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哪個將領(lǐng)帳下的?打了敗仗還好意思說?費總兵正惱火呢!我看你回來也是自討沒趣!”守城的人罵罵咧咧,卻還不肯開門放他們進去。 江懷越身邊沒有信物,沉著臉道:“去跟費毅說,監(jiān)軍回來了!” “監(jiān)什么……監(jiān)軍?!”那士兵才算明白過來,不遠處的小頭目聽到了話音,已經(jīng)飛一般奔了過來,確認之后連忙打開城門,一邊護送他們?nèi)雰?nèi),一邊又心急火燎地派人進去通報。 胡老漢一家如墜云里,半晌沒明白什么道理,只是覺得周圍人怎么對這個年輕人態(tài)度截然不同了。守城的將領(lǐng)也很快從城門上下來,鞍前馬后奔走忙碌,親自送江懷越他們往連山關(guān)主城而去。 這邊一路入內(nèi),傳信的士兵已經(jīng)火速將監(jiān)軍回來的訊息送到了遼東總兵費毅那里,他本來正在為江懷越至今杳無音信而惱火煩躁,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如何向朝廷交待?忽而聽聞監(jiān)軍平安返回,一時又驚又喜,轉(zhuǎn)瞬之間又增添怒意。 礙于江懷越身份尊貴,他身為總兵也只能整頓盔甲,帶著一眾親信外出迎候,見江懷越坐在車上漸漸靠近,車上除了老夫婦和一個孩子之外,還有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費毅清了清嗓子,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拱手:“江大人,下官得知您率兵啟程卻又遭遇伏擊,心急如焚當(dāng)即派人出來救援匯合,無奈聽幸存的士兵們說……您在女真人圍剿之際,率先騎馬逃離,此后不見蹤跡,因此我們也是一籌莫展??!” 江懷越淡淡一笑,坐在車上沒下來?!百M總兵說的是,江某以數(shù)千殘部啟程趕赴連山關(guān),才到半路卻被女真騎兵三面包抄,江某實在慚愧沒能留下來和女真人拼個你死我活,大不了全軍覆沒,馬革裹尸也是不枉此行了。只是江某不知,為何幾次三番軍情泄露,我自問身邊人員都是親信心腹,總不會是費總兵這邊出了內(nèi)jian?” 費毅面色難看,一眼望到相思,不由又道:“江大人死里逃生固然值得慶幸,可我怎么聽說,您當(dāng)初拋下眾將士跑掉的時候,似乎還帶著一個女子……莫非這就是?” 江懷越還未回答,忽從遠處飛奔來一人,未到近前就開始大放悲聲,到了近前更是一下子沖到車前,抱住相思的腳踝大哭起來?!拔业膉iejie??!我以為這輩子咱們姐弟再也沒法相見,還為你燒香禱告,希望咱們下輩子還能成一家人!督公啊督公,您為了保護我jiejie受盡苦難,您真是我楊明順的再生父母,我給你叩頭了!” 楊明順滿臉眼淚,撒開雙手又倒頭就拜,砰砰砰三下,直讓人感覺到一腔真情萬般感激。 第147章 楊明順這一頓磕頭當(dāng)真是感人肺腑,費總兵也看得皺起眉,相思見狀連忙跳下車,朝著江懷越誠惶誠恐行禮道:“一路上要不是江大人全力保護,我早就死在了女真人的箭下,這救命之恩,真不知應(yīng)該怎樣報答?” 說話間,雙膝一軟竟要朝他下跪,江懷越神色尷尬,只好扶了她手臂一下,有意板著臉道:“你是我部下的親jiejie,我身為監(jiān)軍照顧婦孺……也是職責(zé)所在?!?/br> 相思感激地向他笑了笑,又向費毅懇切道:“總兵大人,江大人是為了引開女真追兵才一路疾馳,要不是那樣的話,當(dāng)時隊伍就要被女真大軍給全部圍堵了,這些都是我親眼看到的?!?/br> “就是啊,總兵大人,小的不是跟您說過嗎?督公當(dāng)時也是大局為重,才舍生忘死帶著一列騎兵引開女真將領(lǐng),不然我們這些人哪里能逃出圍殲?”楊明順亦不失時機再行解釋。 費毅始終不悅,他打心里認為承景帝不應(yīng)該派江懷越這個太監(jiān)來摻和戰(zhàn)爭,先前得知其率兵逃跑,還想著事后如果他活著回來就要找機會參他一本,可是現(xiàn)在周圍人都說事出有因,倒令費毅失望起來。 