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盡管春草這般安慰,相思心里還是更加不安起來。她曉得馥君的性格,看似柔若文靜實則堅毅執(zhí)著,而且她認(rèn)準(zhǔn)的理,是任何人都無法動搖的。原先她就對江懷越心懷不滿,今日再聽說宮里的人出來責(zé)打阻撓,只會更激起她對大人的憤恨。而此后她匆匆離去,很有可能就是去找他當(dāng)面對質(zhì)。 相思越想越心焦,央告道:“春草,我實在放心不下,福來是否認(rèn)識那個車夫?我知道咱們樓前時常有車夫和轎夫等著,小廝們都和他們熟得很。如果能找到那個車夫,就能知道我jiejie去了什么地方了?!?/br> “哎喲這得上哪里找呀?說不定他載著馥君姑娘在什么地方躲雨呢,福來也不可能滿大街去找??!” “……那你幫我也找輛車子,我得出去一次?!毕嗨颊f著,便想撐著下床。春草嚇了一跳,連忙按住她:“你瘋啦?本來就已經(jīng)受凍發(fā)熱,還想冒著大雨去哪里?馥君又不會去什么荒郊野嶺的,在京城里安全得很!” 相思現(xiàn)在只擔(dān)心馥君是出去找江懷越,雖然今天是太后壽宴,但大人到底什么時候會回來誰也不知道,如果jiejie真的去找了他并且已經(jīng)談話結(jié)束,那也應(yīng)該再來此處。上次不知她到底說了什么,江懷越來到她房中后就心神失落。這一次要是jiejie再用什么尖酸的話語刺激了他,她真怕大人忍耐不住心頭怒火,去宮里和貴妃發(fā)生爭執(zhí)。 因此她無論如何也想趕到西緝事廠去看一看,萬一江懷越真的已經(jīng)回來,萬一jiejie真的去找到了他,那一定要趕在兩人激烈沖突之前進行阻止。 春草不明白她為什么非要這時出去,見她額頭全是汗水,臉色蒼白不堪重負(fù)的樣子,不由急道:“真是服了你了,病成這樣還要鬧著出去,你jiejie又不是三歲小孩兒,你還怕她走失不成?行了行了快睡下,你想去哪里找,我?guī)湍阕咭惶丝偪梢园???/br> 相思心頭一暖,猶豫片刻低聲道:“西緝事廠。” “什么?!”春草以為自己聽錯了,揚著眉又問,“你說哪里?” “西廠。靈濟宮那邊的?!毕嗨己莺菪模f道,“我jiejie她,可能是去找西廠的提督大人,你先別問那么多,幫我去那里打聽一下,如果她真的進去了,無論如何一定要趕回來通知我。” 春草瞠目結(jié)舌,好一會兒才道:“不得了不得了,你jiejie真的厲害!就連西廠提督也是她的恩客?!這難道是去玩了不給錢,追上門去要賬?” 相思漲紅了臉:“不要胡說,小心被割掉舌頭!” “我當(dāng)然不會在外面這樣講,行,我就冒險去一次,哎呀我可得屏著呼吸去問詢,他們不會拔出刀就把我殺了吧……”春草一邊嘀咕一邊推門而出,蹬蹬跑下樓去了。 * 斜風(fēng)疾雨盡傾紙窗,窗縫間都滲入了雨水,一滴一滴落在桌上。 相思躺在昏暗中,有些后悔自己沒跟著春草一起出去,如果jiejie真的找到了江大人,那春草再趕回來通知她,還來得及嗎? 越想越心急,索性吃力地坐了起來穿好衣服,絞干手巾焐了焐臉,強打精神下了樓。 樓下廳堂里仍舊一如往常歡笑連綿,只是偶然有人看到她坐在角落,才意外地過來問一聲,隨后又忙著招呼客人去了。 檐下雨流如注,滿庭青磚石洇染了霧茫茫水意,一切都好似煙云間。 就在她等得焦急,起身準(zhǔn)備出門時,春草撐著紙傘匆匆趕回了。 她的裙角和鞋子都濕透了,但是一望到相思,就愁眉苦臉道:“嚇?biāo)牢伊耍亻T的番子兇得和鬼一樣!” 相思趕到門口追問:“打聽到什么了嗎?” “他說是有個教坊來的,說要找他們的提督大人,可是提督大人在宮里沒回來。她還不肯走,跟守門的爭執(zhí)了幾句,險些被人拖著打,還是那個車夫上前拉開,向番子賠禮道歉,才勸著馥君jiejie走了?!?/br> 相思徹底愣住了。 “那她,沒進西廠,又去哪里了?” “這就不知道了,我就因為問這些,還被番子又罵一頓呢,哪里還敢多嘴?再說她離開了西廠門口,番子們估計也不會留意她又去哪里啊!” 這時嚴(yán)m(xù)ama從外面進來,見相思還站在風(fēng)口,不禁道:“我的兒,你不是發(fā)燒了?怎么還不好好休息?在這里吹冷風(fēng),是嫌病得不夠重?” 相思情急之下將jiejie蹤跡全無的事情告訴了她,嚴(yán)m(xù)ama卻不以為意,非要說馥君必定是在哪里躲雨,何必這樣大驚小怪。她們的爭執(zhí)被小廝福來聽到了,他顛顛地過來道:“相思姑娘別著急,那個趕車的李老伯是個好人,馥君姑娘不會有事,你要是不放心,我去給你找找看?!?/br> 相思感激不盡,福來在征得嚴(yán)m(xù)ama同意后,急匆匆出門而去。 廳中眾人有熟悉她和馥君的,都上前勸慰,然而相思望著那檐下如注的雨簾,心緒越發(fā)雜亂起來。 直至傍晚時分,有人端來晚飯,她也一口都吃不下。 春草給她拿來了披風(fēng),她虛弱地坐在屏風(fēng)后,等待小廝的回來。 天色完全暗下來了,雨勢卻還未止息,廳堂內(nèi)華燈高照,觥籌交錯。 喧鬧聲中,門口出現(xiàn)了福來的身影。相思連忙迎上前去:“怎么樣了?” 他擦著汗水與雨水,喘息道:“我找到老伯了,他早就回了家。他說馥君姑娘被帶離西廠門口之后,只好叫他掉轉(zhuǎn)方向,她本來是想直接回咱們這里的,但是到崇文門里街的時候忽然下車,去了濟世堂?!?/br> “濟世堂?是那個有名的藥鋪嗎?”相思一蹙眉。 福來點點頭:“對,原本老伯是在門口等她的,馥君姑娘后來卻出來說,她要買的藥丸正好賣光了,伙計說后面藥房正在趕制,還得等會兒才能拿到。她見風(fēng)大,老伯又穿得單薄,就讓他先回去了,說反正離明時坊不遠(yuǎn),她拿到藥丸之后走回淡粉樓就可以,還把車錢照例給了他?!?/br>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jiejie自己留在了濟世堂,后來車夫回家,就沒人知道她去向了?”相思只覺寒意上涌。 “老伯也不知道她居然還沒回來,說當(dāng)時好好的,坐在堂里等著拿藥呢!哦對了,他后來看到下大雨,擔(dān)心馥君姑娘沒法出來,還特意趕著車去那邊找,可是濟世堂的人說,她在剛剛開始下雨的時候就拎著藥走了?!?/br> 相思望著完全黑下來的庭院,眼眶濕熱,就連呼吸也艱難起來。 第116章 在相思的執(zhí)意要求下, 嚴(yán)m(xù)ama終于松口, 叫人去輕煙樓通知對方, 開始正式尋找馥君的下落。 寒冷的夜里雨落似融雪, 很多人都不愿意外出奔波, 相思苦苦請求, 雜役和小廝們才唉聲嘆氣地陸續(xù)出去。她原本也要跟著一起前去尋找, 卻被嚴(yán)m(xù)ama強行阻攔,喝令她待在淡粉樓內(nèi), 唯恐她病情加重?zé)o藥可醫(yī)。 她被迫留了下來, 這一夜幾乎未曾合眼,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各種雜亂的念頭。她是頭一次為jiejie的事感到如此恐慌, 只要樓下傳來一點點聲音,相思的心都會隨之揪起。 原先因為馥君總是斥責(zé)她不該與江懷越糾纏不清, 她甚至有些厭煩jiejie的出現(xiàn), 然而如今當(dāng)她不知所蹤之后, 才真正意識到,假如jiejie就此消失,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屋內(nèi)沒有點燈,她獨自躺在黑暗里,雙手緊緊交握著,手心滿是冷汗,在心中不斷祈求。她甚至還想到了已經(jīng)故去多年的父親和母親,哀求他們?nèi)羰侨掠兄欢ㄒS觠iejie平安歸來。 