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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督公千歲在線閱讀 - 第59節(jié)

第59節(jié)

    小廝在門口催促,相思磨磨蹭蹭不太想出去, 還是嚴(yán)m(xù)ama板起臉來呵斥了幾句,她才不情不愿地出了大門。出來的匆忙沒有帶披風(fēng),到了大門口被寒風(fēng)一吹, 凍得她瑟瑟發(fā)抖。

    門口停著的馬車窗戶緊閉, 她不由問道:“侯爺在車上?”

    身旁的隨從卻沒回答,只是道:“請相思姑娘上車?!?/br>
    她沒奈何,只能輕輕提起長裙,朝著馬車拜了一拜,隨后登了上去。撩起簾子, 暗沉沉的車內(nèi)竟然有人不聲不響端坐著,驚得她一張口險些喊出來。

    “進(jìn)來!”他肅著一張臉低聲道。

    相思一擰腰鉆了進(jìn)去,才坐穩(wěn),馬車就緩緩啟動離開了淡粉樓門前。她左看右看,又歪著頭乜著坐在暗影里的心上人,抑制不住地笑起來。

    “大人,侯爺怎么不見啦?”

    “哪有什么侯爺!”江懷越一絲笑意都沒有,看看她那亮麗的妝容與衣著,隱忍了慍惱,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道,“剛才在里面是和誰飲酒玩樂來著?”

    相思愣了愣:“就是普通的客人啊,怎么了?”

    江懷越心里疑惑,揚(yáng)起眉梢:“我不認(rèn)識的人?”

    “……那當(dāng)然,開酒行的商人,您也打交道?”相思白了他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半笑不笑道,“督公以為是誰呢?”

    江懷越不吭聲,心里早把楊明順罵了個凌遲處死。相思見他不開口,眼波流轉(zhuǎn),忽而從裙下輕輕踢了他一腳。江懷越驚了一驚,身子往邊上讓了讓:“你干什么?”

    “叫你呀,大人……”她軟綿綿地道。

    “……是用踢我來叫的嗎?”他有氣無力地想反駁,卻發(fā)不起脾氣來。相思又忍不住笑,靠在坐墊上晃著雙足:“可是你又不說話,我想看看大人這樣會不會生氣。”

    江懷越瞪她:“越來越放肆?!?/br>
    她努了努嘴,心中暗罵了句不解風(fēng)情,便撩起窗簾望向外面。馬車在明時坊內(nèi)穿梭行進(jìn),兩旁店鋪林立,吆喝聲起此彼伏,相思看得出神,被冷落的江懷越卻如坐針氈。

    馬車已經(jīng)轉(zhuǎn)進(jìn)了另一條長街,相思卻還看著外面燈火輝煌的酒樓,不知是街頭哪處景致吸引了她,不多時還趴在窗戶邊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江懷越簡直要氣暈了。

    他被楊明順謊報軍情弄得心神不安,拋棄矜持趕來淡粉樓,還故意換了馬車才把相思給“誘騙”出來,沒想到被她踢,還被她冷落,現(xiàn)在她趴在窗邊笑得起勁,他心里窩火,卻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

    厲聲呵斥肯定不行,忍氣吞聲也委屈,各種念頭在他心里盤旋一遍,最終他還是木著臉,叫了一聲:“相思。”

    她卻沒有回頭,還是趴在那里望外面,只是不經(jīng)意應(yīng)了一聲:“干什么呀?”

    江懷越更加無語,內(nèi)心掙扎許久,方才擠出一句:“怎么現(xiàn)在我喊你也不行了?”

    她這才回頭,撐著腮朝他望,盈盈的明眸閃爍,帶著狡黠的意味。“大人,你叫我什么?”

    他滯了滯,喚道:“相思?!苯辛艘宦?,覺得心里煩悶,又加重了語氣,叫道:“相思!”

    她的眼睛里充盈了亮色,沿街燈火照映過來,清澈如月白流水。

    “大人?!毕嗨汲斐鍪?,牽住了他的袖子,竟然坐到了身邊。江懷越愣了愣,側(cè)過臉看她,幼白肌膚吹彈可破,一切美好近在眼前。

    近得甚至能感知到她的氣息。

    她還是揚(yáng)起臉瞧他,就連眼眸里都含著萬物復(fù)蘇的郁郁生機(jī)?!澳悴灰偸遣桓吲d,大人?!?/br>
    慢悠悠的話音在他心上拂過,撥亂了冰層下初化的早春冰流。

    江懷越悶悶地哼了一聲,還是端著架子。“誰說我不高興?”

    “看你這張臉……”她抿了抿唇,大著膽子用指尖戳一戳他的臉頰。江懷越驚愕地看她,相思哼道:“您一天沒出現(xiàn),我還以為今天您不會來了呢。好容易才出現(xiàn),卻冷著臉色,做什么呢?”

    他心里有自己的聲音在反駁,可是嘴上什么都沒講。

    相思又道:“您以為我是在陪宿小公爺喝酒,對嗎?”