此時自遠處又有人策馬而來,遠遠地就招呼一聲“岑姑娘”,相思一見,也激動起來:“戴大哥!” 戴俊梁飛馳至近前,翻身下馬才向費總兵行禮,還沒等開口,費毅卻擰著眉打量道:“你剛才喊什么?” “岑……”戴俊梁話一出口,覺得不太對勁,然而費毅還是抓住了把柄,盯著相思道:“你不是應(yīng)該姓楊嗎?” 相思還沒來得及說話,楊明順已唉聲嘆氣道:“咳,總兵大人,我們家這不是太窮了嗎!小人上頭有三個jiejie一個哥哥,后邊還有兩個弟弟,她原本是我三姐,家里實在過不下去就把她給過繼給親戚,所以才姓了岑。不過雖然如此,我這jiejie還是跟我們常有來往,要不然怎么會千里迢迢趕到遼東來找我呢!” 費毅還待說什么,江懷越已皺眉不耐煩道:“總兵大人,有什么要緊話非要在這里講完不成?我這是歷經(jīng)艱險來到連山關(guān),就連休息一下的地方都沒有?” 他先前沉默寡言倒也罷了,如今端起架子擺起譜來,大有驕矜傲慢的架勢。費毅也不得不轉(zhuǎn)換臉色,打著哈哈道:“哪里哪里,只是心有蹊蹺問個明白而已,監(jiān)軍大人不必在意!”說罷,便吩咐手下帶江懷越等人前往駐軍之地休息。 江懷越在前往駐地的路上,吩咐楊明順幫胡老漢一家去找他兒子,好讓保生見一見父親。楊明順一口答應(yīng),他又抬手示意,讓楊明順湊近了過來,然后低聲道:“我和相思在老漢家里借宿了一晚,你等會兒想辦法告誡一下,不能把此事泄露出去。” “哦……哎?”楊明順一愣神,納罕道,“借宿一晚為什么不能泄露出去?” 江懷越肅著一張俊臉,狠狠盯了他一眼,心里氣憤卻又只能壓低聲音呵斥:“為了行事方便,我們……自然是以夫妻身份借宿的,這你都不懂?” 楊明順打量他幾下,嗤嗤笑起來,道:“您直接說是跟相思住在一間屋不就行了嗎?還拐彎抹角……”話還沒說完,卻已被江懷越一把掐住喉嚨推出老遠,又氣又樂咳嗽個不停,引得相思和戴俊梁詫異不已。 一行人回到駐軍的衛(wèi)所,早有士兵整理出房間請江懷越等人進去休息療傷,楊明順將胡老漢他們帶到了另一處僻靜房間,問明了他兒子的姓名與長相之后,叫他們在此等待。保生來到了衛(wèi)所覺得新奇,很快就趴在窗口往外張望,胡老漢夫婦卻小心翼翼問起江懷越到底是何身份。 “萬歲爺派來的監(jiān)軍,你們連這也不知道?”楊明順嘆氣道。 胡大娘還有些迷糊,胡老漢總算聽別人講起過此事,猶猶豫豫道:“是不是宮里的那個什么……” 楊明順不愿多說,只點點頭,胡大娘著急問道:“到底是什么人,我怎么聽不明白呢?” “少啰嗦了!”老頭兒瞪著眼睛,將她拉到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胡大娘才恍然大悟,可隨后又詫異道:“不對啊,他們兩個不還是新婚嗎?他要是太監(jiān)怎么就……” 楊明順干咳幾聲,顯露出為難的神色,道:“兩位有所不知,我jiejie受督公保護,一路上相互扶持著才逃過女真人的追捕,但為了掩飾身份只能和他以夫婦相稱,在您家里也是住了一間房……這個雖然是危難之中沒有法子,但我jiejie畢竟以后還得嫁人,事情傳出去可不好,懇求兩位保守秘密,否則她的名節(jié)可就毀了!” 胡老漢夫婦連連點頭,老婦人甚至還惋惜地說,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對俊男倩女,男的話少卻體貼,女的和氣常笑,一點都不像假扮的夫妻,要是真的就好了。 楊明順只尷尬地笑了笑,告別他們后,帶人尋找老漢兒子去了。 * 江懷越在住處重新處理了傷口,又換好干凈衣衫后,想到相思身上也帶著傷,不知道情形如何,而楊明順去營地找人好半天都沒回來,他等得有些寂寥了,便下了樓往后方去。 相思被安排在戍樓后面的一個單獨的小院子里,江懷越原本是有些猶豫的,此處是連山關(guān),畢竟人來人往不同之前,但踱到院門口發(fā)現(xiàn)周圍并無人影,心里又有些記掛,便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院子里沒有人影,屋門也緊閉著,他輕輕推了一下屋門,發(fā)現(xiàn)是從里面上了鎖,不由敲了敲門。 