心里有不好的預(yù)感,可是望著空蕩蕩的屋子,卻又無計可施。越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越是感到孤單無依,于是當(dāng)番子再次進(jìn)來送飯時,相思強(qiáng)烈要求與jiejie見面。

    番子自然蠻橫地拒絕,相思沒和他爭吵,只是緊抿著唇,背轉(zhuǎn)身子坐到了床上。

    這一天直到傍晚,她都沒吃一口飯,沒喝一滴水。

    多日的軟禁本就使她身體虛弱,再加上絕食絕水,熬到新月初上已經(jīng)暈眩無力。但她還是堅(jiān)持著,想要賭上一把。

    只是額上冷汗沁出,呼吸越來越急促,她吃力地躺下,蜷著身子,望著簾幔掩映下的幽暗灰影。

    昏昏沉沉中,聽得有人輕手輕腳進(jìn)了房間,她才想撐坐起來,床幔已被撩開一角。

    “嗬,在這犟著干什么呢?”楊明順皺皺眉頭。

    相思咬牙跪坐起,仰起臉道:“我想見督公?!?/br>
    他愣了愣,隨即搖頭:“督公沒空?!?/br>
    “……那請帶我見一見jiejie可以嗎?”相思攥著床欄,“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她了?!?/br>
    他無語,過了片刻才轉(zhuǎn)過身道:“行啊,那走吧。”

    天色漸漸晦暗,晚風(fēng)繚亂滿院翠葉,寂靜之中簌簌輕響。不知為何,遠(yuǎn)處雖已亮起了盞盞燈籠,但光亮朦朧,猶如深?;宜{(lán)色霧中迷離的船燈,搖搖曳曳,更覺孤寂縹緲。

    相思跟在楊明順身后,四周沒有半點(diǎn)聲音,夜風(fēng)微寒,她衣衫單薄,不由瑟瑟。

    穿過碎石小徑,轉(zhuǎn)了彎,前方廊下正有兩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屋子,往另一方向行去。

    她遠(yuǎn)遠(yuǎn)望到那身影,不由得腳步一頓。

    楊明順也有些意外,朝那人道:“督公?您怎么……要出去?”

    江懷越回望一眼,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楊明順略顯為難地瞥了一下身后,又道:“那……這……”

    “就按之前說的辦。”

    江懷越簡單至極地說罷就想走,不帶一絲情感。相思惶恐,不禁道:“督公,您以前說過會放我們姐妹回去……”

    他皺了皺眉,似乎已經(jīng)不想再浪費(fèi)口舌。相思抿了抿微微發(fā)苦的唇,上前一步朝他的背影屈膝行禮,低聲道:“我已無意再祈求自己生死,可是jiejie在高煥府中沒有看到聽到什么,她被拖出去的時候就因傷暈倒,您是親眼所見。我被帶到此地之后,也從未跟jiejie說起不該說的話……不管督公打算如何處置我,還請您給馥君jiejie一條生路?!?/br>
    語罷聲靜,身側(cè)樹影濃郁,搖落相思一身。

    夜風(fēng)拂過輕透紗的褙子,朱紅如蔻本是嫵媚,映著素白湘水裙在風(fēng)中簌簌舞起,無端生出幾分凄艷。她低眸,眼里似是含著水色,可又透出一絲決絕。

    江懷越沉默片刻,正在斟酌著如何回應(yīng),跟在他身側(cè)的姚康卻以為他是厭煩了相思的話語,因此厲聲呵斥:“哪來那么多廢話?!督公有要事在身,沒功夫聽你瞎扯!”

    相思抬起眼簾,靜靜地看了江懷越一下。

    他蹙眉,沒有看她,轉(zhuǎn)過身就走。

    楊明順愣怔一會兒,急忙追問:“哎哎哎,督公走也留個準(zhǔn)信,到底是不是要按先前的說法……”

    “少啰嗦,我剛才說過的,你一轉(zhuǎn)眼就忘?”

    江懷越加快腳步,頭也沒回,似乎不愿再多看相思一眼,急急地離開了此地。

    相思咬住了下唇,又望向楊明順,他忍住了沒再言語,只是為難地嘆了口氣,朝昏暗前方指了指:“走吧。”

    第15章

    出了大門,姚康將江懷越送到馬車旁,湊近了小聲問道:“剛才明順是要把那丫頭帶去那個?”他說著,用手比劃了一下脖子。

    江懷越面無表情登上漆黑的馬車:“干什么?你也憐香惜玉?”

    “屬下家有賢妻,怎么會動這心思?”姚康陪著笑臉,替他放下車簾。

    “賢妻?”江懷越的聲音從車內(nèi)傳來,“不是上個月還被打得跳窗逃走,腳都崴了嗎?”

    “督公,您真是……呵呵呵……”姚康尷尬地直搓手,一路小跑跟在車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