一次又一次的聲音響起, 她都以為外出的人終于帶回了好消息,可是,每一次滿是期盼的等待與詢問,最終都以失望而告終。 窗外的雨漸漸停止,暗沉的夜色亦漸漸淡去。 天邊云層顯露出微弱曙光,窗紙染白,屋內(nèi)慢慢地有了淡薄光亮。 輕煙樓和淡粉樓派出去尋找的人都已經(jīng)前后返回,一個個疲憊不堪,牢sao滿腹。 然而還是沒有馥君的消息。 相思披著斗篷下了樓,看著那些外出返回的雜役,想到行蹤全無的馥君,眼里滿是淚水。天光放亮的時候,輕煙樓的李mama也趕來了,福來還把趕車的老伯也找了過來,他們七嘴八舌商議過后,感覺到事態(tài)嚴(yán)重,便由李mama出面去找教坊司的張奉鑾。 相思又是一番苦苦等待,好不容易等到李mama等人回來,急忙詢問情況。李mama嘆息道:“張奉鑾倒也很是著急,畢竟丟了官妓他也得挨訓(xùn),就帶著我去順天府報官??晌铱茨谴罄蠣敳辉趺丛谝猓雭硭麄円姂T大風(fēng)大雨,沒把馥君失蹤當(dāng)一回事,就問了幾句,便叫我回來了?!?/br> “那難道就這樣干等著了?”相思急得要命。李mama無奈道:“官老爺說了,會叫衙役們四處查訪,說實話,現(xiàn)在我們也只能等了。” 嚴(yán)m(xù)ama趁機道:“你都一夜沒合眼了,自己也該仔細(xì)身子,春草,帶相思上樓休息去!” 春草應(yīng)了一聲,相思卻直愣愣地望著空蕩蕩的庭院,并無起身的意思。嚴(yán)m(xù)ama還待開口,相思忽而站了起來,卻是朝著庭院走去。 “你要干什么去?那么大的京城上哪兒找?”嚴(yán)m(xù)ama一把拽著她的胳膊。 她垂下眼簾,低聲道:“mama,我是出去找人,請他幫忙?!?/br> “找誰?是你的熟客?”嚴(yán)m(xù)ama還待追問,相思已輕輕掙脫開去,裹著斗篷奔出大廳。春草見狀,連忙緊隨而去。 * 相思坐上了馬車,急切地請車夫?qū)⑺腿ノ鲝S。春草訝然道:“你怎么還敢去?馥君不是就去了一次門口嗎?” 她無言搖頭,虛弱地倚靠在側(cè)壁。 春草見她臉色很差,也不好再問長問短。馬車飛快行進在潮濕的街道上,清晨的京城還未喧鬧起來,車輪碾過磚石的聲響格外清晰,震顫了相思的心間。 她甚至不知道江懷越今早會不會從宮中返回,可是事到如今除了求助于他,似乎別無他法。 在她心目中,大人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即便馥君是被什么歹人綁走,他也必定有辦法能將她平安救回。 馬車穿過京城,終于抵達(dá)了西緝事廠門前。春草扶著相思下了車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望了一眼,見守門的番子仍舊兇神惡煞,不由小聲道:“你真的要去?那些人脾氣可差了!” 相思卻只管往前,眼神悲戚,絲毫不去想其他事情。 大門邊的番子并不認(rèn)識相思,眼見她們兩人過來,寒著臉呵斥:“閑雜人等不準(zhǔn)靠近!” 她站定在門前,啞著聲音道:“我想求見江大人……” “大人不在?!睂Ψ綉B(tài)度冷漠。 “……他還沒從宮里回來?要等到什么時候?” “怎么回事,昨天來問,今天又來,大人事務(wù)繁忙,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相思忍耐著行禮:“真是有急事,既然大人不在,那小楊掌班或者姚千戶是否在內(nèi)?江大人曾說過,有事情的話可以找他們通傳?!?/br> “都不在,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番子已經(jīng)不耐煩了。相思急切道:“我是淡粉樓的相思,我jiejie馥君昨天下午曾來過這里,也是想求見督公,結(jié)果未能見著只好離去,沒想到就此無影無蹤,我們找了一個晚上也沒有消息……” 那番子皺眉道:“你這話什么意思?