    江懷越眼神收了收,還是不說話。她漸漸嚴(yán)肅起來,望著他道:“您要是這樣擔(dān)心,那以后可怎么辦?我不能天天躲在房間里不見人啊……”

    他心里有所觸動,沉默片刻,道:“我沒想怎么樣,就是……自己不樂意?!痹捳f出口,又覺得有點沒道理,補(bǔ)充道:“你不用管我了?!?/br>
    “?。俊毕嗨家汇?,收斂了神情,擔(dān)心地拽著他的袍袖,“大人……您真生氣了?”

    江懷越望著她的眼睛,過了會兒才搖頭:“不是。你給我一點時間,我自己……想想,就會好的?!?/br>
    很多過往,很多事情,很多傷痛……都是在一年一年的流逝間,一夜一夜的黑暗中,他獨自躺在床上,自己想想,就好了。

    不論是能遺忘的,或是不能遺忘的,最后無非都是一抔黃土,一地灰燼。

    就像現(xiàn)在所介意的,無非是瑣屑小事,自己本來就不應(yīng)該為此cao心。

    他默默想著,忽然覺得肩上一沉,是相思伏在了上面。他那處箭傷未愈合,被她壓住了,不由皺了皺眉頭。相思詫異問:“大人怎么了?”

    “有處傷口,不要緊?!彼聪嗨紤n心忡忡的樣子,不由道,“要不,你換這邊來?”

    “怎么就受傷了呢?是誰打了你?”相思震驚不已。江懷越倒是被這問題引得微笑了一下:“這里誰會打我?是在保定時候,被人射了一箭?!?/br>
    “您怎么一直沒說?!”她更加吃驚,從他回來之后,自己竟然完全沒有察覺他受了傷。此時再小心翼翼看著他的左肩,猶豫問:“箭上不會有毒吧……”

    “……有毒的話我還會坐在這里?”江懷越好氣道,“你怎么還想到這些了?”

    “我聽說書的時候,常聽到什么箭上帶毒之類……”相思這才松了一口氣,試探著撫了撫他肩頭,“很痛吧?”

    “……還好?!?/br>
    “怎么可能?!都鉆了個洞還說還好?!”

    江懷越更是無力地靠在車廂一角:“那你問了有意義嗎?”

    “我……”相思頓了頓,臉頰緋紅,小聲地傾訴,“我是……擔(dān)心您啊,大人?!?/br>
    車廂內(nèi)陷入短暫的沉寂,窗外叫賣聲遙遙遠(yuǎn)遠(yuǎn),不知何處的樓檐下夜風(fēng)搖晃著銅鈴,泠泠響動,細(xì)細(xì)碎碎。

    他不聲不響地看著她,忽然笑了笑。

    昏暗的車廂內(nèi),相思其實看不清他的笑容,自從認(rèn)識江懷越以來,也幾乎沒有見到他真正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過一次??墒沁@一瞬間,不斷晃動的光影交錯中,她卻覺得他是在笑。

    極為輕淺,柔軟,無害的笑。

    宛如春寒料峭,江上冰雪緩緩融化,跌碎在冰涼水中,最終化為晶瑩碎屑。

    窗簾斜開了一角,對面酒樓上明晃晃的光亮斜照進(jìn)來。

    一晃而過,他的笑,落在眼里。

    “我要是死了,你會難過?”他竟然還含著些微的笑音,這樣問她。

    仿佛一記重拳打在她心尖,相思難受極了,鼻子發(fā)酸?!澳鸀槭裁催@樣說呢?大人。好端端的為什么說這些?您是故意嚇唬我嗎?”

    江懷越?jīng)]有回答,靜靜地注視了她一會兒,才抬起手來,撫過她略顯清瘦的臉頰。

    相識之前,如果他死去,不管是被激憤的百姓暗算,還是被隱藏的政敵刺殺,或是一朝失勢被君王處死,恐怕沒有人會像她這樣,驚慌失措,滿心惶懼。

    可她只是聽他問了這樣一句,眼里全是害怕與傷楚,擔(dān)心得像是天要塌陷。

    ……

    那微涼的手撫過她的臉頰,直至頸后,他微微用力,將還處于惶恐中的相思拉到自己肩前。

    摸到她手心發(fā)冷,江懷越直接將長袍脫下,披在了她身上。

    相思不安地伏在了江懷越胸口,聽他的心跳。

    “有我在,相思。”

    他望著沉沉昏暗,給了最簡單的承諾。

    縱使不能給予更多,然而你既贈我春山含笑,我必回饋浩蕩江海。

    無論這條路通往何處,即便始終是在黑夜無光間蔓延無盡,有我在,就有你在。

    *

    那一夜馬車?yán)@著東城迤邐緩行,直至街巷人聲漸稀時分,才慢慢回到了明時坊淡粉樓前。江懷越不能送她下去,也并無任何纏綿道別,相思卻也沒有在意這些,只是將那件披在她身上的墨緞錦袍還給了他。