寂靜中,過了會兒才傳來相思的聲音:“誰?” “……我。”他的聲音很輕,相思還是一下就聽出來了,可她卻沒有馬上過來開門,相反還問道:“你怎么來了?不是應(yīng)該好好休息一下嗎?” ——還不是想到你手臂上的傷! 心里這樣腹誹著,嘴上還絲毫不顯露真意,只是慢悠悠地道:“我才來到這兒,自然也要熟悉一下地形,了解你所在的位置。” 相思似乎笑了一笑,沒再說話。 江懷越又等了一會兒不見她出來,有些不悅地問:“大白天地反鎖了門在里面干嘛?” “大人你覺得我在干嘛?”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慵懶,又帶著調(diào)侃的味道。 他怔了怔,心里有奇怪的感覺:“你……” 屋子里傳來了滴滴答答的水聲,江懷越的臉上一陣發(fā)熱。果然…… “我在洗澡,已經(jīng)泡在熱水里了?!毕嗨既滩蛔⌒ζ饋?,又問,“大人你要等我出來嗎?” 盡管什么都不可能看到,可是站在門外的江懷越還是莫名心慌,強行鎮(zhèn)定了情緒,道:“沒什么事,我先走了,你……慢慢洗?!?/br> “哎?”屋子里,相思原本正打算戲弄他一會兒再穿上衣服出來,沒想到江懷越居然禁不住調(diào)笑,很快就走出了院子。 相思小小地嘆了一口氣,抱著裸露在外的雙臂,身子又往下沉了沉,幾乎全部浸入在水中。 熱氣氤氳,滋潤了備受磋磨的身心,她在水中自在舒服地好似青青荇草,剛才江懷越在門外說話的時候,相思的心里甚至有一種沖動,想要將他誘騙進來,可是他卻匆匆離去,好似受到了驚嚇一般。 想著想著,唇邊浮現(xiàn)笑意,心里滿滿的都是他。 她屈著雙膝倚靠著浴桶假寐,這樣寒冷的天氣里將自己藏在熱水中浸潤了,無疑是最最快樂舒適的時光。 想一會兒以前,想一會兒現(xiàn)在,又想也許會有的將來。相思不知不覺間,就在水中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隱約感到有些涼了,才一下子醒了過來,水果然已經(jīng)變溫吞了。她怕著涼,趕緊伸出手想去拿布巾來擦身,然而屋門外卻傳來輕微的聲響。 相思怔了怔,仔細聽了一下,似乎是有人在走動,慢慢靠近了窗子。 “大人?” 外面又霎時安靜無聲。 相思心里疑惑,莫非是大人不好意思出聲,其實很早就又回來了,等在外面? 她匆匆擦干身子穿好衣裙,挽著長發(fā)小跑出去,把房門打了開來。 空蕩蕩的院子里并無人影,相思愣了一會兒,才想走出院子看看是否有人離去,卻又聽得腳步聲響。 戴俊梁走了進來,見她站在門口出神,不由問:“怎么了?” “沒什么……戴大哥,你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誰離開?” “好像沒誰啊……”戴俊梁一皺眉,忽道,“有一個校尉打扮的人與我擦肩而過,我也不認識,因此沒打招呼。為什么忽然問起這個?” 相思抿了抿唇,將剛才的情形說了一下,戴俊梁慍怒道:“難道是有人想要偷窺?我這就出去找他?!?/br> “算了,都已經(jīng)走掉了,去哪里找?”相思懨懨地說道,“這地方怎么軍紀(jì)這樣,我才來呢,就有人不懷好意嗎?” 戴俊梁納罕道:“之前我在這連山關(guān)里倒也并不覺得軍紀(jì)渙散,會不會是另有原因?” 相思倒也開始懷疑之前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戴俊梁見狀,只好安慰了她一番,又進屋為她檢查門窗,以防不測。 她又問起他可曾見到江懷越,戴俊梁一邊看著窗戶,一邊道:“聽說他去找總兵大人商議事情了,岑姑娘,我看那位總兵大人與江大人似乎不太對盤,我雖然不是行伍出身,但大敵當(dāng)前,兩位若是不能通力合作,只怕很是被動。” “我也看得出……現(xiàn)在只希望女真人不要再來進攻,否則一波接著一波,連喘息的時機都沒有?!彼诹舜扒?,又回頭道,“戴大哥,你能順利抵達連山關(guān)真是上天保佑,如果你在戰(zhàn)役中有什么意外,我真是要一輩子不安。