來過我們門口又算得了什么,人找不到了就去順天府報官,跟我這兒講有什么用?” “已經(jīng)報了官,可我實在心急!我和jiejie,都是認(rèn)識督公的……”她話還未說罷,那人已經(jīng)粗著嗓子道,“行了行了,你以為咱們西廠的人閑得慌?順天府都去過了還跑這里來鬧騰?督公今天都不一定能回來,小楊掌班也跟著進宮去了,沒人有空管你的事!” “那姚千戶呢?我想見他!”相思幾乎要哭了。 “忙著呢!一早就出門辦案!”番子沒好氣地回答完畢,聽到里面有人招呼,便冷著臉折返進去,嘭的一聲關(guān)閉了大門。 相思急得要上前砸門,春草一把拉住她:“你不要命了嗎?!這些人不是好惹的!” 她欲哭無淚,想來小楊和姚康都不在里面,根本沒人知道她和江懷越的關(guān)系,她也不能就此在眾人大吵大鬧公開自己的身份,這樣一想,更覺悲涼無奈。 然而終究是不死心,哆哆嗦嗦回到車內(nèi),就讓車夫停在一邊不走,只等著看江懷越或者楊明順?biāo)麄兊降缀螘r回來。 春草不明白她為什么非要等在這里,唉聲嘆氣抱怨了一陣,也只好陪同等待。 這一等,就是一個上午。 相思昏昏沉沉倚靠在側(cè)壁,又累又困之際,忽然聽到春草小聲急切道:“哎,有人騎著馬過來了!” 她從昏睡中忽然醒來,撩開窗簾一望,原來是姚康帶著手下正要進入西廠大門。她心急慌忙地跳下車,腳步虛浮地朝著那邊奔去。 “姚千戶!”相思帶著哭音喊,感覺這就是眼前的最大希望。 姚康聞聲回首,愣了一愣:“這不是相思嗎?怎么回事???” “jiejie她,找不到了……”相思哽咽著將事情原委訴說一遍,姚康聽得直皺眉,她又上前一步,揚起臉請求道:“求您向督公傳個話,只要告訴他這件事,我實在是等不及了!” 姚康有點為難地摸摸下巴,他雖然不是很清楚督公和相思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但憑著從楊明順那邊聽到的只言片語,心里也有幾分揣測,只是礙于身份不好多打聽而已。而今相思哭求,論理督公還在宮內(nèi),他也不應(yīng)該為馥君的事情前去大內(nèi),只不過,萬一相思和督公真有點牽扯不清的關(guān)系,他要是在這時候怠慢了,那可是要吃苦頭的。 因此他思忖再三,還是應(yīng)承了下來?!靶?,我去一趟宮內(nèi),但太后壽誕的事情不知道有沒有全處理完,督公什么時候能回來,可就說不好了!” 相思自是感謝不盡,姚康又叫了幾名番子,讓他們先去濟世堂打聽消息,并沿途搜尋,自己則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往皇城方向疾馳而去。 * 他憑著西廠腰牌進入皇城大內(nèi),經(jīng)過多方打聽,總算在御馬監(jiān)找到了楊明順。經(jīng)過昨天緊張的忙碌,楊明順正癱倒在床休息,聽聞通報說是姚康來了,心中十分納悶。 才披上外衣,姚康就已經(jīng)闖了進來,一見面就喊:“督公呢?” “好像是去侍奉萬歲了,還有好些勛臣故舊沒走,散朝后都跟隨萬歲去昶虹橋畔賞梅了。”楊明順一邊急匆匆穿著靴子,一邊問起他闖宮的原因。待等聽姚康說罷,不由跳起來道:“這可糟糕了!怎么就偏偏趕在這節(jié)骨眼上出事?眼下督公在萬歲身邊,我也沒法去叫他出來啊!” “那你就不能遞個消息啥的?別讓我白跑一次??!” 楊明順皺緊眉頭想了半晌,與姚康一同趕往承景帝與眾臣賞梅之處。遠(yuǎn)遠(yuǎn)望去,依稀可見江懷越確實隨行于萬歲身邊,楊明順觀察了一番地形,貓著腰繞了一大圈,跑到昶虹橋?qū)γ娴暮优厦妨珠g,既不敢發(fā)聲,也不敢過于暴露,心急火燎等了半晌,眼瞅著督公正望向這方向,方才擠眉弄眼朝他揚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