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江懷越將侯爺送回家之后,沒立即回西緝事廠,而是讓車夫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往教坊司衙門去。 楊明順詫異道:“督公,去那里干什么?是相思又有什么麻煩?” “不是?!苯瓚言筋D了頓,似是在思索什么問題,忽又改變了主意,“這次先不去吧,過去太招搖了?!?/br> “您到底想干嘛呢?”楊明順一時沒想明白。 他又道:“過幾天再找人去詢問。還有,給我通知盛文愷一聲,我要見他?!?/br> 第89章 說是要見盛文愷, 其實(shí)并沒有那么簡單, 江懷越先是讓手下去打探了不少訊息, 隨后思索了片刻, 才定下了具體的時間與地點(diǎn), 派人前去通傳。 盛文愷聽說江懷越終于打算見他,先是一愣, 繼而臉上含笑, 向前來傳話的番子道:“請轉(zhuǎn)告江大人,明日盛某一定準(zhǔn)時前去?!?/br> 次日午后, 他果然如約而至, 來到了城南的杏苑茶樓雅間。 推門進(jìn)入, 見江懷越已經(jīng)坐在窗畔品茗, 忙屈膝下跪:“提督大人撥冗相見, 令下官不勝感激!” “行什么大禮?起來吧。”江懷越抬了抬手, 盛文愷才緩緩站起,卻還是微彎著腰, 侍立一邊不敢入座。江懷越又瞥了他一眼:“這樣站著如何相談?” 盛文愷這才謹(jǐn)慎地落座, 略顯尷尬地笑了笑:“下官本來還以為大人不會召見……” “前些時候好像跟你說過,有時間會見一見,只是后來事務(wù)繁雜就擱置了下來。”江懷越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盛文愷隨即道:“下官自然知曉大人公務(wù)繁忙,因此也不敢多來登門打攪。只是入了京城已三月有余,卻還始終未能單獨(dú)拜見大人,下官內(nèi)心惶恐不安, 所幸今日終得良機(jī),令下官激動萬分?!?/br> 江懷越看看他,有些意興闌珊:“盛大人在遼東待了好些年吧?忽然能調(diào)入京城,也是朝內(nèi)有人?” 盛文愷一怔,笑道:“下官要是在朝中有人,又哪里會在遼東待了十年呢?這不是好不容易才轉(zhuǎn)彎抹角托了先父的故交,請吏部的大人幫了點(diǎn)忙,所以才能來到京城。下官也知道京城之中更是臥虎藏龍,因此才到了五城兵馬司,便趕緊請鄒大人代為牽線搭橋,想拜在江大人門下……” “哦?吏部的什么人是你父親故交?” 他又一怔,顯出幾分躊躇:“這個……督公千萬不要誤會,下官并未讓那位大人徇私,只是五城兵馬司恰好缺人而已……” 江懷越唇邊浮出淡漠笑意:“我也不是監(jiān)察御史,不管這些事情。不過盛大人,近來你好像和司禮監(jiān)的人也走得挺近?我干爹曹公公那邊,你去了有兩三次了吧?” 盛文愷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督公,下官也是著急,因想著怎樣才能見到您,便先去曹公公那邊拜訪拜訪,您不是他的義子嗎?下官以為曹公公能給個機(jī)會,為下官引見一番,所以才多去了幾趟。” “那之前呢?第一次去拜見我義父,請他出面,讓我放了馥君和相思?!?/br> 盛文愷不解道:“是啊,督公,確實(shí)是下官去求的曹公公,怎么……” “我的意思是……”江懷越直視著他,“你既然在京城并無深厚根基,他怎么會愿意見一個剛從遼東調(diào)來的陌生官員?” 窗外起了風(fēng),竹簾微微晃動,灑落斑駁日影。 短暫的寂靜后,盛文愷又平和從容地笑了起來?!岸焦胧虑檎媸羌?xì)致周到?!?/br> 江懷越哂笑了一下,放下茶杯?!拔液么醺灿惺畞砟炅耍匀皇煜に男宰?。莫說是你一個剛?cè)刖┏堑娜?,就算是六部中的官員,倘若沒有足夠的背景,他也是懶得應(yīng)付的。而你卻能說動曹公公出面找我,此后又幾次登門造訪,若還要說什么朝中無人,那可真是睜眼說瞎話了!” 盛文愷拱手道:“不愧是提督大人,慧眼如炬。其實(shí)下官也無意欺瞞,只是未知大人心意,不好直說罷了?!?/br> “未知我的心意?”江懷越揚(yáng)起眉梢,“你到現(xiàn)在也沒表明真正的意圖,我又如何能顯露心意?” “其實(shí),大人也無需想得太過復(fù)雜,下官說過,來到京城就想著要結(jié)交大人的,只是先前苦于沒有單獨(dú)見面的機(jī)會。今日既然得見大人,那下官就直言不諱了。”他微微停頓了一下,身子前傾,“大人身居高位大權(quán)在手,仰仗的是君王的信任,然而先前保定發(fā)生怪事,當(dāng)?shù)卮蠼中∠锒际轻槍Υ笕四牧餮则阏Z,萬歲卻派您前去。