我想請大人派幾個親信將你送出連山關(guān),你還是盡早回到魏縣,這里畢竟時不時會有戰(zhàn)爭……” 戴俊梁卻道:“我雖是差役,也懂得一些防身擒拿招式,魏縣那邊反正已經(jīng)告了假,這里情形緊張,我斷不能就此離去。即便要走,也得等女真人撤離邊疆再說。你也不必擔(dān)心介懷,我是死是活,有傷無傷都是自己決定留下的,并不是因為護送你來遼東而導(dǎo)致。” 相思聽了,也不好再說什么,戴俊梁又坐了會兒,便起身告辭,臨走時還說:“你最好還是把剛才的事情跟江大人說起一下,請他派人在院子周圍防衛(wèi),或者至少提醒眾人不得冒犯。” “好。”相思點點頭,將他送出了院子。 第148章 江懷越從相思住處離開后,便去找了費總兵。 雖然連山關(guān)如今已被明軍奪回在手,但女真人以來鳳城為據(jù)點,與此處 形成對峙局面,且時不時派出零散隊伍sao擾偷襲其他衛(wèi)所駐地,費毅對此 也大為惱火。再加上江懷越率領(lǐng)的殘部在半路又被敵人圍追堵截,最后殺 出生路逃到連山關(guān)的只剩了不到一干,其中還有大量傷兵,就更讓他心生 不滿了。 因此江懷越前來找他的時候,費毅雖然笑哈哈地臉色恭敬,話語之間卻 也頗多譏諷。 江懷越不與他計較,只是將來到遼東后幾次戰(zhàn)役的過程梳理了一番,然 后道:"費總兵,實不相瞞,我之前就懷疑軍中出了jian細,把我們商議好 的行軍路線泄露了出去。否則楊明順那支殘部在山谷里駐扎了多日,等我 一派騎兵前來此處通傳了,很快就有女真軍隊往峽谷行去,甚至預(yù)估好了 我的路線,進行三方圍堵。若不是有人暗中告密,他們又如何能行動地這 樣敏捷精準(zhǔn)?" 費毅沉著臉,指著桌上的地形圖:"江大人,你也知道從峽谷往連山 關(guān),能讓大軍通過的無非就那一條路,女真人四處搜尋你的下落,一旦得 知當(dāng)然全力圍堵,你要以此為證據(jù)說我軍中有內(nèi)jian,是不是太過武斷?敗 了就是敗了,何必找這些借口 ?這樣的話傳出去,豈不是還讓我手下寒 心?" "那么前兩次我在行軍途中也遭遇女真人襲擊,都是他們運氣好,次次 都能尋到我的蹤跡?" 費毅悶哼了一聲,坐到桌邊:"行軍打仗這方面,江大人恐怕還是外行 了點,沒能隱藏行跡因而總被敵軍發(fā)現(xiàn),這也不能證明我手下藏有纖 細!" 江懷越看他頑固不化,也不愿再起爭論,只是冷冷道:"費總兵既然如 此自信,那就請把經(jīng)常出入總兵帳下的人員名單列出一份,江某自己核 查,不勞煩大人了。" 費毅臉色明顯陰沉了下來,但想到江懷越的身份特殊,也不敢與他正面 沖突,只好嘀咕了幾句,叫來幕僚擬寫人員名單。 片刻之后,江懷越接過那張紙瀏覽一遍,又一個個地詢問了這些人員的 來歷,費毅懶得回答,都是手下幕僚代替稟告。江懷越簡單了解過后,拿 著那張名單便出了大門。 費毅在廳內(nèi)冷笑:"明明是自己不會作戰(zhàn),到處被女真人追擊,還反過 來說我?guī)は掠衘ian細,這些太監(jiān)都是狐假虎威的東西,要真靠他們指揮作 戰(zhàn),能贏才是老天爺開恩!" * 費毅的譏諷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江懷越才走出沒幾步他就在那冷笑, 聲音自然也是傳了出去的。江懷越卻絲毫沒有停止腳步,徑直回到戍樓。 才想要上樓,卻聽守衛(wèi)的士兵說,剛才楊明順的jiejie來找過他,像是有 事要講,請他回來后過去一次。 江懷越微微一怔,他知道相思雖然很多時候膩膩歪歪爰纏著他,但并不 是不懂分寸之人,如今剛來連山關(guān),費毅又對她曾經(jīng)起過疑心,她自然不 會無緣無故主動來找,想必是真的有什么事情要說。 于是他沒有回房,直接又去了戍樓后方的小院子。 院落依舊安靜,房門也關(guān)著,江懷越想到之前相思就在屋子里沐浴,雪 白的**浸于霧氣縈繞的水中,思緒有幾分雜亂。 他踏上臺階的時候都有些遲疑,敲了敲房門,等里面?zhèn)鱽硐嗨嫉脑儐?nbsp;聲,才說道:"是我。" "大人?進來呀,門又沒鎖。"她的聲音遠遠傳來,略微有些渺茫的感 覺。