    “大人,我走了。”她屈膝坐在江懷越身前,輕聲道。

    他點點頭,只抬手,碰了碰她挽起的烏發(fā)。相思又一笑,抓起他的手,在自己臉上按了按,隨后便颯然下車而去。

    門口的小廝連忙出來迎接,她裊裊進(jìn)了樓門,還側(cè)轉(zhuǎn)半身回眸一望,道不盡溫情綿綿。

    馬車窗戶間的簾子重又落下,他坐在昏暗中,無聲地笑了笑。

    一聲鞭響,馬車調(diào)轉(zhuǎn)方向,再度離開了此地。

    此后數(shù)天內(nèi),江懷越?jīng)]再過來,相思既知他事務(wù)繁多且不便常來,然而心間總有牽掛惦念,只是也不好去打攪他的生活。倒是宿小公爺果真又來了淡粉樓,與以往那歡悅飛揚(yáng)的神情不同,這幾天之內(nèi)他始終郁郁寡歡,喝了酒就長吁短嘆。

    相思識趣地不去過問,可越是這樣,宿昕越是坐立不安,最終還是憋不住,在她面前大吐苦水。原來他信心滿滿地去覲見君王,將自己在南京時聽到的傳聞以及故意設(shè)計讓西廠番子將他抓捕進(jìn)獄的事情訴說一番,力諫承景帝廢除東西兩廠,卻被君王輕飄飄的三言兩語遮擋了過去。

    非但如此,承景帝還正色訓(xùn)斥了他幾句,說什么年少氣盛,任意妄為,要他安分守已,別再生事。

    宿昕只覺郁悶無比,到了淡粉樓內(nèi)想到歷史上那些忠言進(jìn)諫的諍臣下場,大有哀嘆自傷之意。相思寬慰了一番,緩言道:“小公爺,這朝堂上的事情誰又能以簡單的是非黑白來論斷呢?要不然您既留在京城,便趁著這機(jī)會多走走看看,興許江大人其實也不像您先前認(rèn)定的那樣呢?”

    “呵,我對他又沒興趣,干什么還要深入了解?”宿昕不以為然。

    相思無奈,也只好不再勸解。好在宿昕此人的憤怒來得快,去得也快,幾杯酒過后,便又拉著相思談起之前見到的各國使臣的奇異妝扮來了。相思好奇問道:“太后壽宴似乎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很久吧?到底是什么時候舉行啊?”

    “下個月十五?!彼揸勘緛磉€起勁著,忽然想到cao辦壽宴的人員中又有江懷越,不由大嘆一聲,捂著眼睛倒在了繡榻上。

    *

    枝頭紅楓濃艷如丹,太液池清凌凌水面倒映出碧空白云,浩渺變幻,倏忽間又有飛鳥成群掠過,驚動漣漣陣陣。

    江懷越帶著隨從來到此處時,并不見負(fù)責(zé)管理的人員,差人去找了一圈,才在林子里尋到了內(nèi)官監(jiān)的幾名小太監(jiān)。

    “邢錕呢?怎么不見人影?”他皺著眉問。

    “邢公公昨夜喝多了……”小太監(jiān)畏畏縮縮地說了一半就不敢再講。江懷越在心里叱罵了一句,隨即帶著他們尋到邢錕住處。小太監(jiān)顫巍巍推開門,床上的人正睡得香,冷不防被江懷越一把拎出被褥,又是一壺涼水從頭灌下,凍得他哇啦叫喚,睜開眼一看面前人,又嚇得跪倒在地,連連叩首。

    “督公恕罪!小的偶感風(fēng)寒,頭暈?zāi)垦5牟艣]起來……”

    “我看你是喝成爛泥了!”江懷越罵了一聲,“看這一身酒味,還有臉騙我?”

    邢錕哆哆嗦嗦不敢再說,江懷越又問:“前些天叫你們打掃瓊?cè)A島,有沒有做完?萬歲爺要坐的畫舫可曾檢查了?各處枯萎的草木是否都已經(jīng)處理過?事情那么多,你還好意思躺著挺尸?”

    “都,都干完了!”邢錕這才敢抬頭,指了指門外,“畫舫全都檢視一遍,督公如果不放心,可以再去親自查看。”

    “我自然不放心!”江懷越冷冷拋下一句,闊步步出屋子,徑直走向屋前長橋。

    浩渺水岸邊,流金鑲朱的奢華畫舫靜靜停泊于湖光山色間,從內(nèi)到外俱已粉飾一新。

    第82章

    江懷越知道邢錕此人慣于偷懶?;? 對他所負(fù)責(zé)的所有事務(wù)都不可輕易放心, 因此在畫舫內(nèi)外仔細(xì)檢視周全,又帶著人把瓊?cè)A島上所有亭臺樓閣都走了一遍, 找到了好幾處未曾打掃干凈的角落, 親自看著邢錕帶領(lǐng)手下處理妥帖,這才離開了太液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