這還好大人最終平安歸來,若是在保定遇到歹徒圍攻襲擊,豈不是十分危險?” 江懷越?jīng)]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盛文愷又道:“隨后又是太液池出事,惠妃素來與督公有私怨,她流產(chǎn)了自然會怪罪到大人你身上,可據(jù)下官所知,萬歲當(dāng)時也遷怒于您,還將您關(guān)進(jìn)了司禮監(jiān)大牢。要不是最后查到了邢錕去庫房的證據(jù),督公即便喊冤不斷,萬歲又是否相信呢?” 江懷越撇著茶沫,慢慢道:“盛大人還說自己根基淺,我看你對最近發(fā)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從保定事件到惠妃流產(chǎn),你這說的可真是如在眼前一般?!?/br> 盛文愷還是謙和地笑了笑:“大人,下官只是多方打探而已。剛才那番話,也沒有指責(zé)君王之意,只是想請大人想一想,您仰仗的是萬歲的信任和賞識,可是宮廷之間風(fēng)雨詭譎,朝不保夕,群臣們各有至交黨羽,督公的身份與其他人不太一樣,注定更多依賴的是萬歲的臉色。如今萬歲因惠妃流產(chǎn)一事已經(jīng)心生怨懟,以后萬一再發(fā)生什么事,督公常在君王身側(cè),豈不是又要首當(dāng)其沖?” “那你的意思是?” “與其獨(dú)善其身,不如也另尋摯友,至少不必時刻依賴萬歲的心情?!?/br> 江懷越反問道:“那我又為何要結(jié)交你說的那個摯友?京城內(nèi)達(dá)官貴人那么多,我就不能自己選擇,非要走你安排的路?” 盛文愷忙道:“下官沒有強(qiáng)迫督公的意思,只是好心提醒罷了。那些官員們或是找同鄉(xiāng),或是找同年進(jìn)士,再或是以詩文會友,最終目的還不都是為了織就一張網(wǎng)?督公身在朝中若干年,相信懂得比下官更多。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督公才干過人,也必定招致小人嫉恨,若只是仰仗著萬歲一人,只怕……” 江懷越低著眼睫,靜默片刻,道:“你背后的人是誰?遼王?還是其他藩王?之前的事情都是他安排做的?目的就是讓我見識厲害,一旦成為君王棄子,必將難以保命?” “督公何必說得這樣難聽?若您有意,過段時間下官自會為您安排見面,有些事情,不是下官這等身份職務(wù)的人能當(dāng)面和督公說清楚的?!?/br> 江懷越哂了哂,緩緩飲茶。盛文愷見他似乎還不為所動,壓低聲音道:“大人眼下有沒有什么事,或什么人,是急切想滿足心意的?” 他抬眸,看了一眼,漠然道:“我自己會處理,無需他人過問。” 盛文愷嘆息一聲,道:“大人,教坊司的官員雖然地位卑微,但要真正為官妓消除樂籍恐怕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尤其是……那種案件被君王親自下令徹查,隨后淪為樂妓的罪臣之后?!?/br> 江懷越眼眸寒意一凜,隨即又放緩了神色。 他輕輕放下茶杯,取出素白絹帕拭了拭手指:“盛大人,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下官說了,只是出于關(guān)切打聽了一些事情?!彼鈶B(tài)恭敬,語氣溫和,“而且大人的身份,有些事情可能不方便自己出面去做,若是可以的話,下官愿意替大人奔走效勞。” “那么交換條件呢?”江懷越疊好素帕,好整以暇地道。 “這個……不需現(xiàn)在就講,何必如此見外呢?”盛文愷誠懇地道,“以后都是自己人,并非交易,只是互相幫忙而已。” 江懷越唇角一揚(yáng),緩緩道:“我可并未答應(yīng)你什么,盛大人實(shí)在無需自作多情?!?/br> 盛文愷神色微微一凝,江懷越輕嘆一聲,起身道:“我還有其他事情,今日就到此為止吧?!?/br> “大人……”盛文愷也隨之站起來,雙眉微蹙,“您當(dāng)真不愿聽下官勸告?” 他豐姿如玉,負(fù)手朝門口走去,忽而又停步側(cè)回臉,道:“替我轉(zhuǎn)告你家主人,不要屢次試探觸犯,我不會始終忍耐?!?/br> 盛文愷的臉色有些難堪,但還是努力地笑了笑,朝他躬身行禮。 “江大人,此次未能答應(yīng)也不礙事,您是特立獨(dú)行之人,假以時日必能撥開迷霧見真陽,到時候我們再慢慢商議也不遲?!?/br> * 從杏苑茶樓出來后,江懷越登上馬車,便吩咐手下去以前那座小院,并派人去城內(nèi)淡粉樓將相思接出來。 他到了那城南林間農(nóng)家小院,在院子里房屋內(nèi)仔細(xì)檢查了一遍,方才坐在了屋檐下。 陽光淺淡,風(fēng)過尤寒,木葉盡已脫落。 寂寂小院,時光綿長,江懷越坐在木門前,頭一次感覺到自己好似拋卻了所有冗雜俗事,就像一個只知農(nóng)耕砍柴的少年郎,在清貧的家中等待著心愛的姑娘到來。 在漫長的等待中,他甚至還去了廚房親自劈了些柴火燒了熱水。 并叫手下人去附近買來了一套鍋碗筷子。 然后把算不上精致,還有些粗陋俗艷的白底紅花的瓷碗洗了一遍。 院門開啟的時候,他還在廚房沒出來。 有腳步聲輕輕靠近,隨后傳來了帶著疑問的笑語:“大人,你在做什么?洗手作羹湯嗎?” 江懷越正在沖水,專心致志的,頭都沒回。相思忍著笑,踱到他身后,湊過去看看那抹的干干凈凈的案臺砧板,以及已經(jīng)洗好切好的豆腐絲雞rou絲,更加驚詫了。 “大人!你不會真的要下廚吧?你還會這些?!” 江懷越這才回頭瞥了她一眼,道:“美得你,之前我跟你說過什么來著?” “嗯?什么?大人跟我說過好多話,我怎么知道是哪句呢?”她見他已經(jīng)沖好了熱水,便大著膽子又趴在他肩后。 江懷越拽著她的手腕,一字一字道:“洗手作羹湯?!?/br> “咦,不是你嗎?這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大人為什么不一鼓作氣完成了,也好讓我開開眼!” “不行?!?/br> “大人難道只會洗菜切菜,不會下鍋?很簡單呀,水燒開了扔進(jìn)去不就好了嗎?”她抿著唇,反過來拉著他的手,熱心教導(dǎo)著把他拉到灶臺前。 江懷越卻將她一攬,半是強(qiáng)迫半是哄騙地讓相思端起了盛滿豆腐絲與雞絲的盤子,在她耳畔道:“既然如此簡單,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你做出的滋味到底怎么樣?” 相思跺腳,無奈被他將整個身子攬在懷中,掙脫不了。“大人為什么非要看我下廚呢?”她可憐兮兮地哀告。 他想了想,道:“因?yàn)?,若是做得好,以后就可以不用廚子了,替我省點(diǎn)錢。” “……您真有那么窮?!” 她惱怒地想去打他,江懷越卻在她肩后微笑起來。 第90章 相思想了想, 又抓住把柄還擊:“真窮的話, 家里還會養(yǎng)著廚子?不是應(yīng)該自己生火做飯?可見大人您是裝可憐!” “……那你覺得我難得回去一次,還要自己去生火做飯?是不是太凄涼了?” “瞧瞧這做派, 自己做飯就凄涼?那人家食不果腹的該怎么辦呢?”相思一邊說著, 一邊將盤子悄悄地放還到砧板旁,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可以躲過去,沒想到還是被他發(fā)現(xiàn)了。 “水都要燒干了!”他一再催促,相思只好重新端起盤子, 看了一眼就想全都往鍋里倒, 江懷越連忙抓住她:“你打算把這些一起倒進(jìn)去?” “不是你說水都快燒干了嗎?那還磨蹭什么?”她一臉無辜, 覺得他簡直是個多事精。 江懷越嘆了一聲,將盤子奪過來,“這么嫩的豆腐絲也和雞絲一起煮?到最后不都爛成糊?” 相思無言以對,只得看著他親自出手, 把剩下的事情一一料理。為了挽回顏面, 她還坐在了灶臺邊,小聲哼哼道:“我又不曾學(xué)過, 上次的酸棗糕, 就只向人請教了一下,不是做得挺好?” 江懷越瞥瞥她,道:“難吃死了?!?/br> “……那是因?yàn)槟氵^了很久才吃!再好的點(diǎn)心都會變味!” 相思?xì)饧睌牡負(fù)渖先?,重重抱住他的肩,江懷越正忙著加水,忍著笑道:“那你不如今天再做一次??/br> “我惱了, 不愿意了。”相思憤憤然說罷,湊近了他的臉龐左看右看,終于忍不住咬住耳垂。 他的動作忽而一滯,用眼角余光掃視她,低聲道:“干什么?別搗亂?!?/br> 她卻不松手,含含糊糊地道:“咬你……” 江懷越不吱聲了,就由著她攀在自己背后,顧自加水、攪拌、加料。只是那動作雖然按部就班,總覺著有些慌亂。 相思得意地笑話他:“大人,你也很生疏啊,并沒我想象中那樣熟練?!?/br> 他沒好氣地反駁:“誰被另一人趴在背上還能快的出來?” 她又往他頸側(cè)呵氣,他怕癢,又躲不開,最終忍無可忍,拋下勺子反身將她攔腰抱起。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相思驚呼起來,江懷越卻毫不手軟,硬是將她橫著抱出了廚房,直至來到堂屋對面的房間,才把相思放下。 “好好在這兒待著!”他教訓(xùn)了一句,轉(zhuǎn)身把她關(guān)進(jìn)了房間,又匆匆回去了。 相思哧哧地笑起來,即便坐到了床沿上,只要想到剛才他那故作冷傲實(shí)則窘迫的姿態(tài),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